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清醉日夜兼程,一路上不斷更換馬匹,終於在縱馬狂奔了幾天之後離開了中原地界,進入了樓蘭邊城,然後一邊打聽雅丹城的消息,一邊繼續趕路。
由於戰亂,雅丹城如今是一片生靈塗炭,他從一些來自帝都的逃亡者口中得知沐千浪已經兵臨王宮之外,不禁更加着急起來,生怕自己會趕不上。
他很後悔當初沒有當機立斷,在開春第一次下山,得知樓蘭樓內亂的消息之時便趕回去,但他着急的並不是沐千浪逼宮之事,對他來說誰當樓蘭王並沒有什麼關係,他擔心的是鏡花水月城。
自古以來,鏡花水月城與雅丹城都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它有着不可動搖的地位,不但是整個樓蘭的守護者,而且唯有得到它認可的君主,才能成爲真正的樓蘭王。
樓蘭歷任君王在登基之時都要親自帶文武百官上天山,在鏡花水月城中舉行隆重的登基大典,從城主手中接過代表着身份的權杖和玉璽。
像沐千浪這等通過弒兄而奪得王位的人,想要得到鏡花水月城的認可那是絕不可能的,因此他若是政變成功就一定會上天山去,屆時這城便成了第二個雅丹城,水柔心也會陷入危險之中。
最初得到消息的時候,他以爲沐千滄身爲手握江山的樓蘭王,應該不至於敗給一個擁兵自重的親王沐千浪,這才決定靜觀其變,豈料結果卻變成了這樣,堂堂一國之君竟然不敵一個謀反的親王。
他如今心急如焚的趕回來,爲既不是爲國仇,也不是爲家恨,而只是爲了鏡湖聖壇高高在上那一位,那纔是他心裡一直以來最放不下的牽掛,但凡她有危險,他便義無反顧。
此時的他根本不知道,在離他很遠的身後,還有一個人在策馬揚鞭的狂奔,正在朝着他追趕而來,因爲在他在爲別人牽腸掛肚的時候,也有人在爲他的安危寢食難安。
這人自然就是他那唯一的徒弟墨亦兮,爲了追趕他,她已經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買馬,這一路上他累死了多少匹馬,他便也要換多少匹,她完全是踩着他的足跡而來。
然而,他們趕路的速度終究還是比不上沐千浪逼宮的速度,在他們誰也還沒到雅丹城之時,他已經成功攻破了丹陽宮的宮門,在將士們的簇擁下昂首闊步的走進了宮殿,站在了樓蘭王沐千滄的面前。
經歷了一場血流成河的奪位之戰,他身上卻乾淨的連一滴鮮血都沒有,一襲華貴的蟒袍披在身上,精神抖擻意氣風發,對比着身着龍袍卻神色黯然憔悴不堪的沐千滄,看上去極爲諷刺。
他擡眸斜睨着王座上的沐千滄,嘴角扯起一抹得意忘形的冷笑,聲音卻依舊如以前般溫潤:“好久不見,王兄,王弟我今日是特意來送你一程的,以後樓蘭這大好河山我自會好好看着的,你可以放心去了。”
沐千滄滿目滄桑,眼神空洞,表情木然,只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他便蒼老了不少,使得才過而立之年的他如今看上去竟然如同半百老人,鬢間連白髮都已經有了。
他正襟危坐在王座上,維持着他最後的尊嚴,緊握雙拳聲音沙啞着質問道,“沐千浪,孤向來念及手足之情,自認爲從不曾薄待於你,你爲何要這樣對孤?難道區區一個王座真就比我們的兄弟情義還重?”
沐千浪拂了拂衣袖,如沐春風的笑道:“既然你念及手足之情,那好東西自然要共同分享了,看你在這上面也坐了不少時日,是不是該讓給我坐坐?這纔是真正的兄友弟恭,你說是麼?”
沐千滄不解:“即便你不是樓蘭王,但也早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孤連國事都與你一同處理,你爲何還要多此一舉手足相殘?”
