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中秋
張語正在考較兩個小孩,眼見小方快步走了過來。
“什麼事?”
“家裡傳來消息,請主子趕緊回去。”難道讓老太太逮着了?應該不會呀。
走出醫館,正要上馬車,聽到曲毓忙忙跑來,“小魚,等等。”奔到面前,遞給她一個精巧的盒子。
張語打開來開,是對毛茸茸的耳環。
“逛夜市看到,覺得很適合你。”
“厄,謝謝。”怎麼我會和毛茸茸的東西很配?
回到宮裡才知道是朱祐樘病了。
“召太醫了沒?”張語把他的手從被窩裡抽出來把脈。
“回娘娘的話,太醫已經看過了。”
沒有大礙,近來事多,着急上火,又休息不好鬧的。
張語看他睡着。便在牀沿坐下。不去驚動。
“傾國傾城貌。多愁多病身。你都佔齊了。”
“咳咳。兩個我都不認。”朱祐樘醒了。坐起身來。“傾國傾城貌還給你。至於多愁多病身。我自覺比從前好多了。”
張語見朱祐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知道不好。
“《西廂記》好看?”
“嗯。”陸家地酒樓真地是很不錯。所以張語喜歡去。
“掩月樓外的風景呢?”
“也好看。”都說穿越不去那種地方,等於白來。自己不過是路過的時候,停下馬車看了看客來客往嘛。
“哼!”
“祐樘,你去過沒有?”
朱祐樘氣結,“我怎麼可能會去那種地方!
張語湊近他耳邊,“他那裡思不窮,我這裡意已通,嬌鸞雛鳳失雌雄;他曲未終,我意轉濃,爭奈伯勞飛燕各西東:盡在不言中。”(《崔鶯鶯待月西廂記.聽琴》)
“你還唱!”
“好不好聽?”張語扭着他的胳膊。
朱祐樘瞪着她,“給人聽到。”
“皇上,娘娘,兩位王爺來了。”二人正在說話,餘嘉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張語看朱祐樘精神還好,就讓他們進來。
朱祐杬牽着朱祐棆進來,到了皇帝面前,兩人雙雙拜倒。
“平身。四弟高了些,五弟又胖了。”朱祐棆站起來,撲到張語懷裡。張語掂了掂,真的重了不少。又招呼朱祐杬:“四弟,快坐。”他穿着繡金色三爪龍的袍子,佩着香囊,神情恬靜,道了聲“謝皇嫂。”側身坐了。
“臣弟在皇祖母處聽聞皇兄病倒,特來探視。祖母與母后都甚爲擔心。”
“朕無恙,你回去好生寬慰她們。”朱祐樘又問了些學業之類的情況,他都細細答了。
張語在旁邊聽着,覺得這兄弟二人都一板一眼的,好不無趣。捏捏小五的胖臉,跟棉花糖似的。
小五湊近她,“四哥要找媳婦了,我聽皇祖母和母后講的。”
啥?張語擡頭去看朱祐杬,他不是才十三麼。
朱祐杬在她的注視下好像有點發窘,耳朵微微發紅。
“咳咳。”朱祐樘擡手掩去幾聲咳嗽。
“臣弟告退,皇兄好好休養。這就去回稟皇祖母,請她老人家不必擔心。五弟,你要同我一道走麼?”朱祐杬站起身。
小五邁動小胖腿,“好。皇兄,臣弟也去了。”又揮手跟張語道別。
張語調侃:“長兄如父,你們打算給他挑個什麼樣的媳婦?”
朱祐樘倒是一愣,一會兒才說:“我都沒留意,四弟已經這麼大了。”停了一下才說:“應當不是給他選王妃,只是......”
