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扁着嘴,眼底滿是委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鳳楓華的背影,好似要將她看穿似的。
那一臉怨婦的模樣,着實叫桐夜明笑了好久。
“好了,別看了!你見色忘義,小爺我還是講義氣的!走吧,小爺送你回家!”
鳳楓華自然感受到了薄言的目光,卻並不打算理會。
既已決定不過多牽扯,自然要斷絕一切造成牽扯的可能。
路邊的花草如一陣風過,在眼前之留下一道殘影。
上了馬車之後,蘇箏仍舊說個不停,說以前的事,說現在的事,說過幾日的慶陽侯府花會的事,說下月薄閣老壽辰的事……
瀲陽城裡但凡大小事情,都被她說了個遍。
鳳楓華不會說話,偶爾也聽上兩句,卻未曾在腦海中停留,左耳進去的話,從右耳出來,隨風飄散在空氣中。
纖纖素手撩起車簾,眼睛直視前方,眸底壓抑着焦急。
不知弄影把晉兒帶出來了沒有?
不知道晉兒如今可還安好?
他還那麼小,說話都說不準確,卻總是帶給她無限溫暖。
是他用柔軟的小小身體,用那雙小手,一點一點地暖化了她的心,將她那顆瀕死冰凍的心救活了過來。
她到底是有怎麼樣的狠心,才能對母親的難過視而不見,對弟弟的生死聽而不聞的?
這樣的怨懟,有時候,連鳳楓華自己都說不清楚,她到底是在怨原主,還是在怨她自己。
馬車突然急急停住,馬兒一聲嘶鳴,揚起前蹄,帶動的整個馬車都是一陣顫動。
蘇箏停下了說着八卦的嘴,似是被嚇傻了。
鳳楓華一手抓着車轅,一手拉着蘇箏,等馬車終於平穩下來,她才撩開車簾,緩步走了出去。
“你們是怎麼駕車的?!這麼大馬路橫衝直撞,也不怕傷到人麼?!”
馬車前立着一個手拿馬鞭的人,而馬鞭的另一頭,則直指從馬車中出來的鳳楓華。
對面是另一輛馬車。
那馬車看上去很是普通,在馬市裡隨處可以租到的。
對面馬車裡的人也似是受驚不小,這會兒也剛剛鑽出車簾。
蘇府一直秉承“詩禮傳家”,即便是拉車的車伕,爲人處世也總帶着禮讓。
他當即跳下車,溫和地朝那車伕行了一禮:“真是抱歉,家裡有些急事,所以趕得急了,還請諒解。”
“家裡有急事就可以……”那車伕依舊不依不饒地唾沫橫飛。
從對面馬車中走出的婦人拍了拍裙襬,動作利落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不悅地皺了皺眉,打斷自家車伕的話:“夠了!”
那人頓時收了聲,轉過頭來,恭垂着雙手:“夫人。都怪他們……”
那夫人卻不等他說完,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扔到那車伕的懷中:“行了,你走吧!以後,車行不必回去了。”
“夫人!您怎麼能這樣?分明是他們的錯!您不能斷了小的的飯碗啊!夫人……”那人一臉憤懣,原本接到銀子而露出的喜悅面容,早已不見。
那夫人卻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不知道辛冰是怎麼將你招來的,但自此,你不再是馬市的車伕!現在立刻消失在我面前,不要當所有人都是傻子!”
那人仍不滿地要再辯解兩句。
那夫人有冷冷接口:“你是要我將方纔發生的事情都說出來麼?那這瀲陽城的馬市,只怕沒有你立足之地了!”
鏗鏘有力的話擲地有聲,帶着上位者的威嚴。
鳳楓華不由愣了一下。
看來,碰到了個講理的人。
那車伕的身體一顫,不敢再說什麼,連忙抱着銀子,不甘不願地走了。
鳳楓華慢慢下了馬車,緩步朝那夫人走過去,微微福了一禮,臉上帶着淡笑。
那夫人還禮,滿面和善。
“我們家初到瀲陽城,剛買的馬車,還沒來得及買車伕,只能先租一個,沒想到這車伕莽撞,讓姑娘受驚了。”
落落大方,翩翩有禮。
人與人相處是要講眼緣的。
鳳楓華說不清楚“眼緣”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但是眼前這人卻頗合她的眼緣的。
鳳楓華仍微微一笑,在自己的掌心舉到那人面前,寫着字:“沒關係。也是我家車伕急了些。還要請夫人諒解。”
她寫得很慢,生怕別人看不懂。
那夫人先是一愣,隨即似明白過來什麼,竟開始對鳳楓華打了個簡單的手勢:“你好。”
鳳楓華心中一喜,差點兒歡呼起來。
天哪!她終於有可以用手勢交流的人了!
弄影雖然看得懂她的手勢,卻不大會做的。
如今,能找到一個真正懂手勢的人,真是太難得了!
鳳楓華有些激動地也回以一個手勢:“你好。”
兩人頗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蘇箏總算回過神來,撩開車簾看去,只見鳳楓華正與一個婦人不停地打着手勢。
兩人不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分明說明,她們二人聊得很是暢快的。
蘇箏有些失落。
兩人簡略地交流了幾下之後,鳳楓華轉身返回。
蘇箏好奇地看着鳳楓華:“表姐,你們在說什麼呢?”
鳳楓華淡淡搖頭,沒有答話。
她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會碰到這個女人。
那些年,她與她的夫君可是整個大秦的傳奇人物呢!
據說,她的夫君樑逸起於壟畝,原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莊稼漢的。
她本人出身未名,卻是被從妓院買回去的。
樑家家窮,花了伍佰文便將一個如花似玉,卻病重的姑娘買了回去給兒子做媳婦。
也不知是樑家家運好,還是樑逸的責任心,過了一年的光陰,這媳婦居然漸漸好了起來。
一身的瘡疤不見了蹤跡,一如既往地美貌迷人。
說來,這女人也是個天才,一家人靠做醬料發家。
樑逸曾做過獵戶,有一身的蠻力。
後來徵兵。
樑家其他兒子都不願去,便推了這個老幺。
這女子也不反對,竟還全力支持丈夫去當兵,只因此與樑家分了家。
沒人想到,樑逸能得到賞識,在軍營中習得一身好武藝,征戰沙場,令敵人生畏。
而今,他已是豹威軍中的參軍副將,再過兩年,豹威軍的實力將超龍威軍,也是因着他。
丈夫在軍中打拼的時候,梁氏也不曾閒着。
她將生意越做越大,遍佈大秦。
而她本人,卻總是跟隨着丈夫的足跡,只甘願當“梁氏”,以丈夫之姓,冠自己之名。
人人每每提起她,都不得不提到她的丈夫。
要說夫妻恩愛,他們便是整個大秦的典範了。
馬車徐徐前行,到了沒人的地方繼續疾馳。
鳳楓華放任思緒如柳絮隨風飄蕩,努力回想着關於樑逸以及梁氏的一切。
她有一種預感。
她們還會再見,且以後終有一段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