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人坊旁邊原是醉香樓廢墟的地方,一寬大宅院於前幾日落成收工,主牌匾上鐫刻着斗大的三字:逍遙居。門前,兩尊千斤石獅分立左右,透過大門往裡則見一長形照壁,磨磚對縫甚是整齊,壁上裝飾着精美細緻的磚雕。隱約望去,那圖案似是麒麟送子。
莫揚也是大婚前日才知道這宅子是沐燿天特意爲了沐紫凝而修建的,這個老謀深算的皇帝,竟早就預見了一切,並提前做足了準備。
按照規矩,新郎新娘在大婚前日不得相見。沐紫凝如所有待嫁的女子一樣既忐忑又期待的在閨閣中呆了一日,莫揚則隨綾羅一起操辦成親事宜。逍遙居一落成,便絡繹不絕的有人送東西過來,大有桌椅板凳牀榻櫃架,小有杯盤碗碟壺樽盆器。傢俱細軟一應俱全,只等人搬進來即可入住。
成親之日,莫揚須領着迎親隊伍將新娘子從麗人坊接出去,敲鑼打鼓沿南城主街走一圈,再接到逍遙居去。麗人坊會宣稱是被贖出嫁的姑娘,而這逍遙居作爲宴請賓客拜堂成親之所在,其裝飾佈置自然不能馬虎。雖有丫鬟小廝動手,但莫揚終歸不放心,便親自上前督導幫忙,最後忙得滿頭大汗。就在這個時候,綾羅又領着送東西的人進來了。
“這次又是什麼?”莫揚好奇的迎上去。
“花梨木大案,檀木梳妝檯,鎏金裂紋瓶,湘妃竹掛簾屏風,屏風上畫的《煙雨圖》可是柳三公子的真跡。”綾羅一一介紹,莫揚一聽到柳三公子的名號也吃了一驚。要知道,這柳三公子可是淄鴻國最有名的畫師,妙筆生花,尤以山水爲甚。奈何爲人孤僻性格古怪,既不慕虛榮又不畏強權,手下作品可謂是萬金難求。
“這沐老爺倒真是有心了!”看着小廝們費力的將幾個大件一一送進屋裡,莫揚忍不住感嘆。雖然之前沐燿天對他並不算友好,不過當他知道了對方的真實身份後,倒也能理解他的不友好。
“呵,不過是想彌補自己犯下的錯罷了!”身旁的綾羅一聲冷哼,回頭見莫揚一臉驚愕,有些心虛的低頭攏發,轉身走開了。莫揚不明所以的望着她,怎麼看都覺得奇怪。這綾羅在沐燿天面前雖然恭敬有禮,但兩人之間卻似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似乎,她對這個主子的親爹,好像不怎麼悅服呢!
“看什麼呢?媒婆來了,還不去問問明兒個要進行的禮程?”麗娘從門口進來,見莫揚愣在天井一側發呆,遂出言喚道。
“哦,知道了!”莫揚朗聲應着,當即隨麗娘見媒婆去了,至於綾羅和沐燿天之間的微妙關係則被暫時拋在了腦後。這個時候,唯有成親纔是他的頭等大事。
嫁娶之事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莫揚自然也不例外。等他跟着媒婆習得了明兒大喜時所需的禮數,綾羅也把逍遙居佈置妥當了。
掛滿廊檐門框的大紅綢緞定然是少不了的,紅紙剪的雙喜字也是隨處可見,就連回廊間的立柱都被漆成了喜慶的硃紅色。院中以白石板鋪就的徑道爲中軸,兩邊對稱的栽着幾叢小葉女貞,被修成等大的圓形,上面各託着一朵紅綢紮成的大紅花。紅綠相配,倒別有一番風味。
到了這個時候,莫揚纔敢相信自己是真的要成親了。而他要娶的女子,還是一個公主,一個不嬌縱、不高傲、不同於其他任何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
“如果老頭兒還在,估計會把牙都笑掉吧!”雙手叉腰望着佈置喜慶的院落,莫揚有些感傷的想起了老夫子。後又想着逝者已逝,多念無益,便搖搖頭將那張滿是皺紋的滄桑臉孔趕出了腦海。
用過了晚飯,大家便各自回房歇着了。爲了避免碰到沐紫凝,莫揚便隨意在逍遙居尋了一間客房睡下。這宅子裡除了主人家的寢居書房外,還有大小東西廂房十餘間,下人們則統一安置在西邊的偏院裡。
這麼大一所宅子,格局別緻,裝潢精美,置身其中,躺在鬆軟舒適的軟榻被衾間,莫揚卻睡得一點都不安穩。迷迷糊糊到了夜半時分,乍聽得屋外狂風大作,吹動懸掛的燈籠和樹枝在窗戶上投下一片猙獰的陰影,如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一般。突然,未閂的窗戶被風掀開,桌上的燭光微微顫了顫,終逃不過熄滅的命運。
莫名的不安涌上心頭,莫揚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卻聽得屋外似有人在喊下雨了。不一會兒,便有匆忙的腳步聲自外面傳來,莫揚開了門出去,只見下人們正來回奔走着收撿院子裡的東西,怕被雨水給淋溼了。
瀝瀝大雨來得很急,莫揚趕緊跑過去幫忙。好在人手充裕,莫揚收撿的速度又快於常人數倍有餘,所以在傾盆大雨到來之前,院子裡的東西都被轉移到了迴廊之下,雖然稍有沾溼,但都並無大礙。
