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揚一點都不想再回小湯山去,哪怕他覺得那裡應該已經沒有人了。然而奈何勁敵在前,硬拼又太吃虧,他最後還是退到了小湯山裡。當初那一夜惡戰,影衛設在營地外的陷阱報廢了不少,但總算有幾個還能用。莫揚巧妙的避開了那些陷阱,又故意將狼蛛的人引過去,着了幾次道之後就不敢再貿然往前追了。
甩開了狼蛛,莫揚本想隨便找個出口再繞出去,但最後還是鬼使神差的走向了營地。如今的營地樹屋已經化作了一片廢墟,到處都是燒透的漆黑焦炭,看來他們逃走後這裡燃起了一場大火,燒燬了樹屋,燒燬了那些茂盛枝葉遮天蔽日的大樹。之所以沒有把這座山整個燒掉,想必是因爲大火蔓延時突降了一場大雨,及時撲滅了火勢,這一點從溼潤鬆軟的焦土上就能看出來。
一別,便是物是人非,更有一別,已是陰陽相隔。世事難料,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世間上除了流逝的時間不會變之外,再無什麼是永恆。
一步步走過燒成焦炭的土地留下道道足印,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漆黑的樹幹染上一抹墨色,望着滿目瘡痍,莫揚感慨萬千。浸過雨水的土地鬆軟溼滑,一個腳下不穩,莫揚的身子直直朝後倒去。以他的身手,要避開這一跤簡直易如反掌,可他卻什麼都沒做,任由屁股自然下落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好巧不巧的,尾椎骨硌在石頭上,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但他卻一直在笑,笑得歇斯底里的,估計是疼得厲害,笑完又哭,胡亂抹着眼淚把屁股下那顆石子扔出老遠,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
自那場大火過後,小湯山就顯得更加死氣沉沉了,莫揚時哭時笑的聲音顯得十分突兀,若是有人不小心闖進這裡目睹了這一幕,肯定會以爲自己撞見了瘋子亦或是醉鬼,然後再遠遠繞開,一如當初在南城外的九里橋上那些人看到爛醉的他一樣。|本是滴酒未沾,但莫揚好像真的醉了。只見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又搖搖晃晃的走出小湯山,從背後望去,映在青白長衫上的黑色屁股印顯得狼狽而滑稽,同時又染上了濃濃的哀傷。
“他走了!”小湯山頂,一襲紫衣迎風屹立,翻飛的衣袂猶如飛舞的紫蝶一心想要逃離某種牽制,最後卻始終只能徘徊在幾尺之內。非音穿着黑紗走向她,雖與山下的焦土相配,卻與那襲紫衣顯得格格不入。哦不,不光是黑色,所有的顏色都無法與紫色融合,就好像再也沒人可以走進她的心一樣。
立於風中的紫衣女子沒有說話,輕盈的紫色冰綢面紗遮掩了容顏,只露出一雙黑珍珠般的眸子。眸中映出遠方的山影,掛着一角山下的殘敗枯景,最後落在更遠地方的雲霞上。晚秋之景,蕭瑟寒涼,但也不失美感,只是奈何心下悽然,再美的景也是溫暖不了了。
“走吧!”半晌後,清涼漠然的嗓音順着山風傳入非音的耳朵,淡漠如冬日清晨結掛在枝頭葉尖的寒霜。
悠然轉身,紫衣翩躚在前,黑紗穩步在後。非音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說什麼。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也只能徒增傷感罷了。不過,她倒是很想知道待大局定下後會作何打算。
“屠驊義軍已兵臨城下,沐錦基已失人心,雖有狼蛛相助,也是無濟於事,預計最多半月便可破城。”路上,非音藉着分析當前局勢,進而引出下文。“待太子殿下登基稱帝,天下安定,咱們又何去何從?”
“咱們?”淺紫面紗下的緋脣勾起一抹清冷的淺笑。“沒有咱們,你們是你們,我是我。到時候你們去哪裡與我無關,我去哪裡也與你們無關。”直截了當的表明立場,絲毫不留餘地。非音臉上閃過一絲難堪,但更多的是被拋棄的淒涼。
影衛之前雖然遭到重創,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哪怕是遭到重創後的影衛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她竟然就這樣輕易的把大家扔下了。這擔子她倒是卸了去,但影衛卻不可一日無主,這女人,到現在都還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二人從小湯山北陰處往下走,一路再無後話。到了山下的官道上,一黑一白兩匹駿馬正在路邊優哉遊哉的啃食着芶葉,路中央站着兩個兩個男子,一個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真真的美男子,但卻穿着一身粗衣短衫,活生生的染上了幾分鄉土氣息。而另一個,濃紫錦衣玉冠束髮,袖邊用金線袖着精緻的翠竹紋,華貴之氣盡顯,只是面色稍顯清冷了些。
“去哪兒?”見紫衣女子走來,沐逸紳大步迎了上去,兩道紫色相映襯,一深一淺,倒真像是一對。一旁,嘴裡叼了根半枯狗尾巴草的荊夙走向非音,手裡拿了根樹枝輕輕挑開她頭上的紗帽露出臉上那道印跡已經消掉大半的傷疤,似是不太滿意這樣的治療成果,搖着頭徘徊了兩圈,又突然朝她湊過去。“你是不是哭過?”
