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不會包呀?”沐紫凝望着手拿紗布的莫揚一臉的懷疑。
“不會!”莫揚老實回答,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沐紫凝那受傷的手指。
“不會你還給我包?”沐紫凝眼睛瞪得老大,卻沒有求助候在一旁的綾羅,而是任由莫揚搗鼓自己的手。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而且……”莫揚終於擡起頭來,朝着沐紫凝綻開一抹淺淡的笑容,“你覺得我是那種沒吃過豬肉的人嗎?”
“你?肯定是吃過的啦!我可是聽大寶說了,有人昨兒半夜還啃了倆醬肘子呢!”沐紫凝忍不住輕笑出聲,眉眼裡盪漾着滿滿的笑意。凝眸似水,目光含情,一顰一笑都帶着女兒家的頑皮和嬌俏。
堂上,沐燿天品着麗娘特意爲他準備的碧潭飄雪,一邊感受着脣齒間的淡雅清香,一邊用餘光打量着堂下座上的沐紫凝。只見她一直在和莫揚鬥嘴,針尖對麥芒般不肯退讓分毫,可是,她卻一直笑着,笑得那麼自然那麼舒心,渾身上下無一不透着對現狀的滿足。而那眼裡的依戀,更是讓人一眼便洞穿了她那小姑娘家的情 愫。
這樣的沐紫凝對沐燿天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幼時,她常在他跟前肆意嬉戲玩鬧,不諳世事的孩童好似是白紙一般的存在,無時不透着世上最乾淨的純真和美好。雖然,她也曾淘氣的把自己弄的無比狼狽,雖然,她也曾因爲孃親生病而黯然落淚,可是,那時畢竟年幼無知。如今長大了,她便不再如當初那樣與他親近,每一絲情緒都表現得小心翼翼。
她,似乎是對他這個父親寒了心了!
“真的好醜!”包紮完畢,沐紫凝噘着嘴拱了拱鼻子,一臉嫌棄的盯着自己的右手。只見她整個右手除拇指外,其他四個指頭全都用紗布嚴嚴實實的裹了起來,原本修長纖細的手指頓時‘腫’了一圈。
“真的很醜,對吧?”自己評價了還不算,沐紫凝又把手伸到綾羅面前去博贊同,綾羅淺笑不語,倒是她自己呵呵笑了起來。莫揚在一旁翻着白眼收拾藥膏,忍不住回了一句:“嫌醜就別把手往鍋裡伸啊!”
“我樂意伸,怎麼樣吧!”沐紫凝偏着腦袋一臉的不講理,莫揚懶得和她扯,收好藥膏便回屋去了,嘴裡小聲嘟囔着:“早知道就不管你了!”
原來剛纔在廚房,莫揚忍受不住煙燻剛跑出去,沐紫凝手裡的大勺就脫了手,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煙霧瀰漫,沐紫凝遍尋不着,只好伸手去摸索,卻不料直接將手探進了滾燙的鍋裡。指尖受痛,沐紫凝隨之驚叫出聲,雖然閃電般的將手收回,卻還是無可避免的燙傷了四個手指頭。
聽到沐紫凝的尖叫,莫揚第一反應就是往裡衝,卻被濃濃煙霧薰得睜不開眼。最後,還是竈裡的柴火燃了起來不再冒煙,綾羅又去打開了廚房的窗戶,煙霧散去,莫揚這才得以看清沐紫凝的傷。也就是那個時候,兩人才看見不知何時出現在廚房裡的綾羅和沐燿天。
乍見沐燿天,沐紫凝震驚不已,卻因爲手指頭被燙傷而只是叫了聲“爹爹”後便被莫揚拽出去擦藥了。兩人從沐燿天身旁擦身而過,綾羅真切的看到沐燿天和莫揚有過一瞬的眼神交匯,雖然短暫,但卻讓人生疑。
那是怎樣的一種目光呢?莫揚是意外?疑惑?信心十足?那沐燿天是想表達什麼?好奇?揣測?或是成竹在胸?這不是兩個陌生人初見時應有的目光,難道,他們曾有過交集?
沐紫凝最爲親近的兩個男人,身份地位天壤之別的兩個男人,骨子裡,卻透着同樣的堅韌呢!
雖然心有疑惑,但綾羅卻並未多問,也沒有找到恰當的時機去問。自從順利讓沐紫凝回到鮫池浸浴之後,綾羅心裡最沉重的那副擔子就已經卸下了。現在她最想盡快完成的事只剩一件,等這件事做完,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做自己的事了。
錦魚還躺在國安寺呢,殺害鴛鴦的兇手也還沒有找到,還有慘死的陵路……需要她一一去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過,不能再把沐紫凝牽扯進來了。現在的她,有了莫揚,應該就足夠了。只是,白羽會就此罷休嗎?雖然將她們帶離亂雲峰後就沒再見到他的身影,可是,她還是覺得白羽不會‘成人之美’。
那個男人,表面上看起來溫潤謙遜,但是眼神裡的那份倔強,卻總是教人不放心呢!
