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紫凝一直在小花園呆到拂曉時分才離開——和白羽一起。
經過一 夜的相處,沐紫凝對白羽的戒備之心已經大大降低。雖然兩人各倚一株海棠花樹相對而立,且大多時候都是沉默,但是從那僅有的交談裡,沐紫凝未在他身上感受到絲毫敵意。
這種感覺,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爲什麼,白羽明明是個陌生人,但是卻像很瞭解她一般。素昧平生的兩個人初次見面,竟有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親切,哪怕是沉默不言的時候,氣氛也不會顯得尷尬。沐紫凝甚至想,也許可以和白羽交個朋友。
但是直到最後回房,沐紫凝也沒有做出什麼表示親近的舉動,說話更是惜字如金。感覺是一回事,要不要憑感覺走又是另外一回事。雖然她未在白羽身上覺出敵意,但是這並不代表就可以做朋友。人心隔肚皮,更何況整整一個晚上她都沒有從白羽口中套出半句有用信息,除了他的名字,她對他一無所知。
這樣的一個存在,沐紫凝不打算告訴鴛鴦和綾羅。如果被她們知道了,她們定然會說她任性胡鬧沒有防備之心。雖然明知鴛鴦她們是爲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但是如今的沐紫凝,已經厭倦了被人管束的感覺。雖然她的本領比不上鴛鴦和綾羅,但是她相信自己可以處理好自己的事情。
於是,當沐紫凝回房正巧撞見鴛鴦,被問及去哪兒之時,沐紫凝只是回答醒得早,去花園走了走,對白羽一事隻字未提。回房之後,沐紫凝又苦想了好一會兒白羽的事,最後實在睏倦難擋,這才沉沉睡去。這一覺,沐紫凝睡到午時將近才緩緩醒來。起牀伸了個懶腰,沐紫凝精神甚好,正想穿衣服,卻注意到門外有腳步聲,不止一個人,來來回回的不知道在忙活什麼。沐紫凝滿心狐疑,正欲開門一探究竟,不料還未走到門邊門就突然開了,綾羅端着一盆水走了進來。
“醒了?我正要來叫你呢,該吃飯了!”將盆子放到洗臉架上,綾羅就去給沐紫凝收拾牀榻。等沐紫凝穿好衣服洗完臉,牀也收拾整齊了,綾羅便回過頭來幫沐紫凝梳頭弄妝。
綾羅的手很巧,會梳各種樣式的頭型,化的妝容也很精緻。沐紫凝從小受她耳濡目染,也學得一手弄妝之技。不過,雖然自己會弄,但是綾羅仍舊會日日幫沐紫凝梳妝。對她而言,能親手讓沐紫凝那張絕色傾城的臉蛋兒美到極致,便是她最大的滿足。
綾羅、鴛鴦以及錦魚三人,都是寧妃隨嫁入宮的丫頭,一直侍奉在寧妃左右,直到沐紫凝出生。自沐紫凝誕生之日起,綾羅便成了沐紫凝的貼身丫頭,從小到大都是她在安排沐紫凝的飲食起居。所以相比之下,綾羅和沐紫凝的關係更爲親近,她對沐紫凝也更爲縱容。
關於這一點,沐紫凝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再三猶豫之後,沐紫凝這才借獨處的契機,旁敲側擊的問起了白羽的事。
“綾羅,你認識一個姓白的人嗎?”銅鏡前,沐紫凝任由綾羅給自己梳着頭髮,然後故作隨意的問道。
“姓白的?”綾羅聞言,停下手上的動作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不認識什麼姓白的呀,怎麼?”綾羅反問,手指靈活的穿梭在沐紫凝的長髮之間,很快便弄好了。“這釵還戴嗎?”綾羅拿起昨日晚宴上沐紫凝戴過的紅寶石金釵問道。
“不了!”沐紫凝搖頭,起身往外走去。一打開門,便有強烈的陽光直射而來,沐紫凝條件反射的用衣袖遮住額頭,待眼睛適應了這強烈的光線之後纔將手拿開。隨着眼睛的適應,眼前的一切也都清晰的映入了眼簾。沐紫凝看着大變樣的庭院,竟有種置身夢境的感覺。
