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四皇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北堂君墨急得都要瘋掉。
她每天都要去承光殿哀求屠子卿,讓她見四皇子,卻都不得善果。
屠子卿恨她,她知道。
可是,四皇子畢竟不是傷在她手上,她應該沒有那麼深的罪過。
同樣的,屠子卿也不好過。
屠羽卿受的傷太重,一直流血不止,程據都束手無策。
凝眸和楚醉一直守在他身邊,幾天幾夜都沒有合過眼,屠羽卿卻一點要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看來,是不可能再醒來了。
“皇上,四皇子醒了!”
誰料今日一早起來,路遺突然瘋了一樣地跑進承光殿,滿眼驚喜。
屠子卿一呆,面色數變,爬起身就往裡跑。
可他起身太快,腦子裡“嗡”一聲,整個人就往前摔去。
“皇上小心!”
路遺一驚,一把扶住他,誰料他甩開路遺,跌跌撞撞地進去。
內室,屠羽卿一動不動地躺在牀榻上,蓋了一牀雪白的錦被,臉色卻比被還要白三分。
他嘴脣也慘白得可怕,微微睜着眼睛,想說什麼而不能的樣子。
楚醉和凝眸一個比一個痛苦,站在一邊,一動不動。
“四弟,你醒了?”
怕嚇到他似的,屠子卿輕手輕腳地過去,慢慢坐下。
許久,屠羽卿的眼珠才往這邊移過來一點,但,還是看不見屠子卿的臉。
“皇……兄……”
他叫,肺葉裡突然涌進空氣,觸到傷口,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痛苦欲死。
“四弟?!”
屠子卿大驚,卻不敢碰他。
這、這---
“臣、臣弟對、對不起皇、皇---”
又是一陣驚天動地一樣的咳嗽,屠羽卿說不出想要說的,只能急切地、死死抓住屠子卿衣袖,拼命想要起身。
“別說,什麼都別說,你沒有錯,沒有錯!”
屠子卿搖頭,眼前一陣發黑。
事到如今,誰對誰錯,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只要四弟沒事!
“別、別怪墨昭、昭儀,她、她是爲了、爲了親人---”
縱使要死,他還是要爲北堂君墨開脫。
他們兩個,到底誰欠了誰。
“不怪,朕誰都不怪,只要你沒事!”
屠子卿哽咽着,淚如雨下。
二十幾年來,他第一次在這個四弟面前,流淚。
別走,四弟,別先於朕離開。
朕這大好江山,是要給你的。
“皇、皇兄,臣弟、臣弟想---見---”
墨昭儀。
屠羽卿這話沒說出來,但所有人都知道。
他們不知道的是,屠羽卿只是因爲有未盡的事,想要交代清楚。
“四皇子,那個女人,見她做甚!”
路遺氣恨恨的,咬牙。
再看凝眸和楚醉,一樣握緊了拳。
“見,讓你見,你想見誰都行---路遺!”
屠子卿根本不管他們,一聲嘶吼。
“……遵旨。”
路遺雖氣不過,還是領命出去。
結果,就在承光殿門口,跟北堂君墨走了個面對面。
“路護衛!”只當他又要掉頭就走,北堂君墨一個閃身攔住他,“路護衛,求你讓我見皇上,求你!”
她只想看四皇子一眼,就一眼!
只要確定他沒事,她絕對不會再來打擾到他。
她可以發誓。
“別求我,”路遺狠狠瞪她一眼,回頭就走,“進來。”
嘎?!
北堂君墨一呆,還準備了滿腹求情的話的,結果,用不上了。
“多謝路護衛!”
一旁的離人也長長舒了口氣,這都第幾回了,好歹了卻主子一份掛念。
當然,她是沒可能進去的,路遺只一揮手,兩名侍衛就把她攔了下來。
“臣妾參見皇上。”
才一進門,北堂君墨就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氣息,動作語聲都輕到不能再輕。
“四弟有話要對你說,你,進來吧。”
屠子卿看起來相當平靜,起身,退了出去。
他倒是放心,讓這兩個人在一起。
哦?
有話對我說?
北堂君墨怔了怔,纔要問個明白,屋子裡就只剩下她,和躺在牀上的屠羽卿兩個人。
“昭……儀娘娘……”
屠羽卿費力地叫,聲音卻低到幾不可聞----隨着鮮血流走的,是他的精神氣力,他真的到時候了。
“四皇子?!”
乍一聽到這彷彿來自地獄的呼聲,北堂君墨驚呼,撲了過去。
天哪!