“綾羅,你先退下吧,我和凝兒單獨聊聊!”擱了茶杯,沐燿天負手起身。綾羅尚在愣神,卻在聽見沐燿天的吩咐時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點頭答是,綾羅躬身退了出去。這邊,沐紫凝將‘五花大綁’的右手掩於袖中,斂了笑意,行爲神色也換成了大家閨秀的端莊。此時的她有着另一種溫婉氣質,惜惜嬌豔如四月桃花一般,卻連笑都那麼不真實。
“兒臣給父皇請安!”屋內只剩父女二人了,沐紫凝當即傾身跪下行了個跪拜之禮,沐燿天剛好來到她面前,伸出的手本是打算執起她受傷的右手看一看,在這時卻只能將她扶起。霎時間,沐燿天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揉了一下,不痛不癢,卻隱隱泛酸。
“凝兒,此次南行,一路可還順利?”沐燿天強擠出一抹笑容問道。
“一切安好,讓父皇掛念了。”沐紫凝頷首帶笑,心卻猛地顫了一下。順利嗎?先是莫揚被擄,再傳師父死訊,過了阜陽倒是一路無事,但是一到沂州卻又遇見胡家慘遭滅門。好不容易暫平一波,又與穗兒被賣青 樓,險些失了清白,自己倒是逃過一劫,卻苦了穗兒……如果這也算順利的話,那世間便再無坎坷之途了。
“……那,你出來也有好些時日了,可有打算何時回宮?”無話找話,沐燿天選了一個沐紫凝最不想去考慮的問題。
“父皇可有抓到害死鴛鴦的兇手?”沐紫凝不答反問。
“朕派人搜遍了皇宮的每一處,並未找到可疑之人。不過,爲了宮中安全,朕已加派禁軍巡防護衛,縱然是武藝高強之人,也休想越雷池半步。所以,你大可放心,一定不會再出現上次那樣的事。”
“哦?是麼?”沐紫凝不減笑意,語氣淡的讓人聽不出她那到底是帶着懷疑的問句,還是隻是隨口而出的語氣詞。不過,她心知自己想表達的意思是前者。若是父皇見識過白羽的輕功之後,不知道還會不會對自己手下的精兵衛隊這般自信呢?
思及此處,沐紫凝倒是突然想到了,似乎有一段日子沒見着白羽了。這人,該不會是天空太遼闊,給迷了路了吧!
“朕知道你不想回宮,可是……爹爹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沐紫凝正想着白羽的去處,沐燿天突然開口了。他的語氣充滿了無奈,聽得沐紫凝沒來由的心酸。可是,她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表現出來。對於這時有時無的父女親情,她儼然成了一隻驚弓之鳥。可以感動,卻不能表現出感動,否則之後的淒涼會讓她再次重溫回宮初日在長慶殿的狼狽。
“凝兒有綾羅照顧,父皇大可寬心。只是父皇此番來南城,可有帶隨行侍衛護駕?您的安危關係着淄鴻江山的命脈,是萬萬不能有恙的!”沐紫凝說得很誠心,也是打心底裡關心沐燿天。不管怎麼樣,他始終是她父親,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我自有安排,你無須擔心!”沐燿天重回座上,又招了沐紫凝來到近旁。“你在南城呆了幾天了?可曾聽過水中鮫人的傳說?”沐燿天猶豫着問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此番露面,就是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卻又怕聽到沐紫凝的答案,如果她已經知道了一切,那他還如何能將女兒留在身邊?
“傳說麼?”沐紫凝偏頭沉思,繼而回答道:“倒是沒聽見什麼傳說呢,可能是因爲我很少去外面逛吧!不過……”沐紫凝話音一頓,沐燿天的心隨之一緊。“不過,之前看了《搜神傳》,裡面描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好像有提到鮫人……就是人身魚尾長居於水的怪物嗎?”
怪物?沐燿天聞言一怔。“呃……是麼……是嚇着你了麼?”
“沒有啊,不覺得嚇人呢!”沐紫凝坦言回答,同時退到沐燿天旁邊的位子上坐下。“書雲: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所織鮫綃入水不濡,眼泣凝珠價值萬金。世上若真有此奇物,我倒想見上一見呢!”沐紫凝雙手托腮一臉嚮往,但卻在想到什麼之後又搖了搖頭。“前些日子在沂州的一座破廟裡曾見過一尊被打爛的石像,倒是像極了書上說的鮫人呢!”
“哦?是嘛!”沐燿天故作不經意的開口,眼睛卻不動聲色的瞟向沐紫凝,直到確定了沐紫凝對這鮫人並未上心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凝兒初涉江湖,心機尚淺,看她說話時神色自然隨意,不像是在撒謊,應該還不知道箇中內情。那麼,綾羅費盡心機的把非影引開,到底是爲了什麼?在這期間,她們又做了什麼?
“父皇問這個做什麼?”並未發覺沐燿天的異樣,沐紫凝不解的問道。
“也沒什麼,只是覺得鮫人傳說是南城盛傳的故事,你來此一遊,若是連這個都沒聽說過,那不是可惜了?”沐燿天隨口敷衍,沐紫凝卻併爲表現出多大的興趣。這個時候,她的注意力全在回宮一事上。只希望父皇這次親自南下不是來逮她回去的,不過,她一個失chong的公主,應該也不足以讓一國之君拋下政務就爲了抓她回去吧!
沐紫凝暗暗搖頭,心裡盤算着該如何讓自己能再逍遙一段時間。更何況,綾羅還沒坦白帶她來南城的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