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括凝眉:“如今看起來,很可能是這樣。”
安寧侯回想着在韓家從頭到尾遇見的人和事,只有沈宓與他接觸最多,再按照事後他居然又把那田黃石交給了沈觀裕來看,他去韓家實則就是在引他上鉤。可他的目的既在把他引到沈觀裕面前,那他就沒有理由再設下這麼個局來害他。
再者作爲一個有身份的朝廷命官,他也不可能會做出些這麼沒品的事!
那又會是誰呢?
他沉思半日,還是問劉括:“那你可查到什麼目標了?”
劉括默了會兒,說道:“最近徐國公府的小世子董慢,輔國公府的小世子薛亭,還有榮國公府的小世子顧頌,時常在一起玩耍。
“據查薛董二人打小便是對冤家,在一起不到片刻便會起口角,榮國公府的顧頌卻是性子沉悶,平日裡也極少出府,這兩個月他們三人不是在護城河跑馬,便是結伴去田莊消暑,很是有些扎眼。”
安寧侯默唸了下,頓時大驚:“你是說,害我的人是他們三個?!”
劉括垂首:“如今沒有證據,也並不能肯定是不是他們。”
“肯定是!不是他們還會是誰?!”安寧侯咆哮起來,他拍着桌子,然後大步走到他面前,一張臉都已然氣歪了:“他們那些蠻子歷來就不大瞧得起咱們。尤其榮國公府,那顧至誠更是囂張跋扈,前次因着吳重那事至今仍對我冷臉相對,這次絕對是顧至誠出的主意!
“我要去顧家找他們算帳,我要拖着他去見皇上!”
他氣得破口大罵。雙手揮舞着,肥胖的身子都有些顫抖了。
劉括連忙道:“侯爺息怒!雖說這顧家嫌疑最大,可畢竟沒有證據,咱們這樣貿貿然衝上門,十有*還是會被他們推得乾乾淨淨。再者外頭對侯爺的不利風聲好不容易纔安定下來,侯爺無謂再去挑起事端了!”
“那你說怎麼辦?讓老子白被他們坑了嗎?!”安寧侯衝他大吼。一雙眼瞪得都顯些脫出眶來。
“侯爺莫急,此事還當從長計議。”劉括好生勸慰着,一面從案上端了茶給他,一面說道:“侯爺被他們害得名聲也壞了,皇上那裡罰也領了。娘娘面前更是沒討得什麼好,就是眼下弄個水落石出,嫖宿那事終已成事實,對挽回侯爺的名聲全無用處。
“依我之見,反正咱們是沒證據,公然去尋他們也不會承認,既然樑子早已結下,要出這口氣。倒不如暗中行事,讓他們也吃個啞巴虧,到時也嚐嚐有苦說不出來的滋味爲好。”
劉括一向是安寧侯的智囊。除了府裡兩位幕僚,也就屬他最爲得用了。聽得他這麼一分析,倒是也冷靜了幾分,再一細想,遂忍着氣道:“那你說,怎麼個暗中行事法?”
正說着。門外忽有人進來道:“侯爺,娘娘傳您進宮敘話。”
安寧侯聽到正要緊處。忽被打擾,頗有些不耐煩。但因爲是皇后宣見,卻又不敢怠慢,遂連忙起身,與劉括道:“你回去好生琢磨着,明兒來回我。”說罷便出了門去。
魏國公府這邊,因着天熱,鄂氏也好幾日不曾出府去了。
晌午趁着下了場大雨而歇了個覺,醒來時便聽丫鬟們在廊下竅竅私語,不由招了她們進來道:“你們都議論着什麼呢?”
名喚秋菊的丫鬟一面給她梳着發,一面說道:“奴婢們在議街上的消息呢,說是北去的許多客商最近都回來了,帶回來些西北的消息,說是蒙古人開始打仗了,我們幾個正在祈禱可不要擾到大周邊境來,咱們國公爺也好早些回來。”
鄂氏微笑望着銅鏡裡,說道:“上個月才收到國公爺的家信,也沒聽說出什麼事。突然間哪來的這些消息?”
