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出於個什麼心思,反正沐錦基很輕易的就讓湮覓臣把樑堇帶走了。對外宣稱的是太后娘娘身體抱恙,要去東山行宮靜養,但是還有哪裡是比皇宮還要安靜的?再說了,此去東山路途遙遠,對於一個身體有恙的人來說又何曾是件好事?
這就是聖旨的力量。哪怕明知道太后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去什麼東山行宮,但聖旨說她去了那就是去了,並且不久後護送太后的行隊就浩浩蕩蕩的離開了皇宮。至於太后是不是隨行隊在一起,又到底有沒有去東山行宮,這根本就不重要了。
湮覓臣和樑堇一同走了,這天下也就徹底成了沐錦基的天下,再也沒有人在他身邊指指點點了。不過臨走之前,樑堇私下召見了祁知,賜給他一道連皇帝都必須聽命的太后鳳令,以便在沐錦基做出什麼不妥的舉措時能有人及時阻止他。當然了,若是沐錦基一直勤修朝政,並無不妥之舉,那這鳳令的存在也就沒必要讓他知道。
祁知是個聰明人,甚至在某些方面來說,他算得上一個極聰明的人,自然也就明白樑堇的用意。知子莫若母,恐怕她也知道自己這兒子性子陰晴不定,並無什麼大的謀略,身邊離不開人輔佐,又怕他脾氣上來聽不進任何人的諫言,這才留下這道鳳令以備不時之需。他是捧着沐錦基這個金飯碗吃飯的人,自然會好好幫沐錦基守住他的大好江山,所以哪怕樑堇不囑託,他也會盡心輔佐沐錦基,不過有了這道鳳令,也能讓他在沐錦基一意孤行的時候阻攔起來更加順利。
不管怎麼說,祁知算是拿到雞毛令箭了,渾然不知的沐錦基卻還沉浸在無人管束的愉悅裡。樑堇離開的最初一段時間,也許是想做出點成績來證明自己,沐錦基日夜呆在御書房裡,勤勤懇懇的做着一個皇帝該做的事,連新納的妃嬪都沒有去看一眼,倒真有了幾分皇帝的樣子。可是比起在胭脂堆裡醉生夢死,亦或是在校場上馴服千里神駒,這批改奏摺處理國事實在乏味得很,這不,還不足半月,沐錦基就原形畢露了。不是去找寵妃,就是在校場看馬馴馬,把國事統統交給了一幫內務大臣。而這段時間都沒什麼大事發生,祁知也就任他去了。
樑堇和湮覓臣的離宮沒有對天下蒼生黎明百姓造成什麼影響,但卻給遭到重創苟延殘喘的影衛提供了重整旗鼓的機會。雖然湮覓臣此去並未帶多少人隨行保護,還是將狼蛛的主要勢力留在了帝都供沐錦基調遣,但沐錦基認爲逆黨已除,再無後患,剩下的蝦兵蟹將已掀不起什麼風浪,便沒再窮追不捨。倒是祁知,由於兒子孫子都還在影衛手裡不知生死,祁知便巧言向沐錦基討來了狼蛛的調動權,派了人死守在影衛藏身的峽谷入口,卻不知非墨已經悄悄潛了出去,一旦彙集到最夠的人手,便會進行致命的反撲。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沐錦基顯然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自認爲大局已定,日日尋歡作樂,雖不至於頹靡,但也算是頹廢了。祁知開始擔心自己將其推上九五至尊的寶座到底是對還是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一旦沐錦陽捲土重來,第一個倒黴的肯定就是他自己。所以祁知想,是不是要找機會爲自己再尋一條後路。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祁知得到消息,在與小湯山相鄰的丘沂山的一處山洞中發現了一個身受重傷的男人,並能斷定他是影衛的首領之一,也就是非央。祁知叫人將非央帶回了丞相府,揹着沐錦基滿城蒐羅大夫去爲其致傷。雖然傷重,但在發現他的時候他的傷口已經經過處理保住了性命,所以只要治好他那一身刀劍之傷即可。
昏迷了半個月後,非央終於睜眼了,爲了不刺激到他,祁知在這之後就再也沒有露過面,非央多次詢問救命恩人是誰,卻沒有得到回答,最後也只當是自己有幸被好心人所救。
祁知的如意算盤可是撥的叮噹響,雖然他並不是那個救了非央性命的人,但想着他當時重傷在身,恐怕也不知道是誰救了自己,便理所當然的承下了這個恩。如此一來,憑藉着救命之恩,說不定能爲他和沐錦陽之間搭上一條線。再不濟,也能用他換回自己的兒子孫子。
這確實是筆穩賺的買賣,但祁知也忽略了這世事間的變數。而這一次,他的變數就是沐紫凝。試問,如果沐紫凝因爲這一場惡戰而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就算祁知他於非央有救命之恩,沐錦陽又怎會願意跟他搭上這條線?影衛的人又怎願意拿祁勻柘和萬小寶來交換?
