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娘跟沐紫凝說了很多與鮫人有關的事情,包括鮫淵鮫池,包括鮫尊夫人,包括鮫人的習性和與正常人的區別。瞭解了這些之後,沐紫凝這纔開始試着去接受鮫人這個身份,也開始慢慢去釋懷這條尾巴帶來的所有不幸!不過,仍然還有很多疑惑籠罩在她的心裡,比如她孃親是鮫人,又是胡家小姐,難道胡家也都是鮫人?比如,她那貴爲一國之君的父皇到底知不知道孃親是鮫人的事?比如,那天出現在湖心小屋的黑衣人,到底是何來歷,又所圖爲何……
問題太多,沐紫凝一時間都不知道要問哪個,到最後一個都還沒問出口,敲門聲就突然響了起來。“皖月姑娘,安歇了嗎?”
“是蘇晉宣!”麗娘聽出了蘇晉宣的聲音,趕緊將黑色面巾重新蒙上。
“不管他,沒人答應他自然就走了!”沐紫凝將食指豎於脣間示意麗娘噤聲,然後壓低了聲音用氣息說道。
然而,蘇晉宣這一次卻並未像沐紫凝說的那樣離開,而是鍥而不捨的敲着門。指骨與木門碰撞傳出略爲沉悶的聲響,在這靜夜裡顯得無比突兀。
“你還是見見吧,他剛纔去麗人坊打聽你來着,什麼都沒問出來,這會兒估計是想來找你問個清楚!”麗娘低聲說道,然後伸手指了指頭頂的房樑。沐紫凝點了點頭,這才起身去開門,而麗娘則縱身躍到了房樑上藏了起來。
“有事?”見麗娘藏好了,沐紫凝這纔將門打開,語氣是一貫的清冷。
“嘿嘿,也沒什麼事,就是想找姑娘你聊聊天!”蘇晉宣傻笑着回答,一副色 迷心竅的樣子。沐紫凝冷豔的別過頭去,作勢就要關門。“既然沒事就回吧,我乏了!”
“哎!”合到一半的兩扇門突然被一把摺扇阻住,沐紫凝一擡頭,從摺扇隔出的縫隙間看到有些反常的蘇晉宣。他雖始終笑着,但此刻的笑容裡卻摻了些她看不透的東西,神色間也透着她從未見過的認真。“姑娘來蘇府也有幾天了,在下卻除了姑娘的芳名,其他的一概不知,難道姑娘不覺得應該跟我聊上一聊了嗎?”
“我若說不呢?”沐紫凝挑眉問道,除卻往日的清冷孤傲之外還多了一絲防備。
“姑娘是在下請來的客人,既是客人,在下自然會好好款待。只是……”蘇晉宣故意拖長了聲調。
“只是什麼?”沐紫凝冷聲追問,蘇晉宣卻是一笑。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這府里人多嘴雜,免不了會有幾個多嘴的奴才,就好像蘇良。當日醉香樓被燒,這奴才也在,事後非說姑娘是縱火燒燬醉香樓的兇徒,吵嚷着要去官府舉報。我是好說歹說,說姑娘是公子我請來的座上客,他才暫時罷休,但還是讓我來問問姑娘……”
“原來是要探我的底呀!”沐紫凝冷笑着打斷蘇晉宣,心想自己倒是小瞧這人了。原以爲他只是色 迷心竅的紈絝公子,沒想到他那笑裡藏刀的本事完全不輸於蘇良,還真是有其僕必有其主。
“哈哈,姑娘可真是快人快語,晉宣佩服,那……裡邊兒請?”蘇晉宣說着就要進屋,卻再一次被沐紫凝給攔住了。
“既要長聊,自然得選個好地方了,去樓下花園吧!”說罷,沐紫凝走出房間,順手將房門關了起來。蘇晉宣也未在意,跟着她下了樓。
沐紫凝和蘇晉宣剛一離開,麗娘便從窗口躍下,提前躲在了花園邊的湘妃竹林裡。她得好好盯着,可不能讓小姐吃了這蘇晉宣的虧。
沒過多久,沐紫凝和蘇晉宣就下來了。沐紫凝率先在花園裡的翹角小亭下坐下,靜等着蘇晉宣發問。過了八月,盈月轉虧,空氣中寒意漸甚,縈繞在兩人之間的氣氛也變得有些僵滯。
“咳咳,姑娘可否先說一說,那一日,爲何會出現在那山裡呀?”蘇晉宣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嗓子,然後纔打破沉寂。
“迷路了!”沐紫凝回答得理所當然。
“那……姑娘又是想去哪裡結果迷了路呢?”蘇晉宣追根究底。
“忘了!”沐紫凝編不出理由,也就懶得費心思去想了。蘇晉宣聞言一愣,接着朗聲笑了起來。“姑娘果然與衆不同,不比其他的庸脂俗粉!”
“還想知道什麼?”蘇晉宣的奉承之語對沐紫凝絲毫不起作用,不禁臉上有些掛不住。既然她不想囉嗦,那他就開門見山好了。
“姑娘打哪兒來啊?”
“御城!”
“來南城做什麼?”
“看海!”
“姑娘離開醉香樓之後安定在哪兒?”
“客棧!”
“姑娘今兒白天去哪兒了?”
“散心!”
“爲何回來時身上是溼的?”
“你是不是有點得寸進尺了?”沐紫凝眉頭一斂,眼中寒氣乍現。蘇晉宣有些驚愕的回神,心嘆這女人翻臉太快了,前一刻還有問必答呢!
