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市長一行,侯滄海總是無法忘記詹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開始總結自己從區委政法委辭職以來的得失成敗,主要是自己走麥城的失誤。
第一次失誤是在與高州老油條方景波辦交接時發生。侯滄海當時才升任二七公司層,對基礎業務不是太熟悉,結果被方景波耍了一道。方景波與醫生們聯合起來演了一出雙簧。方景波當着侯滄海的面支付了醫生的臨牀費。但是,此臨牀費並非本月臨牀費,而是一個月的臨牀費。方景波通過這個小花招將整整一個月臨牀費拿到手,丟給侯滄海一個爛攤子。二七南州公司不想將事情搞大,沒有追究方景波的責任。如果追究方景波的責任則必須要涉及醫生,與醫生們關係徹底搞僵等於失去高州市場,所以公司和侯滄海承認了失敗,吃了一個啞巴虧。
第二次失誤是着了建築商蘇希望的空城計。蘇希望資金鍊出現了大問題,工地經驗豐富的戴工發現了蛛絲馬跡,及時向侯滄海做了報告。但是侯滄海與蘇希望談話之後,選擇了相信蘇希望,結果蘇希望捲了近五百萬溜走。此事是一大惡人介入鎖廠危房改造工程的導火索。
第三次失誤在承包麪條廠決策。承包麪條廠的決策總體來說非常倉促。侯滄海最初是想幫助麪條廠的老工人,同時藉着麪條廠的地盤對保健品生產線進行實驗。他的設想很美好,也是針對自己資金有限進行的必要選擇。可是進入實際操作之後,侯滄海才發現要想把麪條廠搞好也得大量投入。他帶着三百四十萬現金回到江州,保健品配方和工藝用去一百多萬,爲江州老麪條在省市打廣告用去一百多萬,雖然廣告還要持續八九個月時間,但是現金實實在在花出去了。再加滄海集團員工的工資錢,以及其他雜支,侯滄海有限的資金已經面臨枯竭。而且蒲小兵在麪條廠所做的工程全部是墊資,一筆都沒有支付。
當鮑大有和詹軍出現以後,侯滄海猛然意識到自己投了這麼多錢,兩年承包期後有可能遇麻煩。當時決策時如果承包期在五年或者更長,那麼收回投資可能性很有把握。可是承包期只有兩年,這個時間點太尷尬,賺不了太多錢,不敢大投入。
想到這裡,侯滄海覺得當初腦袋裝了屎。
註冊江州老麪條商標是減損手段之一,用來預防有可能出現的問題。
爲了解決在麪條廠的決策失誤,方案一是承包期結束以後,繼續延長承包期;方案二是改制,由滄海集團吃下面條廠,更新生產線,擴大產能。
想起詹軍睚眥必報的性格,侯滄海覺得方案一和方案二都有些玄。
前兩次失誤是別人做的圈套,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捱刀,只要及時止損,問題不大。第三次失誤是決策失誤,很值得深思。在做江南地產項目時,由於有張躍武煤礦支撐,不缺錢,還有政府支持,雖然遇到一大惡人引來無數風波,但是一大惡人出現並非商業問題,而是社會問題。從商業角度來說,侯滄海在二七公司和江南地產項目走得很順利,沒有遇到商業大坎。
正因爲此,在承包麪條廠時,他沒有充分意識到承包麪條廠將要帶來的資金壓力,又總是想要構架大企業框架,還要處心積慮對付一大惡人,決策失誤,導致自己騎虎難下。
雖然知道自己決策有失誤之處,但是侯滄海在外面還是繃着面子,一幅自信滿滿的樣子,不肯給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唯獨知道侯滄海心思的是張小蘭。她一點都沒有着急,調笑道:“前一段時間你太自信了,什麼事都一言而決,根本聽不進意見。現在知道獨斷專行要吃大虧吧。”
侯滄海翻看着楊莉莉送來的厚厚一疊報表,最後把目集在現金,猛拍額頭,道:“小馬拉大車,拉起費力。但是,在重大決策,我肯定還要當霸道總裁,這個遊戲規則不會變。”