話說回來,沐紫凝這一次可算是吃夠了狼蛛的虧,準確說來,是吃足了赤盤箭的虧。而赤盤箭的主人龍先生又是祁知帶去的人,沐紫凝自然是將這筆賬算在他頭上了。不過,這可是筆不太好算的賬,上面染滿了影衛英士的鮮血,還有她自己的大半條命。
茫茫風雪,一望無垠。雪花原本柔軟輕薄如羽毛一般,卻在凜冽寒風的作用下變成了割得人皮膚生疼的刀子。沐紫凝狠狠的低着頭將臉往灼華的胸前貼緊了一些,然後將裹在袖子裡的手護着自己的另外半張臉。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鬼地方,更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走出去,沐紫凝滿心哀怨,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這裡,卻實在找不到脫困的辦法。此時,他們唯一能做到就是不聽的往前走,寄希望於翻過前面那座雪坡就能看到日前他們與窮追不捨的狼蛛糾纏的寒葑城,可是,大大小小的雪坡被他們雙腳征服了一座又一座,眼前所見卻始終是一片銀白。
尋了個背風的雪坡休息的時候,疲憊交加飢寒交迫的沐紫凝緊緊抱着灼華,聞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不禁有些恍惚了。“你說,這會不會都是幻覺?前一刻還在客棧休息呢,怎麼醒來就在這鬼地方了?是做夢吧,如果是做夢的話,你叫醒我好不好?我好冷!”
聽見她說冷,灼華便更緊的抱着她,想用自己的體溫給予她多一點溫暖。勾脣苦笑,灼華也是萬般無奈。“真是傻瓜,如果這是夢,那我也在夢裡呢?怎麼叫醒你?”說罷,灼華擡眼極目四望,又在寒風灌進衣領的下一刻猛地縮回脖子。感受到那真切而刺骨的寒冷,他怎麼也不願意相信這是做夢。雖然一切都發生得很詭異,但夢裡是感覺不到痛的。
“咱們走吧,一定能走出去的!”休息讓身體的痠疼得到了片刻的緩解,灼華擁着沐紫凝起身,卻發現沐紫凝身體裡的勁兒越來越小,幾乎就快要完全撤去了。意識已經越來越渙散,疲憊讓她連眼睛都睜不開,最後完全掛在了灼華身上。慌忙捧起沐紫凝的臉,灼華毫不留情的拍打着她那凍得通紅的臉蛋兒,她卻只起了微小的反應,嚇得他趕緊用力搖晃沐紫凝的身體。“喂,你醒醒,不能睡啊,睡了就醒不過來了。你說過一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還要回去找祁知那個老狐狸算賬的,睡着了還怎麼找他算賬啊?沐紫凝,你醒醒!”
好吵,但是是好熟悉的聲音。“是莫揚嗎?”
“是我!”一把揭下人皮頭套露出本來面目,莫揚很乾脆的承認。只要能讓沐紫凝保持清醒,哪怕是讓她恨他也可以,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你騙我!”沐紫凝夢囈似得呢喃着,想要推開莫揚,卻使不上半點力氣,只能將頭埋在他胸膛處控訴:“你怎麼可能是他,他不愛我,可是你愛我對不對?所以你纔會跟着我來這夢裡……可是你爲什麼不是他?爲什麼不是……爲什麼他不愛我?爲什麼不信任我……我沒有做錯事情,我沒有騙他,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沐紫凝問了很多個爲什麼,莫揚愣在那裡一個都答不上來。那段因爲缺乏信任而千瘡百孔最後直至崩潰的感情,因爲懷疑猜忌而從最開始的生死不離走到最後分道揚鑣的兩個人,他們誰都沒有忘記。所以,一接到非央送來的信他就撇下一切來到她身邊,哪怕是用另外一個人的身份。所以,一感受到與他相似的熟悉,哪怕只是個初識的陌生人,她也義無反顧的陷了下去。
迷糊中,沐紫凝說了好多話,有些清晰有些不清晰。她就像喝醉了一樣,一直不停的傾訴着自己的心事。或許也只有在意識薄弱的時候,她才能將深埋心底的話說出來,並且潛意識裡,她還以爲傾訴的對象是灼華,而非莫揚。
她說,她這輩子只有他一個男人,或許以後還會有,但是現在只有這一個。
她說,她真的好想跟他在一起,過男耕女織的生活。
她說,她跟白羽只是朋友,雖然有些理不清的牽扯,但就是朋友。
她說,孩子沒有了,她真的好難過,但是更難過的是他不信她。
長長的嘆了口氣,沐紫凝終於哭了出來。她說:“莫揚啊,其實我已經原諒你了,可是爲什麼你要去找別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好痛,剝鱗好痛,我要被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