荊夙此話一出,立時吸引了紫衣女子和沐逸紳的視線,兩人不約而同的朝她望過去,都在等着她的回答。非音故作鎮定,傲然的昂起頭瞪了荊夙一眼。“發什麼瘋?”
“不可能啊!”繞到非音身旁,荊夙又給她把紗帽帶上。“按理說我的藥應該是不懼溼氣的,所以哪怕上藥後沾了水也不會有影響。但是,如果水中有鹽分就不一樣了。誰沒事兒拿鹽水往臉上抹了呢?所以唯一的解釋是,你哭過了,而且不止一次!”荊夙條理清晰的分析着,非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見辯他不過,便徑自走向一旁餵馬去了。紫衣女子收回目光,與沐逸紳一起走向小湯山北陰後的峽谷,荊夙則一路逗弄非音,最後被攆得到處跑。
北陰後峽谷是影衛誤打誤撞發現的寶地,它的用處可不光是地理位置優越易守難攻,更重要的是,峽谷中有一條天然成形的山體夾道,乃山體開裂所成,順着這條夾到可以一直通往御城外的帝王山,比走官道還快,並且不會被人察覺。
發現了這一便利,非音當機立斷將此處峽谷作爲影衛新的營地,進出則一直依靠那條夾道。而狼蛛的人還傻傻的守在谷口,自以爲將人全部困在了谷中,卻不知對方已經將谷口嚴封,化劣勢爲優勢。後來,屠驊率兵起義,沐錦基猶如驚弓之鳥,將狼蛛的人全部撤回了皇宮,影衛就徹底把那個峽谷佔成了自己的領地。
“有什麼打算?”走着走着,沐逸紳忽然開口問道。紫衣女子腳步不停,似乎是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看來,所有人都看出了將定的天下大勢,可是天下定了又怎麼樣呢?不過是換了一個皇帝罷了,戰亂過後百廢待興,但這都是皇帝該操心的事,至於她,能有什麼打算?又需要做什麼打算?
被人無視,沐逸紳多少有些不悅,但卻沒有表現出來。一來是因爲他已經習慣了她的淡漠,其二則是他在她面前根本擺不出小王爺的架子。這個女人,對他來說是最特別的存在,他除了珍惜,便再無別的想法。
來到谷口,負責看守的影衛上前朝那女子行了一禮,口中所稱竟是‘主上’。自沐燿天死後,影衛便交予沐紫凝率領,影衛口中的主上自然就是指的沐紫凝。可是按照莫揚所想,沐紫凝現在應該在羽境當白羽的新婚娘子纔對。然而事實上,那個紫衣女子確實是沐紫凝,只是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沐紫凝。
一行人進入山谷,沐錦陽和其他一些人已經等候多時了。經過一番改造,這山谷已不再是最初所見的荒谷。填平落差明顯的地勢,建起歇息的小亭和供以日常生活的木屋,爲防猛獸襲擊,還在外圍建起了一道堅固的石牆。不過建立石牆工程浩大,現在纔剛剛進展到三分之一。
這一聚,是由沐錦陽發起的,而參與的人都是此次爲推翻沐錦基立下過汗馬功勞的人,其*勞簿上那個最大的名字就是沐紫凝。
雖爲一介女流,但她的智慧謀略卻不輸男兒,特別是在與祁知的較量中。如果不是她讓人擄了萬小寶,也不可能逼得祁知任其宰割,祁家只要還有一條苗子,祁知都不會那麼配合。然後就是她保全了司馬承在朝的地位,極大程度的彰顯了太子的聲威,也爲後來收攏人心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沐紫凝背後的力量就是影衛,影衛此次自然是功不可沒。之後便是一直率軍在前衝鋒陷陣的屠驊,還有一直在朝中周旋的司馬承。
至於沐逸紳,他在這次變革中擔任的角色實在很微妙。他爹沐延承是一方霸主,在此次皇位爭奪中佔中立地位,子承父意,沐逸紳也不想摻合,但因爲沐紫凝的緣故,導致他時不時的在背後捅沐錦基一刀。比如放出屠驊家中還藏有絕世神駒的消息,比如慫恿沐錦基一定要嚴懲屠驊這種藐視聖威的行爲,再比如,煽動祁知‘棄暗投明’之類的,可實際上,他自己卻完全不屬於沐錦陽的人,只是順道幫了個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