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總是出現在意識最薄弱的時候。夢,又分爲單純的夢境和夢魘。自十歲起便時常侵擾沐紫凝夢鄉嚇得她冷汗涔涔的,自然是夢魘,那現在,應該就是單純的夢境了吧!
沐紫凝是知道自己在做夢的,因爲她睜眼之後發現自己正懸浮在水底,渾身上下不着寸縷,卻不會覺得羞怯,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舒適和安逸。水的溫度不高不低舒適異常,恰到好處的溫暖包裹着她的身體,讓她情不自禁的收攏了四肢環抱成一團,就像重新回到了孃親胎腹中一樣。沒有任何的雜念,沐紫凝什麼都沒有想,又或者是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想安靜地享受這一刻的安心,哪怕這只是一個短暫的美夢。
完全自然的肉粉色脣瓣微微揚起,沐紫凝重新閉上了眼睛。就算是夢,也讓她多夢一會兒吧,她真的太累了!
岸上,綾羅面色凝重的望着水中的沐紫凝,見她神色恬淡安適如初生嬰兒一般,心裡一直堅定的念頭不由得開始動搖了。
說到底,這裡纔是她應該生活的地方,畢竟,她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唉!”無奈的長嘆了一聲,綾羅開始猶豫自己是否還應該遵循姐姐當初的叮囑。一直瞞着沐紫凝不讓她知道真相就真的能讓她平靜的過完這一生嗎?紙真的能包住火嗎?還有,就像白羽說的,她們憑什麼認爲浸浴三日之後就能讓沐紫凝徹底的脫胎換骨?浸浴,是爲了解除族羣與生俱來的咒印,說白了,就是一種毒。解毒,只能保證性命無虞,何以能改變一個人的本質?不管怎麼樣,她身體裡,終究流淌着……
“想什麼呢?”款款走來最後在池邊坐下的麗娘打斷綾羅的思緒,後者若無其事的搖了搖頭,便又將目光停駐在了水中的沐紫凝身上。這個時候的小姐,可真美呀!雖說散開的長髮飄蕩在水裡顯得有些詭譎,但卻傾注了無盡的生氣。膚若凝脂纖塵不染,香腮勝雪潤如染妝,經過池水的浸潤,鉛華盡去,再加上那一張天生的絕美面孔,實在不知道出水之後會有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是,傾國傾城絕世無雙又怎樣?她孃親……不也落了個悲慼戚的下場?
“麗娘,你可曾聽說過,通過鮫池浸浴,就能終身褪尾爲人的說法?”綾羅沉吟片刻,突然扭頭問麗娘。今日的麗娘披了一身白紗,曼妙身姿若隱若現,甚是清麗動人。只見她坐在鮫池邊沿,垂下的紗裙一角落入池中,卻不爲水所溼。乍聽得綾羅提問,她便起身朝綾羅走了過去,入水白紗隨之從水中抽離,竟未帶出半滴池水,就好像從未沾過水一般。
“倒真未聽說過。不過,鮫池浸浴不是爲了解除族印嗎?”麗娘疑惑的反問。鮫族後人出生之後,會隨身攜帶種族烙印。這種烙印,又像一種毒,是棲息地對族人的召喚,糾纏了沐紫凝多年的夢魘實則就是族印發作。族印發作的間隙會遵照一定的規律慢慢減少,要解除族印就必須到鮫池浸浴。若是等到族印連續三天發作都還未完成浸浴,那人便必死無疑。
走到綾羅身邊,麗娘扯了扯緊貼在她身上的溼衣裳。“快去把衣服換了吧,溼漉漉的,穿着多不舒服。”
“沒事。”綾羅淡淡應着,並不在意自己身上的溼衣服。
“什麼沒事啊,去換了吧,後面下水的時候還多着呢!”麗娘好心相勸,綾羅見她說得有理,這才猶豫着要不要去換衣服。麗娘見她猶豫,便繼續說道:“好啦,去吧,我在這兒守着小姐。”
“那行,我很快回來!”綾羅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水裡,這才沿路往山下走去。心裡暗自計算着,差不多已經有十多年沒有穿過鮫綃製作的紗衣了。微涼如絲,入水不溼,對於在鮫淵的生活,確實會方便很多。
趁着綾羅換衣服的當口,麗娘開始欣賞這四周的風景——這一片久違的,卻時常出現在夢裡的風景。
居高遠望,四面全是蔚藍的大海,微微泛起的漣漪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粼粼波光,似一地破碎的琉璃。身下是一仞險峰,朝西一側是一片刀劈斧砍般的絕壁,灰白表面平滑如鏡。而其他三面則覆蓋着大片的綠色,其中不乏百年古木。山腳下是一片紅杉林,沿着海岸成半圓形將整座山圍了起來。再往上,就是各種各樣的奇鬆怪石奇花異卉了。
麗娘所在的地方,正是這險峰之巔。約百尺有餘的鮫池宛如一顆翠綠的寶石鑲嵌在了山巔,池水*,漫過較低的東南北三側不斷外溢,傾瀉直下,遠看如一襲氤氳的水簾。而鮫池四周則開滿了鮮紅如血的落雁丹霞,針狀細葉隱藏在碗大的花朵之下,被重疊的鮮豔花瓣遮了個嚴嚴實實,極難看到蹤影。花朵綻放形似牡丹,但花蕊卻是森然詭異的黑色,憑空添了幾分妖嬈和迷幻。
