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比海更藍的一天,極峰之巔的鮫池像一顆晶亮剔透的水晶,染着岸邊的妖嬈花色,美得不可方物。然而,一陣風過,不可方物的水晶瞬間碎成淅瀝瀝的波光瀲影。
終於,沐紫凝還是回到了這裡。鮫池中映着她的影子,還是三年前的傾城絕色,時間絲毫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亦或者短短三年,還來不及留下痕跡。
“該你了!”在沐紫凝對面坐着風度依舊的白羽,二人之間是一盤棋局。經緯縱橫,黑白相對,一個凌厲向前雷厲風行,一個穩紮穩打三思而行。屆時,行白棋的白羽落下一字,對自己設下的陷阱很是滿意。
都說棋可觀人,如今卻有沐紫凝這一怪人,平日行事沉穩鎮定,每走一步必有儘可能全面的安排,卻不想在棋盤之上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個性。一心取勝,不惜放棄與自己有利的局勢而選擇冒險進攻,若不是她在棋藝方面頗有心得,恐怕早就輸了十局以上了。
不過,就算沒有十局,也有五局了。連輸五局,她臉上也不見有什麼異色,反倒是白羽贏得挺不好意思,但又不能相讓。行棋如做人,全力以赴纔是對對手的尊重。
素手拈子,認真的思考了半晌,最後將棋子放入棋奩。“你又贏了!”
不帶任何情緒的一句話,就像在說今天又是個晴天。
白羽猜想沐紫凝並沒有多大的興致,但卻總是看到她在一局定下輸贏後默默的收拾棋盤,然後自然而然的開始下一局。
不過這一次,白羽不想再玩這種沒意義的博弈,今天,他是受了鮫尊之託過來看看她的。這是她回到鮫淵的第三個年頭,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鮫尊沒有說她過得不好,但是說她過得不快樂。
白羽早就知道,沒有那個人的沐紫凝怎麼可能快樂?可是那又如何,如今的莫揚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名不見經傳的街頭小混混的,都說坐雲觀天下,如今的他正站在天底下最高的地方,那個地方,甚至高過了皇帝的寶座。
其實看到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局面,白羽曾在自己心底發現了一絲隱匿的冷嘲,只是在發現後又被他可以抹去了。是啊,她曾是他那麼心愛的姑娘,爲了她,他幾乎放棄了自己可以放棄的一切,但她還是不顧一切的撲向莫揚的懷抱。現在好了,被拋棄了吧?不過轉念又想,如果沒有沐紫凝的狠心拒絕,自己又怎麼能發現雁兒的好並擁有現在的幸福呢?
所以想到這兒,白羽就把那絲冷嘲埋起來了。往事無須再提,如今的他看到沐紫凝的哀愁再也不會跟着心疼,這便是不愛了罷!
“現在正是羽境梅花開得最好的時節,跟我一同去看看吧!”收好棋具,白羽向沐紫凝發出邀請,最後換得淺淡一笑。
“你們羽境的梅花,何時敗過?”沐紫凝反問,笑裡藏着一閃而逝的苦澀。都是她回到鮫淵第二個年頭的一天,她偶然一次從鮫尊口中得知羽境和歸雲山莊的雪境都是能力強大者編織的強大幻境,所以生長在那裡的梅花才能不管季節終年常開。是梅花都被那幻境騙過了嗎?只是,長在幻境裡的東西,又如何能是真實的?
沐紫凝又想起了莫揚……哦,該叫雲揚了,畢竟已經認祖歸宗。她總是莫名的想起他,三年從未間斷。可是這種想起,卻不再是思念,更不是那種想要見到想要在一起的強烈慾望。
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開不敗的纔是最珍貴的,就像人,不變的纔是值得珍惜的。當然,我指的不是我!”白羽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又在第一時間撇清關係,生恐沐紫凝誤會。只見沐紫凝清淺一笑,抱起棋具往半峰小屋走。
“當然知道不是你,你早就變了。不過,這也是很難能可貴的一件事,更是我想看到的。”停下腳步,沐紫凝回頭對白羽說道:“回去陪雁兒姑娘吧,她身懷六甲,你自然是該寸步不離的守着的。至於拜託你來的人那裡,我去說。我會讓他相信,我沒有任何問題。”
長吸一口氣,沐紫凝又補充道:“回到我應該走的軌道,我好得不得了!”
“那我就告辭了,鮫尊那兒就麻煩幫我說聲抱歉。”話已經說的這麼清楚了,白羽也就不再客套,當即施展輕功飛過百丈鮫淵落在對岸的鳩梓山上,最後化作一個白點消失不見。
沐紫凝抱着棋具繼續往下走。她打算好好找鮫尊談談,請他別再找人來給自己解悶了。先是把麗娘留在鮫淵不許人家回麗人坊,接着把綾羅錦魚安排到自己房間隔壁,現在更是把千里之外的白羽都給找來了,下一步還不知道他要找誰,難不成還要把他找來不成?
思及此處,沐紫凝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因爲想到他,還是怕鮫尊真的把他找來?
沐紫凝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莫揚,也沒有要再見他的慾望。只是離開他的日子少了很多東西,好像生命中所有的色彩都隨着失去他而一同失去了,只留下這藍色的天,藍色的海!
