非央等人在門口守了半天,一直沒見沐紫凝出去。擔心沐紫凝悲傷過度有個好歹,非央趕緊上前敲門,卻始終無人迴應。心急之下推門而入,卻看到沐紫凝好端端的坐在莫揚牀前,也知道在想什麼,整個人都沒了生氣。
“小姐……”
“我沒事!”沐紫凝出聲搶白,非央看了眼牀上的莫揚,以爲他已經死了,不由得悲從心起。這最後的一段路,莫揚肯定希望由小姐陪着走完,非央也就不去打擾,便欲拉上門退出去,身後傳來沐紫凝的聲音。“把禾九叫進來!”
“啊?好!”雖有遲疑,但非央也沒有多問,依言把禾九叫了進去。
“小姐!”恭恭敬敬的立在沐紫凝身後,禾九的注意力卻始終在莫揚身上。他……還活着嗎?
在禾九心裡,不管是沐紫凝孩子的夭折,還是莫揚中箭,他都是背後的推手。雖然他並不知道孩子夭折那天沐紫凝和莫揚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那卻是接連在他與莫揚買菜回來後所發生的事,禾九很難不去把兩件事聯繫起來。如果那天他沒有多嘴,向來心疼小姐的莫揚也就不會對她視而不見冷漠對待,若非如此,小姐就不會上樓尋他。興許,小姐就不會摔倒,孩子也不會夭折,小姐就不會離開鷺灣,莫揚也不會在落鳳山中箭。
如果那天他沒有多嘴,現在這一家三口得是多麼幸福?又怎麼會一個一個陰陽相隔……
望着滿背滿嘴都是血的莫揚,禾九滿心愧疚,‘撲通’一聲跪在了牀前。而此時,沐紫凝的心思全在別的事上,也沒注意到他的舉動。
“禾九,我問你,你可知道將鮫鱗碾研成末的法子?”隔了很久沐紫凝纔開始說話。低垂着頭,視線似在莫揚臉上,但又不像在他臉上。
“鮫鱗?”禾九大驚失色,無意中掃到莫揚那烏黑的雙脣,瞬間猜到了沐紫凝的意圖。“小姐,你該不會是……”
“沒規矩。我問你什麼,你答什麼就是了。”沐紫凝厲聲打斷他的話,禾九驚慌伏地請罪,沐紫凝這才發現他跪在地上。不過,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她並不打算叫禾九起來。這一跪一坐,能最大程度的區別出兩人的地位,也能把她的威懾力無限渲染。
“禾九知錯,可是小姐……”禾九還想勸一勸,畢竟取鱗一事非同小可,若是沒有足夠強大的意志力,那可是會被活活疼死的。而看沐紫凝這樣子,明顯不像是擁有強大的意志力。
“放心,痛不死我的!”沐紫凝看出禾九的顧慮,沒有多少血色的嘴脣勾起一抹淺笑。還沒看到他醒過來呢,她怎麼可能死?就算要死,她也不會被活活疼死,那樣太窩囊了。
“可是……”
“沒有可是!”打斷禾九的話,沐紫凝總算將視線移到了他身上,卻似帶着冰棱一般刺骨而犀利,彷彿只要他再說一句廢話就讓他出不來這個門。“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了,這件事情不許對任何人說起,如若不然……”
沐紫凝平日待人極好,就算是離開鷺灣後性子冷了些,但也從來沒跟底下人爲難。禾九從不懼怕她,然而此刻被她這樣威脅着,才知道這個女人真正發威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禾九定不敢多嘴。”
“那就好!”沐紫凝對他的表現很是滿意,這才又將視線移回莫揚臉上,安靜的等待着禾九的答案。若不是白羽說鮫鱗質地柔韌,未得其法縱使費百倍力氣也無法將其研成粉末入藥,她纔不會在這裡浪費時間。
莫揚……他已經沒有時間可以用來浪費了。禾九是鮫人,應該知道法子的吧!
雖然百般猶豫,但禾九終究沒能扛住沐紫凝的威懾。得到回答後,沐紫凝又叮囑了一番,接着率先出門,見非央還守在門口,便拜託他再想想辦法儘可能的讓莫揚再扛久一點。
“你這是……”
“無需多問,你只需要保證在我回來的時候他還活着就行!”說罷,沐紫凝大步的往樓上走,禾九一直跟在她身後。非央愣了愣,小跑兩步上前拉住禾九問道:“小姐這是找到救人的法子了?”