站在山巔望向西面,遠處是另一片絕壁,而那裡,正是南城東門外的鳩梓山。兩片絕壁之間,僅隔一條深淵,而誰又能想到,這一條深淵下,便是另一個世界。
“唉!”這下,倒是麗娘連連嘆氣了。她和綾羅不一樣,並沒有呆在離這裡千里萬里的地方,可儘管如此,她回來的次數仍舊可數,畢竟,她們都是“背叛”了族羣的人。
“果然還是鮫綃穿着舒服,任憑外面的錦繡綢緞有多絢爛,卻始終比不上咱們的白綃呢。”綾羅換了和麗娘一樣的白紗裙走了過來,見沐紫凝仍在水中安靜沉睡,並無異常,這才安了心。
“也不知道白羽那邊情況怎麼樣了,那個女人可是個厲害角色,咱們這麼明目張膽的回到鮫淵,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她發現。”兩女一左一右的守住鮫池入口,各懷心事的沉默了。隔了半晌,麗娘這纔開口,說出心裡的擔憂。“還有雨煙她們,也不知道夢離的易容術能瞞他們多久,到時候若是被拆穿了,只希望那些人別爲難她們纔好。”
“這個時候,再擔心也無濟於事,只希望他們兩邊都能多拖一陣,如果實在不行,咱們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反正無論如何——”說着,綾羅扭頭望向水裡的沐紫凝。“無論如何,都必須讓小姐在水裡待夠三天。”
“爲什麼一定得三天?族中慣例不是隻要呆夠十二個時辰就可以出來了嗎?而且聽老一輩的說,好像呆得太久會導致很嚴重的後果呢!”麗娘不明白,也無法理解。
“很嚴重的後果嗎?”綾羅輕哼了一聲,繼而輕垂眼簾沉吟道:“對於他們來說確實是很嚴重的後果呢,可對小姐來說,卻是一個足以改寫宿命的機會。”
“改寫宿命?”麗娘輕聲呢喃着,雖然還不能完全理解綾羅的話,但也隱約猜到了些許端倪。
這綾羅,她該不會是想讓小姐徹底脫胎換骨吧?
日落月起,晝夜交替,一晃便是兩天。一切進行的異常順利,甚至順利的有些出乎意料。綾羅安排了人在山下暗中盯守,只要一有動靜就會立即來報,可是兩天已過,她安排的人卻一次都面都沒露過,也不知道是真的一切順利,還是遭遇了什麼意外。
本來,麗娘是打算藉着夜色下山看看的,但是到了第三天,水裡的沐紫凝已經進入了最關鍵的時候,容不得半點閃失,所以兩人便繼續守在鮫池邊,寸步不離。
很快便到了後半夜,高懸在頭頂的月亮給整個世界都染上了溫柔卻清冷的銀輝。綾羅擡頭望月,見這月兒即將滿盈,這纔想起來,快到中秋了。
一 夜太平,翌日天剛亮,便有一男子從山下匆匆趕來。只見他裹着深色青紗,腦袋光溜溜的,只在頭頂處留了一小綹頭髮,並用翠綠的小玉環束好。手裡握着一把三齒叉,臂間結實的肌肉高高鼓起,很是孔武有力。
來人正是綾羅留在山下盯守的人。思及水中的沐紫凝不着寸縷,所以綾羅不待他走近便大步迎了上去。
“出什麼事了?”
“一切正常,白羽少爺提出要看看他去年送給夫人的石鯪玉,可不知道爲什麼,夫人遍尋不着,現在都還在翻箱倒櫃的找呢,無暇顧及其他,所以還沒有發現你們。”男子如實彙報,綾羅聽了頓時鬆了口氣,心想這白羽總算成功將那女人纏住了。想必石鯪玉的“失蹤”,正是出自他之手吧!
“怎麼了?”見那人還不走,並且還掛着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綾羅趕緊問道,剛落下的心跟着又懸了起來。
“聽說尊主回來了,估計還有一個時辰就該到了。”那男子說完,一臉擔憂的望了眼綾羅身後的鮫池。“小姐還需要多久?”
“至少兩個時辰!”綾羅看了看天色後回答,之後便陷入了沉思。那男子也不走,就靜靜的呆着,等着她接下來的吩咐。“尊主回來,事情就棘手了。如今看來,只有靠我和麗娘了。無論成敗,我們都會拼死一搏。”
“那我們呢?”男子將三齒叉往地上一拄,神色間滿是悲壯。
“你們……”綾羅低垂眼簾,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從現在起,你們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一切如常,就像沒有見過我們一樣。之後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許插手。”
大家已經幫了很大忙了,不能再讓他們冒險了。
“可是……”
“沒有可是!”綾羅決然打斷男子的話,轉身回到鮫池。
“怎麼了?”麗娘起身問道,心裡騰起不好的預感。
“那個人……提前回來了!”
“什麼?”麗娘驚呼出聲,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