藍色,本就是憂鬱的色彩,她只是配合環境的主色而已。沐紫凝如是安慰自己。
“小姐,你果然在這兒!”抱着棋具失神的往下走,險些被這聲呼喚嚇一大跳。擡頭,迎面走來一身綵衣頂着雀翎步搖的麗娘,在她身後是綾羅牽着神情呆滯的錦魚。
雖然憑着青衣配製的奈何解藥,錦魚成功醒來,但因爲中毒太久,醒來的錦魚已沒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感知,渾然一具提線木偶。從此之後,綾羅更是與她形影不離,貼身照顧的同時也希望能喚起她的記憶。
又是這三個女人。迫於鮫尊的命令,她們總是到處找自己,恨不得像牛皮糖一樣粘在自己身上。這不,她和白羽躲到這兒來下棋不過半日,竟然又找來了,還真是鍥而不捨。
利落轉身,沐紫凝徑直往回走,但意料中跟來的腳步聲卻沒有出現。沐紫凝覺得奇怪,便回頭去看,然而……
怎麼會這樣呢?明明是那三個女人,明明是她們奉了祖父之命前來給自己解悶,明明——
“阿嚏!”沐紫凝的所有思緒都被這個聲音利落斬斷。莫揚揉了揉鼻子,胡亂用溼透的袖子抹掉臉上的水珠,臉上掛着一貫的笑容,灑脫,隨性,透着痞痞的壞樣子。
看着完全呆掉的沐紫凝,莫揚又往前走了兩步,孩子氣的指控身後看熱鬧的三女。“你看看你的姐們兒,一個個滿肚子壞水,明知道我水性不佳,還讓我跳進水裡游過來,差點兒沒把我淹死。你說說,就我那獨步天下的輕功,從對岸鳩梓山飛過來還不是小菜一碟?”
聽完莫揚的話,沐紫凝的目光有意無意往他身後掃了一下。頓覺不妙,麗娘綾羅趕緊一左一右拉着錦魚跑了,然後又在沐紫凝沒注意的時候偷偷躲在灌木叢後繼續遠遠觀望。
嗯……她們纔不是想要看熱鬧,而是一會兒還得回去向鮫尊稟告結果。對,就是這樣!
“阿嚏!”又是一個響亮的噴嚏後,莫揚又朝沐紫凝走了兩步。“那什麼,我快着涼了,能有衣服換嗎?”
這一次,隨着莫揚的靠近,沐紫凝往後退了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如初。故作隨意的莫揚笑容逐漸僵在臉上,事先準備的長篇大論此時卻是一個字都不記得了!
“她呢?”
事情發展並未像莫揚猜測的那樣陷入磨人的沉寂,可沐紫凝這一開口更讓氣氛降到了冰點。不過也好,這是早晚都要面對的問題,早點說清楚也就好早些化解誤會。
“削髮爲尼了,霧渺山水月庵!”
“爲什麼?她不是要當第一夫人嗎?”沐紫凝反問,聲音裡透着明顯的懷疑。
她並不想懷疑莫揚的話,想來他大老遠來到這裡,不該是爲了想說謊給她聽,可是,涼歌怎麼可能會出家爲尼?明明她想要的一切都觸手可得。
“我給了她夫人的位置,給了我能給的一切。可是她真正想要的,是我給不了的東西。就好像……我可以讓她當天下人口中的第一夫人,卻給不了一場成親的儀式。”
成親……儀式……
“爲什麼?”沐紫凝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因爲……”重拾久違的記憶,莫揚的嘴角逐漸有了笑意。“因爲,要我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的人,讓我牽腸掛肚能爲之生爲之死的人,永遠只有一個。”
沐紫凝終於弄清楚他的來歷了,原來是想破鏡重圓再續秦晉之好。可是,破鏡能重圓嗎?
“你跟我來!”將棋具放在路旁的一個石臺上,沐紫凝大步往鮫池走去。到了目的地,只見她從袖中掏出一物扔進池裡,激起圈圈漣漪。
只是片刻,細微的漣漪就旋轉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甚至隱有捲起整池水的趨勢。而在漩渦中央,赫然不動的是半支竹節,上面隱約可見發黃的鷺灣二字。
“不管你是想做什麼,能把我的東西拿起來交還給我,我們再繼續聊。”沐紫凝若有所指的說道,望向莫揚的眼神更有幾分規勸意味。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漩渦是她用內力所致。如今的她已今非昔比,雖然莫揚現在接手了歸雲山莊,而歸雲山莊又囊括了天下所有的精妙武學,自然他的實力也是今時不同往日。但是這次任務有個難點,就是沐紫凝一定會全力以赴。如果莫揚選擇用內力反逼硬來,肯定會傷到她。
沐紫凝想看莫揚如何抉擇,卻在看到他的動作時猛的一驚。‘撲通’一聲,莫揚縱身躍入池中,沒有運用半點內力的他立馬跟着漩渦一起旋轉起來。沐紫凝大驚,趕緊收回內勁,霎時波息。水下的莫揚看準時機,一把撈向漂浮的竹節,最後來到沐紫凝面前。
“給,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