“你們……”呆愣門前,沐紫凝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猶記得早上回房時這院裡都還是昨天那樣,雖打理的很乾淨,卻略顯空曠,只有幾叢紅豔的茶花開在路旁。小時候栽植的幾顆海棠花樹雖然還在那裡,但是不知何故,在這海棠正盛的時節卻是枝椏光禿,想必早已經枯死了。
然而,此時此刻,零散的茶花不見了,枯死的海棠樹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一院子盛開的落霞海棠。樹樹相鄰,枝枝比肩,一朵朵鮮紅的海棠花在枝頭綻蕊吐芳,放眼望去如一片燦爛的雲霞落入了她的庭院。而此時,樹下還有宮人婢女們在扶土澆水,見她出來,齊齊跪地行禮,一句“公主千歲”齊聲響起,這纔將沐紫凝從震驚中拉出來。
“你們這是……”大步奔至院中,沐紫凝的心仍舊無法平靜。就在此時,一個聲音突然從一株花樹下傳來——竟是當今太子沐錦陽。只見他將身前的蔽膝前袍提到腰間扎入腰帶,挽起袖子,正在壓緊花樹下的土。在他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逐漸匯聚,最後順着臉頰滴到了地裡。
“怎麼樣?還喜歡嗎?”沐錦陽問着,又伸手叫了一個婢女過來繼續壓土,自己這才從樹下朝沐紫凝走去。用力拍了拍一手的泥土,望着一上午的勞動成果,沐錦陽笑得很是滿意。
“太子哥哥,你這是幹嘛呀?”沐紫凝又喜又驚,趕緊從袖中拿出手帕幫沐錦陽擦去臉上的汗。
“你給太子妃送了那麼大一份厚禮,當兄長的我自然要禮尚往來啦!怎麼樣?對我這份回禮還滿意嗎?”沐錦陽望着滿眼的海棠花,用力的吸了一口氣。空氣中瀰漫着甜美的花香,輕易便讓人陶醉了。
“太子哥哥實在太客氣了,那些東西都是父皇賞賜的,我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你何必費這些心思呢!”沐紫凝客氣的說着,眼底的雀躍卻暴露了她的口是心非。無須再問,沐錦陽也知道她有多喜歡這份‘禮物’。
“好了,以後我不這麼客氣就是了。那你也別跟我客氣,以後遇見什麼事儘管來找我。你剛回宮,若有哪個奴才膽敢怠慢於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定不饒他。”沐錦陽順着沐紫凝的話往下說,言語間滿是關切。沐紫凝很是感動,連連應下致謝。之後,兄妹倆又小聊了片刻,最後沐錦陽見午時到了,這才告辭。“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陪太子妃用午膳了。自從她懷了孩子,性子也變得像個小孩兒一般,每日非得我陪着才肯好好吃飯。”
“太子哥哥與太子妃鶼鰈情深,實在讓人羨慕。還望太子妃好好保重身體,安然誕下麟兒。到時候,做妹妹的定會備上厚禮來賀,太子哥哥可別再‘禮尚往來’了。”沐紫凝一邊說笑着,一邊將沐錦陽送至門口。待他騎上快馬離開,自己這才返回金枝殿。
望着滿院子的落霞海棠,沐紫凝的滿心歡愉早已毋庸言表。綾羅本想叫她用午膳,後見她樂不可支的樣子,也就不去打擾她,徑自回屋做自己的事去了。不一會兒,培土澆水等後續工作也都弄好了,下人們先後退下,最後僅留沐紫凝一人在花樹下穿來穿去。而她也是這時才發現,院子裡的變化並不只是多了這些花樹。與她初回金枝殿時相比,用以使喚的宮女和看護的侍衛都增加了不少,通往小花園的道路兩旁的泥地裡也栽植了大片的新綠。
“太子哥哥也是有心了!”沐紫凝伸手接住樹上飄下的海棠花瓣,忍不住感嘆。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侍衛來報,說是雲怡公主前來拜訪。
“雲怡公主?”初聽到這個稱謂,沐紫凝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之後纔想起昨日晚宴上同桌的那兩姐妹。雲怡,應該是妹妹吧!
