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青天不願意得罪張躍武,因爲這是能承包荒山的有錢人,有錢人對於村民是有用的。他又不願意得罪詹軍,詹軍是書記,書記顯然對於村民也是有用的。他突然罵了一句:“這個傻婆娘手腳太慢了,還沒有菜弄好,我去看看。”
張躍武帶來的女隨從武雪發揮了作用。武雪將一個削好的廣柑遞到詹軍面前,嬌笑道:“詹書記,來吃廣柑,青樹村的廣柑很甜。”
詹軍對漂亮女子向來缺乏抵抗力,接過廣柑時,眼光瞧向女子手腕。
那個手腕很細很白,非常漂亮,他腦子裡不由得浮現出韋莊的一首詞:“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其中一句“皓腕凝霜雪”用來形容這個女孩的手腕非常恰當。
在區委辦當秘書時,由於鮑大有古文化功底頗深,詹軍被迫在業餘時間背誦唐詩宋詞,幾年下來,腦子裡裝了很多宋詞,看見武雪,宋詞佳句便會竄出來。
女子拿了一張名片給詹軍,道:“我是武雪,公司辦公室副主任,以後還要請詹書記多關照。”
詹軍接過名片,想了想,隨手放進衣袋裡。
張躍武一直在觀察詹軍,見他接過名片,並將名片放進了衣袋,便下意識地笑了笑。
由於武雪及時出現,弄僵的氣氛暫時被帶了過去。
馬尾巴女孩子張小蘭站在一旁觀察屋中諸人,敏銳地捕捉到詹軍望向武雪發熱的眼光。她暗哼了一聲:“還是黨委書記,看人不轉眼。”
張小蘭坐在堂屋一角,專心聽父親與諸人聊天。
包青天的女人端着菜走進堂屋,擺在八仙桌上。包青天提着酒,粗豪地道:“楊書記,詹書記,張總,蔡主任,各位,上桌子,喝酒。”
楊定和從二樓衛生間走了過來,和張躍武打了招呼,問:“怎麼沒有看見侯滄海?”
包青天道:“包方也殺了豬,他將侯主任拉了過去。”
楊定和壓根不願意和詹軍在一起喝酒,只是他是場面人,必須得將場面應付過去,不能如侯滄海那般意氣用事。
喝酒開始以後,詹軍成爲村裡人重點敬酒對象。
詹軍在村裡喝酒很剋制,與每個人碰了一杯,便不準備再喝。誰知專門叫過來陪酒的計生專幹根本不理睬詹軍定下的規矩,端着杯子站在詹軍面前不走。計生專幹是潑辣的農村中年婦女,在酒桌上向來放得開,道:“詹書記是第一次到青樹村,剛纔我是代表計生專幹敬了詹書記一杯,現在我是代表全村婦女敬詹書記一杯,婦女能頂半邊天,詹書記不能耍賴。”
詹軍道:“楊書記是老書記,又是區委領導,應該敬楊書記。”
楊定和道:“我就算了,關鍵部位有大麻煩,他們都知道。”這種病是男人**,但是在青樹村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村幹部們經常拿這毛病開玩笑,在關鍵時都不約而同保護老書記。
詹軍父親當過村幹部。詹軍從小就見識過這些村社女幹部的厲害,原本不想喝酒,可是今天這種情況下,很難完全不喝。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無數杯以後,詹軍肚子裡如有一盆火。
張小蘭覺得這種酒戰實在無趣,走到院外,呼吸新鮮空氣。她將羽絨服拉鍊拉到下巴處,抵禦山間寒風。後院小山有不少梅花,散發陣陣香味。受到香味吸引,她沿着小道來到山坡,留連在梅花之間。
一隻遊蕩在野地的土狗從草叢中鑽了出來,磨着牙,低聲咆哮,衝向馬尾巴女孩子。
梅花和土狗都是屬於農村常見物,欣賞梅花時,遇到土狗很自然。張小蘭被土狗咆哮聲嚇得花容色變,擡起腳,用鞋底對準那隻土狗,還揮舞手中包,威嚇土狗。
土狗聰明得緊,瞧破對手虛弱,呲牙威脅。
侯滄海在包方家裡喝了些酒,沿着小土坡準備回到包青天家裡。剛走到山坡便見到土狗圍着張躍武帶來的漂亮女子。他彎腰撿起一塊泥巴,大吼一聲,將土狗驚得後退好幾步。
等到土狗與女孩子分開以後,侯滄海將泥巴砸了過去。土狗是識貨之人,知道眼前人惹不起,狂吠幾聲,夾着尾巴跑了。它跑到山頂,停下腳步,用偏黃的眼睛挑釁地盯着山坡上的兩人。
“謝謝你。”張小蘭長舒了一口氣,道:“嚇死我了。這隻狗太兇了。”
“這是中華田園犬,不是城裡寵物狗,有保家護院本能,要咬人的。”侯滄海拾起地上落的一本書,驚訝地發現是一本象棋棋譜。
“你下棋?”
