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紫凝怎麼也沒想到沐逸紳救回來的那個人竟然會是蘇雲嘯。
“蘇雲嘯?”山人居前的梅樹下,正在擦拭長劍的非音動作一頓。“那個私生子?”
蘇雲嘯冒充蘇晉宣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中後,影衛曾對其的底細展開調查,後來得知他是南城名妓蓁兒的兒子,而這個蓁兒,又是南郡王沐延承最心愛的女人。由此一來,大家便理所當然的猜測蘇雲嘯實際是南郡王的私生子。後來風波陣陣襲來,大家也就沒再去挖掘真相到底如何。
非音的“私生子”三字剛出口,伏在石桌上喝酒的沐紫凝就看到沐逸紳從屋裡出來,不過她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心裡猜測着他到底有沒有聽到非音的話。
沐逸紳出來放飛了一隻信鴿,然後就又回屋去了。非音略顯尷尬的朝沐紫凝扯了扯嘴角,拿着劍灰遛遛的回了房間。隨着她的離開,梅樹下的石桌上也只剩酒壺酒杯相伴,倩影已遠。
沐紫凝是去追那隻信鴿了,她想知道沐逸紳會在這個時候聯絡誰,結果發現只是通知荊夙前來爲蘇雲嘯治傷。重新放飛鴿子,沐紫凝自嘲輕笑。久不想事,這腦袋也像是生鏽了。沐逸紳一心要救重傷的蘇雲嘯,第一個聯繫的自然是荊夙了。可笑她自命聰明,結果這麼簡單的事都還親自跑來找答案。
回山人居的路上,沐紫凝仔細想了一下沐逸紳爲什麼要救蘇雲嘯,然而最後事實證明,她的腦袋確實是生鏽了。
“怎麼樣了?”過湖上岸,沐逸紳坐在沐紫凝之前坐的石桌上,就着她用過的杯子,喝着壺裡剩下的半壺酒。沐紫凝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表示一下關注,然後問了這麼一句。
“暫時還活着。”沐逸紳語帶無奈,疲憊之色更甚。再無後話,沐紫凝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輕飄飄的哦了一句就回屋去了。一覺醒來,午時已過,窗外有人聲傳來,可辨是沐逸紳和荊夙。
“還是不肯罷休?”是荊夙的聲音。
“嗯!”輕描淡寫的應答,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聲長嘆後,沐紫凝聽到沐逸紳說,“父王在世一日,他便會糾纏一日。他……在仇恨裡呆的太久了。”
“你想怎麼做?”
明眸大眼盯着青紗帳頂,豎起的耳朵卻沒聽到任何回答。半晌後,沐紫凝翻身坐起,推開窗戶懶散的舒展了一下腰肢,然後問梅樹下的人。“問你呢?你要怎麼做?”
“醒了!”瞥了一眼倚靠窗櫺的沐紫凝,沐逸紳漫不經心的打着招呼,同時又不動聲色的以眼神示意荊夙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可惜已經晚了。
現在對沐紫凝而言,所有的事都可以劃分爲兩類:一,她不想知道的;二,她想知道的!很明顯,沐逸紳不想提的事屬於後者。
“我對這個故事比較感興趣!”沐紫凝從窗口躍下,目不轉睛的望着沐逸紳。說起來現在南郡王府的恩怨實在是跟她沒有半點關係,不過好奇心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抑制住的。
“是麼?”沐逸紳正面迎上沐紫凝的注視。“我對你和莫揚的事也很有興趣!”
“……”
沐逸紳顯然是不想在沐紫凝面前提及蘇雲嘯的事,但沐紫凝卻沒想到他會用莫揚來反嗆自己。就那麼一瞬間,沐紫凝全身僵住,驚愕從臉上一閃即逝,接着是寒意森森的冷笑。 “好啊,對哪段感興趣?我說給你聽。”
沐紫凝想,一切都過去了,誰還沒個不堪回首的往事呢?不過,她已經放下了,真的……放下了……
未再看沐紫凝一眼,沐逸紳拂袖而去,荊夙則進屋去看蘇雲嘯。沐紫凝故作淡然的站在梅樹下,待周遭無人時於石凳緩緩落坐,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忘了一拍呼吸,吞吐盡亂。
“要我去一趟嗎?”非音從屋裡出來,一直在關注這一切。
“不用了!”沐紫凝搖頭,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你回一趟帝都,看看他們找到非央沒有!”
“就這個?”非音大爲吃驚。想要知道尋找非央的進度,只需就近聯絡影衛即可,何須她親自跑這麼遠一趟?
“就這個,當然了,如果你有自己的事要辦,多耽擱些時日也並無不可,反正你在這兒閒着也是閒着!”