“這個……我不知道,反正小姐怎麼交代你就怎麼做。記住啊,一定要讓莫揚堅持下去,不然小姐就……”
就在非央豎直了耳朵仔細聽時,禾九突然在意識到什麼後捂住了嘴巴。這多嘴的毛病還真是得趕緊想法子改,差點又說漏嘴了。
“小姐就怎麼?”非央焦急追問,禾九卻死死捂着嘴巴不肯再多說半個字,最後更是甩開他的手逃也似的朝沐紫凝追去了。非央滿心不解,但又想着,不管是爲什麼,能讓莫揚多活一刻就能多一刻的希望,一般人若是身中孔雀膽,定是當場斃命,他能捱到現在就已經算是半個奇蹟了。
“穗兒!”轉身往回走,非央腦子裡飛快的搜索着他還能爲莫揚做些什麼。“你去打盆涼水,把莫揚牀上的被褥全部淋溼,再用溼被褥將他裹起來。切記,不要捂着他的口鼻了。”降低溫度可以減緩血流速度,也能讓毒性不那麼快的侵蝕心脈。
“那個誰,你去找店家問問哪兒有冰,弄些冰過來,到時候讓穗兒裹在溼被褥裡。”說罷,非央又指着涼歌說道。涼歌尚在發愣,乍聽他這麼一說,根本反應不過來。然而,非央已經沒有時間再跟她解釋,大步下樓尋阿勇幫忙去了。他需要大量的百年老參天山雪蓮等名貴藥材,熬成一碗濃湯,看看能否幫莫揚續個一時三刻的命。
這是他唯一能爲莫揚做的了。
樓上,禾九守在沐紫凝的房門外,每隔一會兒就要敲一敲房門,隨時準備着衝進去。他明知道沐紫凝在裡面做多麼危險的事,可是身爲一個奴僕,他能做的只有努力做好主人交代的事。
白羽從隔壁房間裡出來,輕描淡寫的掃了一眼沐紫凝的房門,腳步未停,徑直下樓去了。禾九疑惑的追隨着他的身影,總覺得白羽應該做點什麼,亦或是問點什麼,可他卻什麼都沒做,也沒說。
一扇門,隔開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門外,賓客滿座,或高談闊論,或推杯換盞。門內,匕首映燭,寒光凜凜,鞋襪落地,青尾盡顯。
緊握匕首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着,淋漓盡致的體現出了沐紫凝的恐懼。望着歡快扇動的鮫尾,沐紫凝油然生出幾分愧疚。強壓鮫人的天性,一直束縛着鮫尾,她已經很不應該了。明明恨死了這鮫人尾巴,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東西,可現在,她卻要去傷害它……
猛的將匕首拍在木板上,沐紫凝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此時,門外響起叩門聲。沐紫凝隨口應了一聲,叩門聲隨即停止。
禾九說,剝鱗猶如去皮剔骨,有可能會把人疼死呢……可是,鴛鴦綾羅還有錦魚不也是靠剝鱗取脂纔在她身邊呆了這麼多年嗎?既然她們都沒事,那她也肯定不會有事的。
暗暗打氣,沐紫凝又重新握起匕首,卻遲遲不敢動手。爲了稍微感受一下剝鱗到底有多痛,沐紫凝認準一片青白用指甲挑了挑。果然,當指甲一扣進鱗片邊沿,那片鱗片所在的地方當即傳來火燒火燎的痛感。並且還不僅僅侷限於那一片鱗片,而是周圍的五六片都遭到了殃及,一痛起來就是一大片。
怪不得說會痛死人,原來鮫人的鮫鱗和魚鱗不一樣,它是一整片都生在肉上,沒有皮,片片鮫鱗覆蓋成了鮫尾唯一的保護層。而鱗下由筋連接,傷肉動筋,自然就痛了。
只是輕輕一撥,就已經痛的齜牙咧嘴了,沐紫凝實在不敢想象自己如果把這一整個鱗片撬下來會面臨怎樣的痛,更是切身體會到鴛鴦她們是有多麼不容易。還有綾羅,她到現在都還每個月都要經受一次這樣恐怖的痛楚。
果然,舒服都是留給死人的。她們想要活,就必須忍受這份痛,就像……如果想要莫揚活,她就必須得痛。
門外,敲門聲又響起了。禾九生怕沐紫凝剝了鮫鱗被痛死,又怕她如果只是痛暈了,他沒能及時拿走鮫鱗研磨入藥,到時候既沒救回莫揚,還害得沐紫凝白痛一場。
又是一聲短暫的音節當作迴應。沐紫凝不敢說得太多,怕從聲音暴露了自己的恐懼。
她真的很害怕,怕痛,怕被痛死。可是,她更怕失去莫揚,害怕人活着卻揣着一顆死了的心。
從牀上扯下繡着牡丹的枕巾,沐紫凝深吸一口氣,將枕巾咬在了嘴裡。閉着眼鼓起勇氣,手氣刀落……
“嗯……”半晌後,沐紫凝悶哼出聲,然而尾巴上卻沒有痛感傳來,是已經痛得麻木了嗎?
緩緩睜開眼睛,沐紫凝倒吸了一口涼氣,也不知是慶幸還是懊惱。
該死的,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竟然沒有剝到鱗片,只是從鱗片上擦過而已。
看來,這種瞎子摸象的辦法並不適合她,閉着眼睛也沒能減少她的恐懼,反倒是浪費了最爲珍貴的時間。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是剝了她這一身的鱗也救不回莫揚了。
深呼吸,一次復一次。沐紫凝瞪圓了眼睛,緩緩將匕首湊近腰間飄帶下的一片鮫鱗。一咬牙,鋒利的匕首刺進鱗片,再用力一挑……
“嗯……”又是一聲悶哼,連帶着無法忍受的痛苦,全被枕巾堵在了嘴裡。這時,敲門聲又起,沐紫凝癱倒在地,再也無力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