她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將那要出口的尖叫
給逼了回去。
這、這---這是四皇子嗎?!
臉無血色,眸子暗淡,眼神渙散,簡直---
“昭儀娘娘,我……我一直、一直想幫你,可是我怕、怕皇兄會……會恨我,我答應了、答應了你的事,卻做、做不到---”
“不!”北堂君墨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四皇子,別這樣說!是我,是我害了你!我一直逼你,一直逼你,是我害你這樣!”
就因爲放眼整個古井國,只有屠羽卿是她唯一可以依賴的人。
所以,她一有事情,就會找上他。
明知道這樣會害他兩難,可她沒有別的辦法。
人,永遠只會傷害到關心疼愛自己的人,卻拿這當成理所應當。
“現在……無所謂了,你……別恨皇兄,他……他始終、始終是喜歡、喜歡你的,是你---”
屠羽卿劇烈地喘息幾下,臉色漸漸呈現出死氣來。
“四皇子,別再說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北堂君墨拼命搖首,恨不得替他死。
這絕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結果。
“別……別這樣……”
屠羽卿想笑,卻已笑不出,慢慢閉起眼睛。
“不要!”
北堂君墨駭極大呼,一把抓住他,用力搖晃,“不要!別死,不要!”
屠子卿聞聲,一步衝進來,撲過去,“四弟?!”
真的要走了嗎?!
這樣就要走了嗎,在他之前?!
“皇……兄,對……不……”
語聲戛然而止,屠羽卿的頭慢慢歪過去,一動不動。
一張臉,蒼白,絕美。
“四皇子?!”
北堂君墨慘然大呼,卻見屠子卿臉色由白轉紅,眼神悲憤欲死,“卟“一聲,狂噴出一口鮮血,直直倒了下去。
“皇上---”
天,越發地黑了。
北堂君墨沒敢離開屠子卿,雖然她不知道,屠子卿如果醒來,是不是願意她守在這裡。
景巒宮那邊需要路遺去交代一切,四皇子的事,又不能讓更多人知道,所以,連茹晧也被暫時隔在了外頭。
“皇上?”
屠子卿昏迷中一直痛苦呻、吟,北堂君墨好生不忍。
儘管她對他,已沒了情愛,但,她從來沒看到過,屠子卿這樣痛苦無助的樣子。
他在她眼裡,一直是驕傲、堅忍、狠絕的。
“嗯……”
屠子卿本能地應一聲,才翻過身來,又翻過身去。
北堂君墨小心地替他蓋好被子,纔要起身,屠子卿又翻過身來。
這一夜,他就一直這樣輾轉,似乎想醒來,卻不能。
近日來發生那麼多事,宮中各處都反常地安靜,甚至連嚴皇后和嚴禧祥,都沒了什麼動靜。
也許,是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風暴吧。
“哦……”
屠子卿突然叫了一聲,北堂君墨嚇了一跳,纔要做什麼,他卻睜開了眼睛。
還好,他眼眸是清澈的,也是冷靜的。
應該,沒什麼事。
“是你?”
看清了眼前人,他沒什麼特別反應,起身。
“臣妾知道皇上不想見臣妾,皇上既然醒了,臣妾這就走。”
北堂君墨咬着脣,扶起他之後,回頭就走。
不被人喜,就該躲遠點,免得討人嫌。
“別走,”屠子卿卻反手抓住了她,“朕不要一個人。”
除了北堂君墨,他身邊,真的沒有旁人了嗎?
北堂君墨身子一震,停下腳步:這話聽着,真叫人心酸。
“皇上不是恨臣妾?”
她苦笑,回過身來。
“那你……恨朕嗎?”
屠子卿不答反問,鬆開了手,微仰着臉看她。
這一問,應該沒有別的意思,因爲他看起來,很平靜。
“……是。”
如果不是他,文景國不會毀,她不會做了囚奴。
如果不是他,她跟哥哥不會錯過今生。
如果不是他,哥哥不會至今呆傻。
可是,錯都是他的嗎,她難道,就沒有一點錯?
“嗯,”屠子卿笑笑,點頭,“朕知道,你恨朕,可是,君墨,朕告訴你,朕不後悔做過的一切,如果一切重來,朕還是會這麼做。”
這話很有魄力。
什麼是英雄?
英雄就是無論做出多少選擇,就算最後證明他是錯的,至少在做出選擇時,他義無反顧。
而屠子卿,就是這樣。
“皇上永遠比臣妾絕決,臣妾佩服。”
北堂君墨沉默半晌,突然就恨不起來了。
這樣恨來恨去的,有什麼意思。
“不過,有一件事,朕很後悔。”
屠子卿還她一笑,不知道什麼時候,北堂君墨已在牀邊坐了下來。
“哦?”