“因爲我也想感受一下坐在上面一呼百應的感覺,想必那感覺自不是站在下面所能比擬的,而且……”沐千浪的目光倏地移向了坐在一旁的王瑾瑜,“作爲一個男人,我理應給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一個名分。”
“你說什麼?”沐千滄身子一震,驀地瞪大眼睛看向王瑾瑜和她懷裡的孩子,見她正含情脈脈的看着沐千浪,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的碾壓過去,痛得他臉色大變,喃喃道,“不可能,她怎麼會背叛孤。”
此前一直站在沐千滄身邊的宦官周朝看了沐千浪一眼,見後者微微點了點頭便立即走到王瑾瑜身前,伸手拉過她懷裡的沐晚陽,牽着走向了沐千浪。
沐晚陽並不知這又發生了何事,這些年在王宮裡,他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用做,故而已經九歲了還如同一個孩子,不諳世事,只是回頭睜大驚恐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母親。
王瑾瑜寵溺的笑笑:“陽兒不是想出去玩麼?現在沒事了,就讓周公公帶你出去玩會兒,母后稍後便來找你。”
沐晚陽這才老實的跟着周朝出去,隨即沐千浪給一位將軍模樣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便跟着出去了,而後又有士兵圍上來,默默的將他們護送出去。
沐千滄直到此時才明白,原來那日夜離自己最近,一直貼身伺候着他的宦官周朝,竟然也不是自己的人,那他身邊還有誰是可信之人?
看着兒子終於安然無恙的離去了,王瑾瑜纔看向沐千滄,不屑一顧的冷哼道:“王上,我爲何不能背叛你?當年是你執意娶我,生生將我與王爺拆散,我入宮不過是委曲求全,想要我給你生孩子,那是絕無可能的,即便不是小心懷上了,我也會親手殺了,再嫁禍給你的寵姬。”
桃花夫人此時依舊抱着沐晚玥坐在椅子上,聞言不禁偷偷擡眸看了王瑾瑜一眼,驀地想起一些事來,不由得一陣後怕,連嬌軀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想當年樓蘭後宮也是有姬妾數名,她不過是其中一位,可後來發生了好幾次姬妾毒害王后之事,在姬妾被嚴懲不貸的同時,王后便要失去孩子一次,最後只剩下她一個。
她當時就猜到這其中必有隱情,從而對王瑾瑜處處小心謹慎,但卻沒想到這女人竟如此狠毒,虎毒還不食子,她居然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這如何不嚇得她渾身顫抖?
“你們兩個……”沐千滄詫異不已,喃喃道:“孤從來不知道,原來你們早已有私情。既然如此,你們爲何不在當時便告知於孤,否則孤又怎會一意孤行娶你爲妻?”
沐千浪輕笑:“說的正是好聽,但如若當年我們告知於你,你當真會賜婚於我麼?你可別忘了,你也是真心喜歡着瑾瑜,而你想要的東西向來都是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的,就比如這王座,你也沒少花心思吧?”
沐千滄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辯解的話來,那便是默認了。
樓蘭的規矩向來是立賢不立長,當年立儲的時候,先王其實更青睞於沐千浪,沐千滄得知後費了不少的人力物力財力才得以拉攏羣臣,最終奪下太子桂冠。
他自以爲做的神不知鬼不覺,還因爲心有愧疚,從而對沐千浪百般恩寵,想要彌補心裡的虧欠,卻不知這一切竟早已被對方看在眼裡,並且還加以利用,這才釀成了今日的之禍。
王瑾瑜起身走到沐千浪身邊,與他並肩而站,繼續說道:“是你讓我們明白,唯有坐在這王座上,說出來的話才能一言九鼎,如今我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你一路走好吧,我會求王爺大發慈悲,將你的女人和孩子一併送上,也好讓你們在黃泉路上有個伴。”
她說着將冰冷的目光投向了桃花夫人,後者顫抖的就更厲害了,垂下眸子不敢再看她一眼。
這惡毒的女人,要她一個姬妾陪葬也就算了,居然要連沐晚玥這麼小的孩子都要痛下殺手,當真要趕盡殺絕麼?一個小孩子能知道什麼?
沐千滄看了看王瑾瑜一眼,無力的癱軟在王座中,喃喃道:“果然是自古紅顏多禍水,孤當初就不該娶你,本以爲把最好的給了你,結果卻是養了條蛇在身邊,成天同牀異夢,只爲有朝一日能回到他身邊。”
被桃花夫人緊擁在懷裡的沐晚玥一直很乖巧,連沐晚陽離開她都沒吵着要去,此時見沐千滄潸然淚下,當即看着他掙扎着小身子,充滿稚氣的道:“父王你怎麼了?父王不哭好不好?玥兒以後會乖乖的……”
桃花夫人也跟着淚如雨下,早知嫁入王宮會有今日之劫,她何如嫁一個販夫走卒了此殘生,雖然沒有大富大貴錦衣玉食,但年幼的女兒至少不會跟着喪命於此,她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啊。
“玥兒……”沐千滄悲涼的喚了一聲,看着年幼的女兒,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低聲向沐千浪乞求道,“這樓蘭的江山你要便要了罷,但你能否放晚玥一條生路,她還是個孩子,與晚陽的感情向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