“下着玩。”
“下棋還看譜,水平肯定不差啊。”
“你莫非下棋?不知道包書記家裡有沒有象棋,我們殺一盤。”
“包青天家裡有撲克和麻將,就是沒有象棋。”
張小蘭站在侯滄海身旁,用紙巾擦棋譜上的泥土,不時與山坡上那隻狗對望,“你是黑河鎮政府的?”
侯滄海道:“我在江陽區委政法委工作,不是黑河的。你是張總女兒吧,和父親長得挺像。”
張小蘭對眼前這位氣質明顯不同於黑河鎮其他幹部的高個子師哥很有好感,道:“你眼光不錯,我是他女兒,叫張小蘭。平常我爸總說江湖險惡,我趁着寒假跟着他,看看他口中的江湖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學生?我很羨慕你啊。人在江湖,身不由自己,走出校園那一天起,就再也回不去了。”侯滄海總覺得她和月光寶盒裡的紫霞仙子有幾分神似,特別是她眨眼神情,與紫霞仙子極爲相似。於是多看了兩眼。
張小蘭道:“沒有辦法,遲早要離開學校。”
侯滄海道:“走吧,我要回院子,你跟着我走,免得又被土狗襲擊。這些土狗欺生,肯定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張小蘭將棋譜擦乾淨,放回包裡,跟着高大帥氣的年輕人一起走回院子。
楊定和揹着手站在院子裡,與包青天聊天。
包青天喝了酒以後,兩眼紅紅的,道:“楊書記,收費站到底修到哪一邊?”
楊書記道:“如果是我在黑河,肯定會讓收費站邁過青樹村。你提前給詹軍作好彙報,一定要讓黑河政府頂住。”
包青天道:“詹軍眼睛朝上,聽不進我們村社幹部的意見。我說了幾次,他都沒有認識到問題嚴重性。如果我們青樹村村民騎摩托進城都要收費,大家絕對會將收費站拆掉,好多人都放出這個話。”
江州市通往鐵州的省級要道要經過黑河鎮,這條收費公路即將完成,修好以後,收費站設在哪裡是一個大問題。如果不能邁過青樹村,以後青樹村有車的人家到江州城就會極不方便。但是青樹村是長鍊形,要邁過青樹村,則需要在遠離城郊超過二十公里才設立收費站,省高速公路集團一直不同意邁過青樹村方案。
依着各地設收費站的經驗教訓,不管設在哪一邊,總會損傷部分人的利益,一場羣體**件是跑不了的。
堂屋酒局氣氛正熱鬧。張躍武喝得十分盡興,與詹軍不停碰酒,詹軍原本還有黨委書記的矜持,接到區委常委管志電話後,開始不停乾杯。
酒席結束時,張躍武與詹軍熱情擁抱,彷彿是多年老友。張躍武道:“有詹書記掌舵,黑河明天會更美好,以後還要多多照顧啊。”詹軍客套地道:“希望張老闆投資黑河。”與詹軍擁抱後,張躍武又與楊定和、侯滄海握手告別。
上車後,馬尾巴女孩子張小蘭道:“爸,那個詹軍看着武雪姐就不轉眼。那眼光很不對勁。”
武雪告誡道:“小蘭,很多男人就是這個德性,十個男人九個壞,見慣不怪。但是,你以後交男朋友時得小心。”
張小蘭望着父親道:“爸,你屬於九個,還是一個?”