望着頃刻而至的滂沱大雨,莫揚長舒了一口氣。讓下人各自回房休息後,莫揚也打算回屋,然而剛一轉身便聽到有匆忙的腳步聲自院外傳來。莫揚滿腹狐疑的沿着迴廊走過去,見雨中有一抹淺綠靚影撐傘奔來,竟是夢離。
“怎麼……”
“小姐不見了!”還不待莫揚問完,夢離便打斷了他。莫揚一愣,一頭扎進了雨中。而夢離還沒來得及把氣喘勻,便又匆忙追了上去。
跟着綾羅習得武藝之後,莫揚憑藉自身的天賦,已將輕功練到了出類拔萃的地步。而逍遙居與麗人坊本就相鄰,所以不消片刻,莫揚便趕到了麗人坊。不見其他人,只有綾羅在門口等他,說是其他人全都分頭尋沐紫凝去了。
“到底怎麼回事?”莫揚迫不及待的問道。
“閨閣待嫁,小姐有些緊張,便叫了我去房中陪她,直至子時將近,她說有些睏倦了,我方纔離開。然而沒過多久,忽然起了風雨,我知小姐向來睡得淺,怕她驚醒後害怕,便去她房中看看,卻不想房內無人,找遍了麗人坊也沒見到她。”綾羅簡明扼要的陳述完事情經過,臉上盡是焦急。
“這麼大的雨,她肯定不會自己跑出去!”莫揚分析着,轉身又衝進了雨裡。“咱們分頭去找,一定要找到她!”話音尚在,人影卻已消失在漫天雨幕下。綾羅驚詫的望着莫揚剛纔站過的地方,眼底掠過一絲讚許。
這小子,極具武學天賦,其中以輕功最爲突出。不過區區月餘,他的速度便已經讓她望塵莫及了。日後若能尋得良師授藝,定能到達武學巔峰之境。
有他守護小姐,看來她可以安心離開了。不過當務之急,得先找回小姐纔是。
“咱們去那邊找!”見夢離從雨中奔來,綾羅當即拉了她往北邊跑去,而另一邊莫揚則一路往南尋找。沒有明確的目標,只是想借着快於常人的速度去更遠的地方尋找,近處則交給麗人坊的姑娘們。
南邊的盡頭是海岸,也是在那裡,莫揚找到了沐紫凝。見到她的時候,她正躺在海邊的堤壩上,渾身被雨淋溼卻因爲被人點了穴而動彈不得,眼簾間覆了一條黑色的寬布帶,所以什麼都看不見。
莫揚給她解了穴,將她帶回了麗人坊,待她沐浴更衣後再問事情始末,卻是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外面起風了,吹滅了蠟燭,我起牀去點燈,卻不想被人點了穴,又被蒙了眼,所以什麼都沒看見。”說到這兒,沐紫凝也很無奈,不過好在對方並未對她做什麼,就是讓她淋了一通雨而已。
“沒事就好,你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身上衣服從裡到外溼了個透,再想到成親前日不得相見的禁忌,莫揚便不再多留。回了逍遙居換了衣服再躺到牀上,莫揚卻是翻覆難眠。另一邊,沐紫凝在喝過祛溼的茯苓湯後,倒是很快就睡着了。綾羅和麗娘守在她的牀前無聲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大婚前夜,新人相見,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呢!
第二日,天大晴。經過一 夜大雨洗滌,南城街巷無一處不在散發着怡人的清新和悅目的潔淨。桂華街上,麗人坊一改晨時的清淨,早早的便有姑娘端了喜糖贈與路過的百姓。大門前貼着兩個火紅的喜字剪紙,左右則各掛着一串鞭炮。早起的百姓被這景象吸引了去,一問才知道是麗人坊有姑娘出嫁。
麗人坊裡時有姑娘被贖嫁人,大家見得多了,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到了吉時,紅袍加身的莫揚便領着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的來了,敲鑼打鼓好不熱鬧。望月樓上,早已梳妝完畢的沐紫凝憑鏡而望,竟有一瞬的恍惚。
玉膚凝霜染緋紅,青絲盡綰秀無蹤。霞裙落地爲人婦,眸傳秋波隱淡愁。綾羅含笑望着面前的女子,只見其眉目如畫,朱脣似點,淺抹胭脂畫一臉的嬌媚。披一身似火長裙,垂地三尺,華貴而隆重。廣袖下落近膝,袖邊以金線繡着繁瑣的花紋,身前則鋪落着大片牡丹,色彩斑斕,極致精美。掌寬的繡花勳帶束出盈腰一握,盡顯柔美身姿。
果然,女人一生最美便是此刻!
“綾羅!”沐紫凝對鏡呆了半晌,突然扭過頭來。
“嗯?”
“腳好燙呢!”沐紫凝突然尷尬一笑,頓時化解了出嫁的緊張。“是不是這鞋子太厚了?”
“不會啦!”綾羅寬慰一笑,並未將沐紫凝的話放在心上。就在這時,喧天鑼鼓聲自樓下傳來。綾羅最後凝望了沐紫凝一眼,然後緩緩替她蓋上繡了七彩鳳凰的大紅喜帕。
“走吧,新郎迎親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