“你是鴨子死了嘴殼子硬。”張小蘭彎着指頭,在男友額頭來了一個“栗子”,又道:“我現在知道在座談會你爲什麼絕少提要求,原來是左右爲難,自己都不知道如何開口,可惜啊,浪費了領導視察這個良機。侯子不用慌,等到麪條廠揭不開鍋的時候,我可以放高利貸,月息很高哦。”
侯滄海將這個幸災樂禍的小丫頭抱在懷裡,道:“月息太高,我以後還不起錢,肉償。”
“肉償”不過是夫妻戲語,侯滄海已經騎在虎背,當前之計只能騎着老虎繼續前進,利用現有設備和人力,加大銷售力度。江州老麪條只要持續旺銷,還是能夠緩解當前局面。
一對小情侶正要提前實驗“肉償”效果,樑毅然在門外敲門,將即將演的“肉償”事業打斷。
侯滄海拉開門,道:“樑子,什麼急事?以後我關了門,你少敲啊。”
張小蘭本來跟在侯滄海身後,聞言鬧了一個大紅臉,悄悄踢了胡言亂語的侯子一腳。
樑毅然裝作沒有瞧見柔情萬種的張小蘭,道:“昨晚我們聊了以後,我給寧教授打了電話。他覺得我們對銷售模式的探索挺有意思,剛剛他給我回了電話,準備帶財經大學市場商銷專業最牛教授過來,和我們一起探討。”
侯滄海豎起大拇指,道:“這算是綜合研究心第一次出手吧。等會我給楊兵打電話,讓他也到江州來,參加這次研究會。江莉和全體業務員也參加。楊莉莉、程琳、我和小蘭,也參加。”
綜合研究心成立以後,表面幾乎沒有開展業務,這引起了諸多高管疑惑。爲了更好掩護綜合研究心的另一大主責,有必要履行更多明面的職責。
這原本是一次關於銷售的研討,隨着會議展開,參會人員擴展到了麪條廠技術人員,當天下午,在高州的望城房地產公司陳杰、楊定和和周苗也回到江州參會。會議持續了三天,經過一線銷售員和大學市場營銷研究人員的反覆碰撞,修正了侯滄海的部分設想,建立了一套滄海集團的銷售模式,簡稱滄海銷售模式。
滄海銷售模式有如下幾個大要點:
一是各省對應的經銷商,從縱向看,分爲一級批發、二級批發、三級批發,每一級都必須嚴格執行對應的銷售價格和返利標準。從橫向看,每個批發商只能在銷售區域進行銷售,嚴禁向區域外市場銷售;
二是一級批發商同時又是物流商,負責倉儲、資金和向終端供貨,同時管理每個地區的二級批發商,二級批發商則要管理三級批發商。原則一個省只有一個一級批發商。
三是實行保證金制度,一級批發商拿貨必須提前將全年預計銷售額度的百分之十打到滄海集團賬戶,作爲保證金。滄海集團將支付保徵金利息。在經營過程,每月進貨前批發商必須結清貨款,才能發新貨。每年年底,滄海集團返還保證金,並且給批發商返利。
四是建議滄海集團地屬營銷員隊伍,營銷員原則一省兩個,只是負責協調、服務和監督,不負責發展銷售絡。
這是一個相對粗線條的銷售模式,也是一個銷售大綱。
侯滄海在市場得到的經驗或者教訓是市場永遠不會按照某個人的規劃來運行,在市場野蠻生長出來的規則往往強於在頭腦策劃出來的規則。在另一方面,必須要有一雙慧眼,能發現並利用野蠻生長出來的規則,因勢利導,提煉成理論,然後用來指導實踐。簡單來說,這是實踐——理論——實踐在銷售領域的實際運用。
本次研討會被命名爲麪條廠銷售研討會,其規則在書面被稱之爲滄海銷售模式,在大家口被稱爲麪條廠模式。
八月,江莉留下四分之三業務員維持江州市場。她則帶着三個骨幹銷售員前往南州。
侯滄海和張小蘭高度重視麪條廠對南州市場的開發,跟隨與江莉和業務員一起來到南州,隨時觀察銷售進展,發現銷售存在的問題。由於江州麪條沒有走向全國市場,只是在山南省境內,因此各地區經銷商名義是二級經銷商,實則相當於一級經銷商。
在一地實驗,然後全面推開,這是政府工作經驗。侯滄海相當熟悉這個模式,將其運用到滄海集團銷售體系建設。