“她怎麼會來?”沐紫凝不解的呢喃着,但還是來到門口親自迎接。今天的沐雲怡穿了一身淺粉色的開襟綢裙,腰間束一條明黃色的絲帶,高貴雅緻又略顯稚氣。及腰長髮隨意散下,頭上髻飾甚簡,耳垂上戴的一對花形銀質耳墜倒很是精緻。在她身後跟着一個年紀約有四十的老宮婢,身上穿着宮裙,顏色卻很是粉嫩,怎麼看都覺得彆扭。
一見着沐紫凝,沐雲怡當即快步奔了過去,柔柔的喚了一聲“凝姐姐”,老宮婢隨後也跟來見禮。沐紫凝淺笑迴應,主動執起了沐雲怡的手將她領進了內院。一見那滿院子新植的落霞海棠,沐雲怡的神情與沐紫凝如出一轍,只是震驚之餘多了幾分羨慕。
沐紫凝本來想讓沐雲怡進屋喝茶的,但見她從進來起就望着那一片落霞海棠捨不得移開目光,便知她也是個愛花之人,索性就將她帶到了院子中央的涼亭下坐定。路過的五兒見有客來訪,當即去備了茶水送來。如此一來,既有了禮數,也不誤了賞花。
“怪不得宮裡一大早就鬧哄哄的,一路過來都能在地上見着泥土,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父皇果然是心疼凝姐姐,真叫人好生羨慕呢!”良久之後,沐雲怡才戀戀不捨的收回賞花的視線由衷說道,話後又覺得自己所言不妥,擔心沐紫凝誤會自己生了妒意,遂抱歉的朝她笑了笑。
其實,沐紫凝壓根就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因爲這些花樹是沐錦陽派人栽的,跟沐燿天沒有半點關係。
“呵呵,你想多了,這些花樹是太子哥哥派人栽的,並非父皇所賜。”沐紫凝解釋道,言語雖帶笑意,各中心酸卻只有自己清楚。
“哦?是嗎?”沐雲怡聽後感到很意外,“這落霞海棠不同於普通的海棠,因花多、花豔、花期長的特點,深受人們喜愛,但是培植卻極爲困難。放眼整個御城,也只有宮中御花園裡栽有這種海棠。若是沒有父皇的准許,哪怕是太子也不敢隨意動那些花樹的。”
沐雲怡說完,便又扭頭看花去了,再回頭時卻見沐紫凝捧着茶杯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凝姐姐?”沐雲怡疑惑的喚道,沐紫凝這纔回神。沐雲怡見她心不在焉的,也就不好再繼續打擾,便說明來意。“凝姐姐,我今日來,是代我姐姐向你道歉的。昨晚的事……你別放在心上。”
沐紫凝恍然大悟,原來是代姊賠罪來了。
“你放心,你姐姐年紀尚小,我自不會與她計較。不過她那秉性實在不好,還須有人好好管教纔是,以免日後惹出其他事端。”沐紫凝擺出一副懇切規勸的樣子笑着回答,事實上,她真的沒把昨晚之事放在心上。
“那就好了,我回去自當請母妃好好管教姐姐,不讓她再這般任性了。”沐雲怡開心的說着,之後便心滿意足的告辭了。行至院前,沐紫凝突然叫住了她。
“這落霞海棠要開至夏末,若有空暇,便來這兒陪我一起看花吧!”
沐雲怡聞言一愣,然後便笑了。“好,那我明日再來!”
定下約定,二人相視一笑。
沐雲怡走後,沐紫凝又坐回了亭下,杯裡的茶已經涼了。可儘管如此,她還是喝了一大口,腦海裡一直在想沐雲怡的話。
這一院子的落霞海棠,真的是父皇應允的嗎?那麼是否表明,父皇心裡還是在意着她這個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