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這一輩子,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名?利?還是兩者兼而有之?
對北堂君墨來說,她所求的一切,現在都已經有了。
自從她垂簾聽政以來,每遇大事都能適時決斷,古井國在她治理之下,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一派詳和。
子民在享受着安樂生活的同時,也會時時讚頌北堂君墨,說她是神人,是上天派來救苦救難的菩薩之類。
細想想也是的,如果沒有北堂君墨的當機立斷,一任幾個輔助政大臣胡鬧下去,古井國還不知道成什麼樣子呢。
但,他們都只知道自己生活得好了,卻從來不曾想過,北堂君墨在聽政後的這十年裡,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太后娘娘,忠親王派人來傳話,今晚就不過來了。”
十七歲的侍女映兒輕步進來通報,很不安的樣子。
離人早在八年前離宮嫁作他人婦,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接替的映兒九歲就跟在北堂君墨身邊,算是很瞭解她的脾性,也很會看眉眼高低。
北堂君墨跟屠羽卿之間的事,她很清楚。
不過,她不會多說一個字的,無論對誰。
“又不過來了嗎?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
北堂君墨怔怔望着跳動的燭火,神情無比失落。
這麼多年來,屠羽卿就跟鐵了心似的,始終不曾立妃。
儘管對於這一點,朝野一下頗多非議,但他只當未聞。
因感激於他的相助,北堂君墨能夠給他的,從不吝惜,包括她自己。
所以,兩個人時時偷偷幽會,顛鸞倒鳳,倒也替對方排遣了不少寂寞。
試想,一個是正值壯年的男兒,一個是最需人滋潤的女子,怎麼可能沒有身體上的需求?
可是,不知爲何,近年來屠羽卿似乎漸漸疏遠了她,真叫她莫名的傷心和恐懼。
莫非屠羽卿對她的心意已經改變了嗎?
還是因爲,他有了自己中意的人?
“太后娘娘莫要多想,時候不早了,還是早些安歇吧。”
映兒勉強笑笑,過去拉開了棉被。
北堂君墨咬咬脣,慢慢解開了發。
人家不願意來,她還能怎麼樣。
反正獨對孤燈度過漫漫長夜,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誰料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一陣騷動,跟着是男子的聲音,“讓開!都讓開啦,我要見母后!”
聽這話,來人一定是皇上屠望尊無疑。
深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到這裡來作甚。
“是尊兒嗎?進來說話!”
北堂君墨心裡一跳,趕緊起身過去開門。
這個兒子可是她唯一的牽掛,此生的希冀之所在,半點也大意不得的。
“兒臣參見母后!”
房門一打開,一道明黃色人影便衝了進來,納頭就拜。
“尊兒快別多禮,起來起來!”
北堂君墨立時眉眼含笑,先前的不快也隨之煙消雲散。
“謝母后!”
屠望尊起身,擡起頭來,但見他眉目清秀,脣紅齒白,竟是一翩翩佳公子。
看他相貌七分像屠子卿,三分像北堂君墨,還真就把父皇母后的好都給留下來了。
“尊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北堂君墨拉着他的手坐下,自袖中抽出錦帕,替他擦拭滿頭的汗。
“母后,兒臣聽他們說,明日你要爲兒臣立後啦?皇后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嗯?”
原來是爲這事,難怪他如此興奮。
說起這個皇后,其實也沒什麼新鮮的,就是北堂君青的女兒赫連竹。
而且,這件事早在十年前,北堂君墨就跟妹妹說好了的。
如今屠望尊已經十六歲,是該把皇后迎進宮來了。
明日就是黃道吉日,將爲赫連竹舉行封后大典,及她跟屠望尊的大婚之禮。
“看把你給急的,母后替你相中的人,自然是好的!”
北堂君墨掩口而笑,看來對赫連竹相當滿意。
其實真要說起來,赫連竹的相貌,還真就算不上傾國傾城,頂多也就是個五官端正罷了。
不過,因爲知道她將來要做母儀天下的皇后,因而北堂君青和赫連擎不惜花重金聘請師父悉心教導她。
這麼多年起來,倒真把她教成個知書達理的好女子。
這樣的女子,配屠望尊,也不屈了他。
“是嗎是嗎?那她長什麼樣?兒臣認得嗎?”
屠望尊的胃口被吊得老高,越發拽着北堂君墨衣袖,不依不饒起來。
“明日你就知道啦,急什麼!”
關於要立赫連竹爲後之事,北堂君墨並沒有告知羣臣,因而他們也不怎麼知情。
只是有些好事者,略微想一想個中關係,也就猜得到。
屠望尊與赫連竹,也見過幾次面,他對她,印象卻並不深刻。
主要是因爲,赫連竹性子沉靜,不苟言笑,這樣的人,很難引起屠望尊的注意。
他這麼好玩,又這麼好動,自然喜歡靈動一些的女子了。
就像後宮中那些教導他初識男女情事的婢女一樣,她們別具一格的牀第功夫,真叫他銷魂。
“母后告訴兒臣嘛,好不好?”