張語知道皇子在成親以前,長輩會給他挑選女子讓他懂得人事。想來是小五在一旁聽得半懂不懂的。
“聽說太早做這種事會長不高。以後我兒子可不能這麼早。”
朱祐樘笑,“難道到時候兩個都不知道,抖做一團麼。”張語知道他在取笑自己,也不理會。
“至少得十六。”
今年的中秋夜宴,太皇太后邀請了不少名門淑女進宮赴宴。還有各色皇親國戚,郡主縣主,以及各色和皇室沾親帶故的人,一大批。其用意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朱祐樘本不想鋪張,拗不過也只好應允。
“錦瑟,我頭已經很重了,你別再往上插東西。”張語今日着了一套硃色鸞袍,頭上插着祥鳳金步搖,鳳頭含翠,垂下一粒光滑潤澤的珍珠正好點在眉心,滿身華麗尊貴不可言喻。
“今日中秋,娘娘當然要好好打扮打扮啊。”
“你還怕我會輸給那些小丫頭啊。”
“朕的皇后當然不會輸與任何女子。”一襲明黃龍袍的朱祐樘龍章鳳姿,眉目俊秀。
張語仰首一笑,握住他伸過來的手起身。
帝后攜手同臨,清寧宮中等候的衆人跪下行禮。二人在首座落座,衆人才起身按品級家世坐下。先前早有傳聞,皇后張氏麗顏無雙,因此皇帝獨寵張後而不納妃嬪,今時一見,真人比起傳言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語略略掃視了一下,太皇太后與太后坐了一桌,有幾個女子乖巧懂事的在陪她說話。幾位太妃另坐了一桌,也有幾個年輕女子在座。想必有些親緣關係。
“那桌穿鵝黃的那個,還有那桌嫩綠那個,不錯。”張語正襟危坐,面上是得體的笑,用只有朱祐樘能聽到的聲音說。
“皇后甚是賢惠。”
晚宴後,衆人移步看焰火表演。
朱祐樘挨着祖母坐下,指着天上成型的焰火同她笑看。
“哀家還記得頭回帶你在這裡看焰火,一晃眼呀,你們一個個就都大了。”
說起往事,朱祐樘也有幾分動容。更是加意哄着老太太。
嫩綠姑娘,剛纔介紹時說叫凌霄的。出了字謎給太皇太后猜。
“一邊是紅,一邊是綠,一邊喜風,一邊喜雨。猜一個字。”
太皇太后問:“是秋吧。”
凌霄說:“對了,就是秋字,太皇太后猜的好快。”
太后說:“媳婦還在想呢,母后這就猜出來了。”
“誰再出一個來猜。”
“朕來出一個,好鳥無心戀故林,吃罷昆蟲乘風鳴,八千里路隨口到,鷓鴣飛去十里亭。”說完笑盈盈的把張語望着。
叫我猜?不會。張語搖頭。她從小就猜不出謎語。
“皇上,民女猜出來了。”鵝黃姑娘,叫周丹芙,說起來還是皇帝表妹。
朱祐樘淡淡哦了一聲。
太皇太后握住周丹芙的手,“是鸞鳳和鳴,對麼,皇帝?”
“對。”朱祐樘點頭,“看焰火吧。”焰火之後,宮宴就散了,朱祐樘攜了張語回寢宮。
“你以後去御花園要小心一點。”
“小心什麼?”
“御花園勾魂記。那兩位姑娘被皇祖母留下了。”
“以什麼名義?”
“陪伴太皇太后。”這個理由進可攻,退可守。
“那同我有什麼關係,御花園是誰都能逛得麼?說起來,你好像甚少去御花園。”
“家花不如野花香。”
朱祐樘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我說真的。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不如野生野長的來得有生趣,我喜歡比較天然的東西。”
朱祐樘臉色忽然有幾分晦暗不明。
“阿語見過我書桌上那盆進貢的名貴蘭花,那樣名貴的花就應該擺在玉堂之上,讓人百般憐愛,精心呵護。倘若種在大路旁,任由風吹日曬,它就不能開出這等嬌美的花朵來,把一株好花給糟蹋了,人也一樣的。”
張語訝然,自己沒有意有所指呀,怎麼就引來他這麼大一段。平民的愛情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皇帝的愛情就只能是九重深宮鎖美人。
“說到花,今晚倒真是有一朵凌霄花,一朵芙蓉花,一朵清新秀雅,一朵富貴明媚。”
手腕一痛,“你別捏我啊,君子動口不動手。”
車攆在這時停了下來。那人一甩袖子,當先下車。
“我唱首歌給你聽哈。”換了寢衣,張語蹦跳上牀。
見到漂亮姑娘就嘻嘻哈哈
不會臉紅不會害怕
豬頭豬腦豬身豬尾巴
從不挑食的乖娃娃
每天睡到日曬三杆後
從不刷牙從不打架哦~~~
朱祐樘定定地看着她,“從來不挑食的乖娃娃,每天睡到日曬三杆後,這不是你嗎?”