“可是……”
“現在就去吧!”沐紫凝伸了個懶腰裝出疲倦的樣子。“去吧,別打擾我休息!”說完趴在桌子上佯裝打盹兒,然後就真的這樣睡着了。
沐紫凝是被凍醒的。此時已近暮色,非音已經不在山人居了,荊夙裹着溫暖柔軟的狐裘坐在湖邊的臺階上,手邊擱着一堆塊狀小石頭。沐紫凝正好奇那些石頭的用處,然後就看到荊夙將一塊石頭斜飛入湖中,小石塊在水面上連打出四五個水花,最後才沉入水裡。
這個遊戲沐紫凝小時候也玩過,叫水上漂,不過她很少成功,總是被其他的小皇子小公主嘲笑,說她是精衛填海,以至於她一直都不喜歡這個遊戲。
“浪子醫仙興致不錯呀!”沐紫凝從荊夙旁邊取了一個石塊,卻始終沒往湖中擲。荊夙回頭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還真是極其複雜的一個笑容,以至於沐紫凝絲毫看不透他笑裡的含義。
“怎麼?蘇雲嘯死了?”沐紫凝轉移注意點,她討厭這種猜不透的未知感。
“我不在的話,估計他已經在奈何橋喝湯了。”荊夙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換種說法是他一向如此自信。鬼見愁有三個徒弟,一男二女,就他跟鬼見愁最像。如果鬼見愁沒有打出救死不救生的旗號,估計他都會挑起這杆旗。
“是麼……”沐紫凝不以爲意。“也就是說他的命保住了?”
“暫時!”荊夙難得的認真和誠懇。“這小子不把命當命,我救得了他這一次,也不一定能救得下一次。”
“救不了不過是你沒本事!”輕蔑冷哼,沐紫凝故意說話刺激荊夙,但這一次卻沒起到效果。不知不覺那一堆小石塊就被他用完了,擲出最後一塊,荊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別想着套我的話,去問他吧,他會告訴你的!”
荊夙走後,沐紫凝望着水面上的圈圈漣漪發呆。她總覺得荊夙話裡有話,但直覺告訴她繼續往下追究挖不出什麼好事,所以她很明智的選擇了適可而止,並且打算照荊夙說的那樣直截了當的問一問沐逸紳,興許他真的會坦誠相告也說不定呢。
然而,一直等到夜深人靜沐逸紳都沒有回來,沐紫凝也就沒能有機會發問。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寒意更甚,好在她身上的羽紗禦寒性極好,倒也不覺得冷,只是肚子空了。非音不在,沐紫凝自己下廚鼓搗了兩個小菜,說不上好吃難吃,但也吃不死人。給荊夙留了一半,結果是被他一臉嫌棄的倒掉。
“把人丟給你他就不管了嗎?”等到半夜沐逸紳都沒有回來,沐紫凝一腳踹開房門,這力道十足的一腳裡不乏荊夙不給面子倒掉她的菜後留下的怒氣。
“那也得要他有法子管啊!”荊夙着實被這突兀的一聲嚇得不輕,正往蘇雲嘯頭上扎的銀針差點戳到自己的手指。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沒有發火,反而意有所指說了這麼一句。沐紫凝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稍一猶豫後出門,荊夙隨即聽到她踏水遠去的聲音。
荊夙頭也不擡繼續幫蘇雲嘯施針,臉上掛着讓人捉摸不透的淺笑。他一直覺得沐逸紳在是一廂情願,因爲沐紫凝的感情中不可能再容下任何人,可是現在,他有些不確定了。
如荊夙所想,沐紫凝真的是去南郡王府找沐逸紳了,不過與他所想有所出入的是,沐紫凝去找沐逸紳僅爲心頭盤繞已久的好奇心,與其他無關。
這還是沐紫凝離開御城後第一次造訪南郡王府。與之前不同,如今的她已能隨意出入南郡王府而不被任何人察覺,再也不會像之前那樣被人追着到處躲毫無招架之力了。以前,真的好狼狽呢,可是爲什麼,她卻在懷念着……
“什麼人?”伏在王府的外牆上,分神之際不小心碰鬆了青瓦,驚動了下面的守衛。然而當那些守衛爬上外牆查看時卻什麼都沒看到,罵咧了兩句就又下去了。
離外牆數丈的小亭頂上,沐紫凝隱在黑暗中暗自懊惱,然而回憶卻是一發不可收拾。這裡的變化很小,也就很輕易的就還原了當初的經歷,她甚至都還記得,那個時候她們被南郡王府的暗衛圍捕,莫揚拉着她就是從這裡逃走的……
觸景即會傷懷,沐紫凝很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心口在疼,並不強烈,卻時時痛着,一點點的撕裂着,若是再不轉移注意,她都怕自己被過往生生撕裂。
剛好,就在這個時候,一大隊王府守衛押着一人從不遠處走來,正好從小亭下經過。呵,這倒是奇了,被押的人竟然是如今的小王爺,也就是沐逸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