沒問到想知道的,屠望尊好不失望,噘起嘴來。
十六歲的人了,卻只知道撒嬌使性子,哪裡好玩哪裡去,這樣的人怎麼擔得起一國江山。
難道,要北堂君墨一直垂簾聽政下去嗎?
“尊兒別急,明日一切都會明白,尊兒乖,早些去睡吧,聽話。”
北堂君墨含笑婉拒,自然是想給屠望尊一個驚喜。
殊不知對屠望尊來說,立赫連竹爲皇后,驚倒有之,喜則未必。
待到屠望尊失望地離去,王騰忍不住開口,“老奴還以爲皇上早就知曉皇后是誰呢。”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留在北堂君墨身邊,享盡榮華。
“他哪裡會把心思放在這上面,每日裡只知道玩耍罷了,想來是有人告訴他明日哀家要爲他立後,纔來問一問哀家吧。”
北堂君墨苦笑搖頭,她是不是太嬌慣這個兒子,令得他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太后莫要煩惱,皇上年紀還小,等長大些,自然明白太后的苦心。”
王騰眼中掠過詭異的笑意,得意至極。
北堂君墨感激他幾次相助,自然將他當恩人一樣地供奉着。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些善於見風使舵的人,早已投靠在王騰門下,而王騰更是藉機大肆斂財,權力漸大。
別的不說,就只說文武官的奏摺,若是經他手的,一定能遞到北堂君墨手上去。
初時爲了親政,北堂君墨所設置的“申訴車”之類的舉措,早已名存實亡了。
換句話說,古井國到了如今份上,已埋下許多隱患,只是北堂君墨還不曾覺察罷了。
她到底只是個女人,缺少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氣魄,有些事情,很容易就會脫出她的掌握。
“明日封后之事,都準備妥當了嗎?”
北堂君墨揉着兩邊額頭,疲累不堪。
這些年她爲古井國耗費的精神氣力太多了,體力已大不如前。
現在想想,那時候屠子卿過的日子,還真是苦呢。
“太后放心,一切無尤。”
就等明天封后大典過後,皇上跟皇后好好兒圓房,然後生下幾個皇子,以延續皇室命脈了。
至少,屠羽卿是這樣想的。
“四皇子,太后那邊沒有派人來催,今晚四皇子可以安眠了。”
去棲鳳宮傳話的人正是凝眸,說這話的時候,她眼中不無嘲諷之意。
按律,她也應該出宮另嫁他人,可她說什麼都不肯走,屠羽卿也就由了她。
而且,這些年要不是有她在身邊,屠羽卿每遇到堵心的事,都不知道怎麼解開心結。
“也許太后只是要同我商議明日爲皇上封后一事吧。”
大概覺得自己這次拒絕得有些無情,屠羽卿咬脣,爲自己找藉口。
人這一輩子,沒有多少個十年的。
轉眼間,他已近不惑,有時候想起歲月如飛刀,刀刀催人老,他就驚出一身冷汗。
回首這半生,他似乎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呢。
“是啊,連皇上都到了封后之時,四皇子,你不覺得……”
凝眸膽子夠大,這話還敢說。
當然,她說的也沒錯,屠望尊都已要成家立室,屠羽卿卻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人和人,是不同的。”
屠羽卿瞬間煞白了臉,不但不惱,還不敢看凝眸的臉。
十幾年前,他被皇兄逼到無奈時,曾拿凝眸來當藉口的。
如今這個局面,他敢說什麼?
他甚至不敢說,凝眸至今未嫁,不是因爲他說喜歡她的話。
“是的,人和人不同,可是,四皇子,你有沒有想過,是不是要一直這樣下去。”
凝眸冷靜的、悲哀的看着他,咬緊了牙。
這些年,她看着四皇子每每醉在太后的溫柔鄉,過後又加倍痛苦,她都快瘋了。
四皇子已不再年輕,眼角甚至出現了細細的、歲月的痕跡,難道他這一輩子,就只能這樣了嗎?
有時候,她都不忍心看他的臉,看他的眼睛。
她怕在他的眼睛裡,看到太多的滄桑。
“我知道,不能,可是……”
斷不了。
如果能斷,他不會等到現在。
不過,他已經試着在斷了,至少他已經不再像從前一樣,任由北堂君墨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除了他自己想要解脫,更重要的是因爲,屠望尊已經長大了。
就算他們兩個的事能夠瞞過所有人(當然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也絕不可能瞞過已經開始懂事的屠望尊。
別人不敢說,皇上敢。
所以,與其到時候鬧到天崩地裂,他們兩個人成爲天下笑柄,不如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四皇子,你這又是何苦……”
凝眸嘆息一聲,又狠不下心來說下去。
每次都是這樣,也不知道是誰在折磨誰。
“別逼我,我在做……”
屠羽卿痛苦地咬牙,踉蹌着進了內室。
也許,過了前天,皇上有了皇后,他就更應該離北堂君墨遠一些了吧。
更或者,他是不是該立個王妃,以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這件事,怎麼就困擾了他一輩子,不得解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