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逆天符咒’?竟是有那樣的符咒麼?而你,果真是受了詛咒的?”平淡的臉上堆疊着滿滿的懷疑,楚宛裳視線灼熱地盯着她,似不放過她表情裡的任何一個小細節。

蘇汐被她盯得頗不舒坦,口乾舌燥地講了這麼久,居然還是要懷疑她在瞎掰,眉毛一擡,有些惱恨道,“愛信不信!”若不是看在她有辦法就陌的份上,才懶得和她屁話這麼久,真是的,浪費表情!

“姑娘的話,宛裳自是全信的。”收斂好懷疑的神色,楚宛裳淡淡地笑了笑,暗自低語道,“既是這樣,玄親王的事,倒也好辦多了。”

石桌上,茶杯裡漂浮着點點紅梅的碎片,昏黃的茶水被侵染成一片嫣紅。氣氛突地就沉默了下去。楚宛裳望着那一枝枝怒放的紅梅,若有所思。

“娘娘,雲貴人過來了。”

琉璃小跑着進了亭子,一句話讓倆人都從恍神中清醒過來,還沒待倆人調整好情緒,披一身暖暖陽光的落離已神色清淡地走進亭來。

“雲姐姐,大冬天的怎麼不好好待在常寧殿歇息呢?”楚宛裳一副乖巧的模樣,笑意濃烈地跑過去就要扶着落離坐下,卻被落離微微佛開了手,她倒也不計較,依舊一臉純真的笑,向落離福身請安道,“宛裳給雲姐姐請安了。”

‘四川變臉’的鼻祖!蘇汐驚歎!也忙着扮演好丫鬟的角色,向落離福身請安。

“起吧。”落離揮揮手,表情是僵直的冷淡,她微側臉,看向蘇汐的眼神飄忽而深遠。

“雲姐姐這是要去御書房麼?”楚宛裳純澈的眼眸裡是一片天真無邪的笑意,見落離半晌沒答話,她有些尷尬的笑笑,視線順着落離的目光一轉,話也蹦了出來,“念汐姑娘也出來頗久了,要不讓她領着姐姐過去?”

“不了。”總算有了反應,落離撤回了視線,轉眼看着楚宛裳淡淡地道,“妹妹如今有了身子,我是奉了太后的懿旨特來給妹妹送些補品的,路過這裡,瞧琉璃在外面,便不想再繞些彎路。浣絮!”

“是。”一直站在落離身後的浣絮低低地應了聲,然後走到琉璃身旁將手中的燉品遞給了她。

“宛裳謝過太后的恩典!”恭敬地福了下身,楚宛裳笑靨如花。

對着落離頗感不自在的蘇汐總算瞅了個空擋,慌忙福身道,“奴婢還要趕回御前,先行告退。”

落離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忽地轉眼對楚宛裳道,“燉品恐怕有些涼了,妹妹還是快回琬月殿熱下,要不失了藥效,可是辜負了太后的一片心意。”

“那,宛裳就先告辭了。”不放心地瞥了眼蘇汐,楚宛裳還是帶着琉璃腳步輕慢地離開了亭子。

早知道就不行禮了!蘇汐心裡暗暗叫苦,屈着身子是很痛苦的,何況還不是一時半會兒!約摸一盞茶的時辰過去了後,落離冷幽幽的嗓音才傳進了她快被凍僵的耳朵裡——

“姐姐起來吧。落離也不是要爲難姐姐,只是心裡有些不甘而已。”

蘇汐沒接話,只顧着揉了揉差點變得麻木的雙腿。

“姐姐還記得我們小時候麼?五歲那年,我們一起在莊府遇見珞哥哥和玉姐姐。那還是櫻花爛漫的三月,當看到那對粉雕玉琢的娃娃時,我還記得姐姐差點吃驚地流口水呢。”清淡的面容有了絲變化,落離淡淡地笑着,幽深如井的眼眸裡倒映着血色的紅梅,點點金色陽光鋪散的碎光中,她清秀的臉龐恍若度上了層華麗的光,那埋藏在腦海深處的美好回憶恍若越過時間的長河一點一點地鋪展開來……

“姐姐還記得當時玉姐姐邀我們一起玩時那甜美而稚氣的笑容麼?比輕舞的櫻花還要美麗,比天上的繁星還要奪目。然後她喚來了珞哥哥,她拉着他的手,美豔的眉眼間全是蓬勃的笑意。她說‘這是珞,龍珞。雲若和落離妹妹以後可喚他珞哥哥了。’姐姐,你知道麼?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漂亮的男孩子呢,雖然他只是皺緊了眉頭,拉着玉姐姐的手要離開,一副很討厭我們的樣子。不過,我也知道,這樣一個渾身散發着淡淡霸氣的男孩從此進入了我們的心裡,因爲那時我也看到盛開在你眼眸裡那濃濃的歡喜,像開了一片絢爛的花朵。”

“漂亮得像瓷器娃娃的玉姐姐一直以來是長輩們的最愛,所以從那以後,我們便老是端着要向玉姐姐學習的藉口,往莊府跑,只爲可以時不時地碰到那個脾氣有些暴躁的漂亮男孩,雖然他一看到我們就露出極端不滿的神色。”