南州二級經銷商是老段。
老段曾經是二七山南公司的層骨幹,也曾經是侯滄海的級,深受大偉哥信任。蘇鬆莉執掌二七公司以後,老段便沉默下來,主攻南州東城的所有醫院,辭去了培訓、人事和法務等職責。辭職的原因是蘇鬆莉大幅削減了培訓、人事和法務經費,他幹起來毫無興趣。
這一次侯滄海給老段發出邀請以後,老段毫不猶豫接受了麪條廠伸來的橄欖枝,成爲了南州二級經銷商。老段主攻南州東城時,手下有七個人。這七個人都是老段逐步發展和培養的,只認老段,不認公司。老段以七個醫藥代表爲班底,組建銷售麪條的公司。他們和當年高州公司採取了相同的模式——一套人馬兩塊牌子。
蘇鬆莉來自公司高層,未經過基層實戰,缺乏經驗。她接管二七山南公司以後,盲目擴張後又缺乏管理手段的惡果逐步顯現。各地分公司手下團隊羽翼豐滿後,多數都接了其他公司的業務。
老段在江莉幫助下,剛剛在南州發起銷售攻勢,江州老麪條便惹了官司。
官司的起因便是“江州老麪條,雞蛋特別多”的後面一句話:雞蛋特別多。
江州老麪條如今有多個品種,如新開發的雜糧掛條、蔬菜掛麪,但是主品絕對是雞蛋掛麪。市面的雞蛋麪往往與雞蛋沒有關係,在南州另一款雞蛋麪在成分明確標明雞蛋含量≥0.5%,其他雞蛋掛麪往往標明加了雞蛋粉、蛋黃粉或者蛋白粉。
江州老麪條以前的雞蛋掛麪是添加蛋黃粉,其營養與普通掛麪沒有太大區別。蛋黃粉是經多道工序將蛋液乾燥成粉,這樣更易保存運輸,但會損失部分雞蛋的營養成分。侯滄海要求在麪條加入大量蛋黃時,當時的技術科長老張提出:“用鮮雞蛋製作掛麪,不僅成本高,而且加雞蛋後生產過程要求嚴格,稍有不慎可能產生異味、造成變質。實在要加,也不能太多,否則麪條口感會變得很硬,不好吃。”
面對技術科老張的意見,侯滄海當時很蠻橫,態度很堅決,道:“江州老麪條要走出困境,提升品質是前提,生產流程可以調整,口感可以改善,麪條廠一百多職工,三百多家屬,都指着我們這口鍋,必須要將技術拿下來,不能退,退一步大家一起完蛋。你們做實驗要多少錢,我都批。”
在侯滄海強力壓迫下,老張將全廠技術骨幹集起來攻關,夜以繼日,結果一個星期不到生產出加入蛋黃的口味很好的江州老麪條。
實驗成功以後,“江州老麪條,雞蛋特別多”的口號變得實至名歸。
實至名歸的雞蛋麪在南州很快惹了大麻煩。
一個顧客的女兒對雞蛋過敏,吃了雞蛋後皮膚會變紅,還要誘發哮喘,所以從來不吃雞蛋。他們一家人來自北方,吃掛麪時間多,以前其女兒吃雞蛋掛麪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過敏狀態,所以直接無視雞蛋掛麪。這一次無意購買了江州老麪條,結果全身皮膚變紅,嚴重哮喘。
哮喘發作得非常厲害,無法呼吸,所幸距離醫院近,這纔將吃了江州老麪條的女兒搶救過來。
這個顧客家裡有律師親戚,出主意將江州麪條廠告法院,理由是在掛麪沒有提示“雞蛋過敏者忌吃”的說明,要求賠償醫療費用,支付精神補償費。
法院開出傳票,江莉便愁眉苦臉地找到坐鎮指揮的侯滄海。
南州是省會,省內大小麪條廠都將南州視爲兵家必爭之地,競爭非常激烈,江州老麪條是新面孔,沒有羣衆基礎,雖然廣告投放有一定時間,但是銷售一直很難,弄得二級經銷商老段都缺了信心。
侯滄海一直在苦心尋找突破口,誰知正在打瞌睡遇到枕頭,有人居然送了根本無需設計的好題材。
他將張小蘭抱起來扔向半空,道:“南州之役正式打響,我們必勝。”
張小蘭挺喜歡侯滄海孩子氣的表現。在這個時候,他有些接近在的“快刀手”。等到從半空落,她摟緊了男友,道:“別扔,我想吐。”
(第二百八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