不會吧?
話才說完,他就可以反悔?
不是說,他不後悔做過的一切?
“就是,你的哥哥,君墨,不管你相不相信,朕都要說,朕從沒想過害他至斯,朕當時只是氣他對你說的話,所以---”
何況他曾經答應過北堂君傲,不會對北堂君墨說出他的事。
但,他沒做到。
這件事,絕對是他的錯。
“算了,皇上,這些,過去了。”
北堂君墨蒼白了臉色,卻釋然了。
過去的種種,說起何益。
“是的,都過去了,就連四弟……”
屠子卿沙啞了嗓音,眼淚將落。
四弟,他最疼愛的四弟,古井國的希望啊,就這樣,被他一劍斷送。
“四皇子是被臣妾給害的,臣妾不該---”
“君墨,你是不是覺得,朕一直在逼迫四弟?”
屠子卿擡眸,眼前一片模糊。
這些話,蒧在心裡很久了,要對人說一說。
不然,他會發瘋的。
“……是,臣妾一直……覺得四皇子很苦。”
這一點,北堂君墨不想否認。
從文景國城破那一天開始,她就看出來,屠子卿對屠羽卿,很不近人情。
“你知道,爲什麼嗎?”
屠子卿苦笑,果然,人家都是這樣看他的。
不過,無所謂,他只做自己認爲對的事。
“嗯?”
北堂君墨一怔,說不出話來。
這個,可以問爲什麼嗎?
可以有理由嗎?
“四弟爲人寬容仁慈,什麼都好,可有一點,始終讓我不放心,他性子太怯弱,遇事總猶豫不決,是爲君者的大忌。”
說起這個四弟,屠子卿倒不吝讚賞之詞。
“爲……君者?”
北堂君墨一時不解,皇上是屠子卿,跟四皇子有什麼有關係?
他又不當皇上,幹嘛要---
等一下!
難道---
“呵呵,”屠子卿輕笑,很詭異的感覺,“其實,早在數年前,朕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
他知道將來的古井國,一定會是屠羽卿的,所以就一心想要成就他的霸業。
所以,他才一直逼迫他,就是想磨練他的性子,讓他變得跟自己一樣銳利。
雖說他的法子太過急切了些,但,他的心是好的。
何況,他沒有多少時間等屠羽卿慢慢長大,不定什麼時候,他就會死。
“原來你---”
北堂君墨失聲驚呼,說不出話來。
屠子卿原來是如此心性,那她一直以來認識的屠子卿,算怎麼回事?
她不得不承認,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他。
“可是,四弟始終不能明白朕的苦心,朕也不能直接對他說明,就只能讓他氣我,恨我---”
“不!”北堂君墨打斷他,“皇上,臣妾可以證明,四皇子從來沒有恨過皇上,從來沒有。”
“恨不恨的,也沒了意義,”屠子卿搖頭,再笑,“四弟已經……朕也沒了念想,朕從來不想留下子嗣,就是想把江山留給四弟的,可是如今---”
怎麼辦?
四弟死了,他沒有皇子,古井國江山,難道要落入外姓手中?
“……不是還有……宗室親王們?”
北堂君墨咬脣猶豫着,似乎在做什麼決定。
因爲她感覺得出來,屠子卿那徹骨的絕望。
今日之一切,實在出乎所有人之預料,他兩個,也顧不上恨彼此,報復彼此了。
“他們?他們各有各心,若任由他們爭權奪位,古井國一樣不得善終。”
這一點屠子卿已經想到,如果真的走投無路,他就只能含恨而去。
至於身後事,他也管不到了。
“如果……皇上有皇子呢?”
北堂君墨看着他,眼睛亮閃閃的。
什麼?
屠子卿一時不解,盯着她的臉看。
北堂君墨一笑,慢慢掀開了寬大的衣襟。
孩子已經五個月了,她的肚子,已經隆起很高。
“君墨?!”
屠子卿失聲驚呼,猛一下坐起身來。
“臣妾懷了你的孩子,皇上。”
北堂君墨紅了臉,眼神卻是驕傲而幸福的。
原來,她還有機會贖自己對屠羽卿造下的罪孽。
她能生下皇子繼承古井國江山,不使宵小作亂,也算對屠羽卿在天之靈,稍有安慰吧?
“蒼天有眼!”
屠子卿喜極而泣,一把抱住了她。
最誠摯、最乾淨的那種擁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