張語立刻攥緊了拳頭,剛纔捏她,現在又貶低她。(其實豬很無辜,好不好?)
餘嘉和鈴音在外頭聽到兩個人在牀上嬉笑打鬧,都把臉撇開去笑。這兩個主子,在人前都是一本正經的,私下裡也只有他們這些身邊人才知道。
因是中秋,朝中放朝三日。皇帝樂得效交頸鴛鴦,第二日睡了個自然醒。
起來後張語興致很好的要幫他束髮。今日索性無事,不用出去見太多人。實在弄得不好,叫餘嘉重新弄過也不怕耽擱時間。
梳着梳着,張語低頭去看鏡裡,朱祐樘側轉過頭,兩人就親在了一處。
“還是叫餘嘉來吧。”說完,退了開去。這再親又得回到牀上去了。
朱祐樘低低笑了兩聲,喚了人進來。卻不是餘嘉。
收拾妥當,朱祐樘攜了她的手遊覽御花園(明時其實稱宮後苑),細細解說各類名花名草名石,實是無一物無來歷。末了再登上堆秀山,在御景亭中賞景。
“厄,你今日怎麼有如此閒心,陪我在宮裡閒逛。”倒真是這兩年多來第一回。
“嗯,以後我也會多抽時間陪阿語的。”總是一回頭就可以看到她在身側恬靜的微笑。昨日家花野花一番戲言卻發現她對皇宮真的無甚眷戀。
張語有點莫名其妙,取了一塊哈密瓜來吃。
“你倒吃得慣這東西。”哈密那邊新進來的,宮裡沒幾個人愛吃。
用過午膳後,張語照例是要小憩一覺的,但今日朱祐樘興致甚好,稍事休息又拉着她去遊湖。
餘嘉早已在渡口處侍立良久,躬身道:“啓稟萬歲爺,龍舟已備好,是否現在就上船?”
朱祐樘站上船頭,伸手攜了張語上船。
御苑湖上,波光浩渺、銀粼點點,足令人心懷暢快。
涼風撲面,張語倚坐在舟舫的欄杆上,朱祐樘站在她身後,不時與她說笑。起先她還應上幾句,到後來卻是眼皮漸漸有些沉重。
朱祐樘低頭見她雙眸輕闔,倚在欄杆上酣眠,不禁有些好氣又好笑,抱了她進船艙休息。
張語一覺醒來也覺赧然,“厄,我每日這個時辰總是要睡一會,不小心就......”
“到也沒睡多久,小半個時辰。”朱祐樘靠了窗閒適坐着。
“我不在的時候,除了看書你還做些什麼?”
“不看書的時候,彈琴,下棋,泡茶。”她不喜歡接見那些命婦,也不愛四處溜達。實在是很想知道其他朝的后妃都怎麼打發時間,宮鬥?她甚至還有個想法,以後如果真的要在慈寧宮住三十六年,她纔不要跟老太太和太后一樣就在宮裡誦佛唸經,管兒孫輩的閒事。寧可每天參觀一間屋子,九千多間,三十多年很快就混完了。
接下來的日子應該有事做了,這不是來了兩朵花麼。老太太還真能把她們就放在清寧宮。
“不然你搬過來和我一同起居好了。乾清宮中本來就有皇后專用的寢殿。”
張語一直都覺得夫妻兩個要分成兩個地方住很不合理,聞言高興的說:“那當然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