張躍武故意板着臉道:“這個問題我無可奉告。”隨即又笑道:“你這個孩子真是沒大沒小。”
張小蘭又問道:“那個侯主任是誰,剛纔我在坡上差點被狗咬了,全虧他把土狗趕走。”
張躍武道:“侯滄海以前是黑河鎮黨政辦主任,楊書記調到區委政法委時,他也跟着過去了。侯滄海大學畢業沒兩年,是人才,辦事老練,超出了年齡。”
武雪笑道:“是一個帥哥,這人眼神很正,沒有什麼壞心。”
張小蘭記住高個帥哥叫做侯滄海。
在另一輛車上,詹軍臉上笑容瞬間消失了。
在喝酒的時候,詹軍接到了新任區委常委管志的電話,交待要照顧張躍武,原話是:“當時區裡修路沒有錢,張躍武用自己的錢墊資幫區裡修路,我們不能久拖不付,沒得信用。否則,以後誰敢跟我們打交道。”
雖然詹軍有鮑大有作爲大樹,可是這顆大樹遲早會退休或調走,所以他還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不能得罪其他區領導。問題是鎮政府只有這點錢,多付張躍武的錢,就得少付其他債主的錢,這會引起不小矛盾。
詹軍初來黑河時,認爲跟着鮑書記學了很多管理高招和政治謀略,當一個鎮黨委書記肯定輕鬆自在,誰知一個小小黑河鎮會有這麼多複雜的事、難纏的人和千絲萬縷的關係,讓他這個黨委書記有寸步難行之感。
回到黑河鎮政府,會議還沒有開。詹軍找到劉奮鬥,提出多給張躍武一點錢。
劉奮鬥一聽就炸了,道:“現在各位債主都曉得二十比一,每人拿多少錢都是有數的,減誰的錢都擱不平。”
詹軍嚴肅地道:“還沒有開會,各位債主怎麼曉得比例。”
劉奮鬥道:“鎮裡開會哪裡能保密,沒有哪一次開會能保密。”
詹軍道:“劉鎮,開年以後,我們要專門談保密問題,誰要亂傳亂說,我們一定不要客氣。”
劉奮鬥嘆氣道:“那是明年的事情,先把今天下午應付過去再說。”
詹軍控制着酒氣,道:“劉鎮熟悉情況,一定能想出辦法。”
劉奮鬥沒有妥協,斷然道:“如果要改方案,就得書記親自來主持開會。”
詹軍知道劉奮鬥所言有理,也不願意初到黑河就和鎮長嚴重對立,便退讓了一步,道:“那先按原計劃進行吧,張躍武的錢只能等到開年解決。”
劉奮鬥在基層搞了許多年,與這些老闆經常接觸,十分了解情況,道:“不要理睬張躍武,這人一直在和青樹橋談煤礦,求着黑河鎮的時候不少。如果敢翹尾巴,到時我們就專門砍尾巴。”
詹軍知道張躍武背景不簡單,再聽到劉奮鬥談及煤礦的事情,更是心生警覺,覺得管志與張躍武有某種交易。他回到自己辦公室,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斷有理,便主動給張躍武打電話,真誠地作了解釋,承諾過了春節一定優先考慮其債務。
張躍武江湖經驗老道,深通“不打不相識”的道理,也知道“適可而止”的原則,答應了詹軍的建議。
此事就算揭過。
張小蘭道:“爸,這一家又收不到錢嗎?”
張躍武無奈地道:“小蘭,這就是現實,沒有辦法啊。今天讓你跟着我來要錢,就讓你體會一下風光背後的委屈,認清楚什麼是社會現實。”
張小蘭道:“原來這次春節讓我跟隨來收錢,是爲了教育我。”
張躍武道:“正是這個意思,武雪比你大不了幾歲,作爲辦公室副主任,受的委屈不可少。與她相比,你要幸福得多。”
張小蘭眨了眨眼睛,道:爸,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表揚自己。”
張躍武笑道:“確實有這個意思,所以,好好工作,不要總想着出來做生意,生意不是這麼好做的。”
黑河鎮下午的會議開成了一個吵架的大會,全部債權人都對二十比一的償負比例大爲不滿,有罵人的,有鬧着要上訪的,有訴苦水的,滿堂烏鴉叫,差點將屋頂鬧塌了。
劉奮鬥抽着煙,聽着大家鬧騰得差不多時,用力拍了桌子,道:“大家別鬧了,欠債還錢,雖然是天經地義,可是大家想一想這點錢是從哪裡來的,是我和詹書記以自己臉面去借的。黑河鎮這些年爲了還錢用了渾身解數,你們大多數都到其他地方做了工程的,其他鎮情況怎麼樣,大家清楚。等明年經濟條件好一些就多還一點,你們覺得怎麼樣?如果誰覺得錢少了,不要,也行。”
老闆們又鬧了一會,還是接受了鎮裡提出的條件,到財政所拿錢。
這件事情是春節前最後一件大事,辦完此事,從領導到一般幹部都鬆懈了下來。詹軍來到黑河鎮以來一直處於焦灼狀態,如今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年越來越近了,年味兒也越來越濃了。街上購置年貨的人很多。大家將手中的事情放下,等着放假過年。
(第五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