“是晉宣造次了!”蘇晉宣臉上有些難看,正了正身朝沐紫凝說道:“最後一個問題,你跟逍遙居的酒鬼到底是什麼關係?”
逍遙居的酒鬼?那不是莫揚嗎?
沐紫凝聞言一怔,面色陡然一僵。蘇晉宣看出了她的異常,當即趁熱打鐵。“蘇良說,那酒鬼今天也一身溼 透,而你,則一路偷偷跟蹤他。”
“沒有的事!”猛然擡頭,沐紫凝堅決否定,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過於激動,但再想改口卻已是徒勞,便只能緘默。無疑,沐紫凝的否認落在蘇晉宣耳朵裡成了不打自招,就連躲在竹林裡的麗娘也不由得搖頭嘆氣。這小姐,只要一與莫揚扯上干係便亂了陣腳。
“既然姑娘說沒有,肯定就是沒有了,想必是那奴才看走眼了吧!姑娘安心在此住下,蘇某保證,日後再不會有人嚼姑娘的舌根。”沐紫凝以爲蘇晉宣會一問到底,可他接下來的話卻大大出乎沐紫凝的意料。沐紫凝有些驚訝的望着他,卻得了一笑迴應。“時間不早了,姑娘早些回房歇着吧!晉宣還有事,就不送你上去了!”話畢,蘇晉宣當即拂袖而去,沐紫凝呆愣在亭下,良久纔回過神來。
“這蘇大公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啊!”待蘇晉宣走遠之後,麗娘才從暗處走出來。沐紫凝搖頭,表示她也不知。
“罷了,不管他!”麗娘回過頭來,緊緊握住了沐紫凝的手。“小姐,隨我回去吧。蘇晉宣已經覺出了端倪,你已不能再留在這兒了。”
“不行,我不能回去!”沐紫凝不假思索的搖頭。她還沒有做好準備,若這時候見到莫揚,她一定會失控露餡的。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若還不想見他,那隨我回麗人坊便是。你在南城舉目無親,我自然是不放心你一人在外漂泊的!我的好小姐,你就當體諒體諒麗娘可好?若你有個好歹,日後我如何向綾羅交代?”勸不聽,麗娘便改用苦肉計。果然,軟心腸的沐紫凝有點動搖了,麗娘趁機又多說了幾句,便成功勸服了沐紫凝。
只是回麗人坊而已,不見他便不會有事吧!沐紫凝安慰自己,隨後與麗娘一起翻牆而去。無人停留,花園便恢復了沉寂,卻只是片刻而已。一抹淺色身影從外面信步而來,望着沐紫凝消失的方向,嘴角揚起一抹高深的笑意。
竟是去而復返的蘇晉宣。哦不,準確說來,應是藏在門外一直就沒離開。
“小姐?果然有趣!”蘇晉宣若有所思的呢喃着,摺扇一合,縱身躍上高牆往麗人坊的方向追去了。
南城百姓人盡皆知,蘇晉宣蘇大公子生得玉樹臨風,卻是風 流成性,愛美人,好稀雀,揮金如土,驕 奢至極。然而,除卻貪圖享受尋 歡作 樂之外,這蘇大公子可謂是一無是處。
蘇晉宣自問,他確實如百姓所言那般。不過,那只是別人眼裡的蘇晉宣。實際上,蘇家的生意雖然都是他爹蘇雄在打理,但背後出謀劃策的人卻是他。他確實風 流成性驕 奢至極,卻從未做過欺男霸女的事情。至於皖月,那是一個例外——一個,第一次出現在他掌控之外的例外。
除此之外,蘇晉宣還有很多不爲人知的事情,比如說他身懷精湛的武藝。那日在醉香樓,來人若不是輕功絕頂的白羽,以蘇晉宣的身手,定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打暈。而剛纔在樓上,他也是憑藉敏銳的聽力,察覺到沐紫凝房內有人,所以纔沒有像往常那樣離去。
果然,今天晚上收穫不少。不過,蘇晉宣卻沒有追去麗人坊,而是去了麗人坊旁邊的逍遙居。
剛纔聽聲音,他依稀辨出後面出現的人正是麗人坊的麗娘。聽她和皖月的對話,好像是皖月不想見什麼人,所以纔不想回去。而皖月不想見的那個人,蘇晉宣則根據皖月剛纔在回答問題時的反應,推測出那人正是逍遙居的爛酒鬼。
不過,推測終究是推測,需要眼睛來驗證,所以他纔會去逍遙居走一遭。
蘇晉宣到了逍遙居時已經是深夜了,院子裡燈火通明,卻不見下人往來,想必是已經歇息了。只是廚房還亮着燈,並伴着人聲,蘇晉宣心下狐疑,便上房揭了瓦看。只見下面有一個胖子一個小孩兒,倆人擠在爐子前煽火,爐上坐着瓦盅,聞那味道應是在煎藥。
“你說,這藥有用嗎?”小孩兒開口問那胖子。
“不知道!”胖子搖頭。
“你說,莫揚哥哥什麼時候才能變成以前那樣啊?”小孩兒再問。
“不知道!”胖子再搖頭。
“你說,凝姐姐還會回來嗎?”小孩兒問個沒完。
“不知道!”胖子搖頭依舊!
小孩兒終於閉了嘴,廚房歸於沉寂,只有爐子裡的柴火在噼裡啪啦的燃燒着。蘇晉宣合上瓦,略一思索後,在夜幕的掩護下朝內院疾奔而去。
莫府……莫揚,原來,這就是那酒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