“幸福和快樂總是讓時間像飛一般。那一年的歲末,我們一起跑到玉姐姐家守歲。快傍晚的時候,莊伯伯帶來一位青灰相士,說是要替我們批命,大家都很歡喜,吵鬧着要他先幫自己算。只有玉姐姐淡淡的笑着,一個人靜靜地站在一邊,像一株幽雅的百合。”

“最終卻是青灰相士先選了玉姐姐,他說她是妲己轉世,將來必定是紅顏禍水。那一剎那,原本熱鬧的莊府頓時鴉雀無聲,我看到玉姐姐那傾城的面上,血色頃刻褪盡,脣邊那抹還來不及隱去的笑意,像一朵失了水分的花,開得頹敗。”

“姐姐那時也被嚇呆了,緊緊地抓着我的手,稚嫩的臉上除了驚訝還參雜了些許當時落離所不能明白的神色。後來,我才明白驕橫跋扈的姐姐並不是真正地什麼都不明白。呆愣了一會兒,滿臉凝重之色莊的伯伯要求在場的人全都不可將今日所見所聽之事往外傳,因爲那時,太后正準備定下玉姐姐與珞哥哥的婚事,這件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傳到太后的耳朵裡。”

“姐姐還記得麼?新年的第一天,因先皇賜宴,我們便隨姑爹到皇宮參宴。那也是我們第一次看見太子裝扮的珞哥哥,他拉着玉姐姐的手,漂亮的臉是濃的化不開的笑意。他們一起坐在太后的身邊,就像金童玉女般。所有的人都稱讚他們是天生一對,說他們的姻緣乃是上天的安排。我記得當時坐在我身畔的姐姐,狠狠地捏着拳頭,稚嫩的小臉因怒氣而漲得通紅。”

“要回家的時候,姐姐說要去一趟茅房,也不等姑爹同意便急急地跑了,姑爹放心不下,便叫我去看看。姐姐你知道麼?當時我看到的那一幕,真是令我終生難忘,我看到你嬌小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坤寧宮的深處,然後聽到‘嘭’地杯子碎裂的聲音,太后憤怒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我呆愣在梅枝深處,許久都沒回過神。後來我才明白,那時的我恐怕也是恨不得將我所聽到的一切告訴太后,只可惜當時的我並沒有姐姐那樣的勇氣。再後來,太后一道命令,玉姐姐便成了有家歸不得之人。”

“她離開帝都的那天,正是新年的第四天,陰霾的天空裡飄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小小的玉姐姐蒼白的臉上,瀰漫着虛弱的薄笑,她拉着我的手,用很輕輕的聲音對我說,她說,‘落離,我最愛的妹妹,我走了之後,請幫我照顧珞。不要告訴他,那日你在莊府所聽到的一切。我知道落離妹妹的笛子越吹越好了,還記得我第一次叫你吹奏的那首‘蔭中鳥’麼?在我離開後,吹給珞聽,讓他感受到笛聲中的純真和快樂。也許,不久後,他就能因此忘了我。’”

“終究是不忍,玉姐姐那凋敗的笑深深地割裂着我的心,我突然就想起了姐姐那晚消失在坤寧宮的身影。我果然也是很壞的,我慌忙撇下她,頂着鵝毛般的大雪冒着生命危險跑到了宮裡,將玉姐姐離宮的時辰告訴了他。”

“她走後,我陪着他,給他吹奏那首‘蔭中鳥’,希望能靠着那樣稚嫩的笛音來撫慰他滿心的傷。果然如我所願,玉姐姐離開後,他對我親近了許多。雖然我從未告訴過他是你出賣了玉姐姐,可有很多時候我都有暗示他玉姐姐的離開與你有關,所以他因玉姐姐而帶給你的好感全都消失,每一次看到你,他都是滿臉的憤怒,小小的眉頭皺得緊緊的。那時的他,拉着我的手,就像以前拉着玉姐姐的手一般。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拉着我的那隻手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僵硬地彷彿沒有靈魂。”

“可是那時的我還是小小的希冀着,希冀着從此以後能夠取代玉姐姐在他心中的位置。可惜,終究是癡想啊。在他二十二歲那年,朝廷接到密報,說肅親王有意謀反,爲了一辯真假,他便瞞着所有的人私自去了邊關。在那裡,他遇見她。”

終於從灰暗的記憶裡掙脫出來,落離眼神悠忽地盯着蘇汐,清秀的臉上滿是濃濃的悲慼之色。她眼神悠遠地盯着蘇汐,涼聲道,“姐姐,你希望落離將這件事告訴他麼?”

“我不是歐陽雲若。”呆怔了半晌,蘇汐忽淡淡地說了句,算是作爲聽了這麼長一段故事的感想。她轉過身,步子就要邁出時,她卻微側頭,道,“景妃歐陽雲若早已在四年前的大火中死去了。我是念汐,御前宮女念汐。關於‘她’與珞以後的故事,我早已聽過,所以你以後也沒必要對我回憶。至於那麼久遠的事,你願意告訴他,就告訴他,不必來問我的意見。不過如果你執意認我是你的表姐,那麼請你也看在以前姐妹一場的份上,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

“……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低喃地念着,一行清淚忽地滑落,落離淚眼迷朦地看着那抹遠去的煙藍身影,一年前青灰相士的話再度飄回腦海裡,他說,“不可強求,不可強求……”

這難纏的宿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