秋菊道:“太太雖是上個月才收的信,但西北到京師少說也得擔擱十來日,戰場的事可不好說,總之外頭如今都議論紛紛着就是了。是了,方纔大爺還帶着二爺去六安胡同淘古玩了,是不是這麼回事兒,太太回頭問大爺便知。”
鄂氏想了想,便不說什麼了。
這裡喝了碗蔘湯,又吃了道點心,外頭就聽見有爽脆的稚音隱隱傳來。
鄂氏脣角浮起淺笑,走到門檻邊,便見着月洞門那頭肉團兒一樣的韓耘扭着小身子往這邊衝來,而韓稷隨在他後頭,昂揚挺拔,意氣風發。
目光落到他那副與韓耘全然不同的面孔上,她微笑着的眉眼忽而染上層秋霜,就好像這六月天裡突來的一陣暴雨,使得清夜悄悄變得幽寒。直到韓耘如風捲雲一般到了跟前,這股幽寒才又逐漸褪去,變成如先前一般的和煦來。
“母親,大哥給我買了這個!”韓耘舉起手上一枝精巧的彈弓,跟她顯擺,圓潤的臉龐上盡是被寵的驕傲。“大哥還帶我去吃了蓮香樓的鵝肝和胭脂魚!”
“是麼?那你這幾日的馬步不是白紮了?”鄂氏斜睨着兒子,似笑非笑。
韓耘顯然沒想到這層,當下啞然地回過頭,望着已然走過來的韓稷。
韓稷從身後辛乙的手上接過只絲絨布縫製的長形錦袋,遞給鄂氏道:“路過六安胡同,去逛了逛,看中這把骨扇,特地孝敬母親。”說着把扇子抽出來,抖開遞給她,卻是把有着極精細雕花的東瀛摺扇。
鄂氏接過來把玩了片刻,遞給秋菊,一面搭着韓稷的手往屋裡走,一面說道:“這麼大的太陽,也不知道你們跑出去做甚?一個是打小就身子不利索的,一個是胖到坐着不動都能汗流不止的,萬一中了暑氣,回頭就折騰得人不安生了。”
韓稷笑道:“這點太陽不妨事,我帶了有仁丹。”他拍拍荷包。
鄂氏一面吃茶,一面輕瞪了他一眼,纔算是放過。
放了茶碗,她又正色道:“我方纔聽丫頭們說,外頭如今盡是西北的傳聞,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兵部和你父親也都沒消息過來?”
韓稷漫不經心地戳着韓耘肩窩上的肉,說道:“外頭都是瞎傳,母親不必在意。”
“瞎傳?”鄂氏沒好氣,“都傳到我這兒來了,還是瞎傳?你老實告訴我,你父親是不是有信給你?”
韓耘被戳得癢起來,停住偷吃盤子裡的麻糖,縮起頸根兒。
韓稷一手撐着額,一手又去戳他的頸窩,隔了小片刻,才漫不經心說道:“前些日子是來了信,不過說的都是中軍營的事,沒提到家裡,我就沒給母親呈過來了。”說罷又去戳韓耘肥腰上的肉圈兒,十分好玩的樣子。
“別戳我了!”
韓耘被戳得癢癢極了,終於不耐煩,叉腰吼道:“想戳你就自己長肉去!”
鄂氏將聒噪的他撈到身側,皺眉望着韓稷:“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縱使說的是公事,可這後宅裡還有個老太太,你父親來了信,好歹也告訴咱們一聲兒,省得老人家惦記。回頭你趕緊去後院裡請個安,跟她報聲平安。”
說完放開韓耘,又倒提着扇柄敲了下韓稷腦門,說道:“這要讓你父親知道,能沒頓好罰纔怪!”
韓稷從進門到現在一直都是副懶洋洋漫不經心的模樣,聽到這裡,那半垂的目光卻是忽然微黯了起來。他坐直身,擡眼看了看鄂氏,目光落到她一臉的凝重上,語氣也不覺乖順下來:“是兒子的錯,下回不敢了。”
鄂氏望着他,輕嗔道:“快去吧,耘哥兒也把你的彈弓給老太太瞧瞧。”
韓耘不樂意:“大哥他老戳我的肉肉!”
鄂氏無語地:“你別偷吃糖不就行了?”
兄弟倆終於前後腳出了門。
鄂氏直到目送着他們出了院門,才又緩緩收回目光,擡眼望着秋菊:“寧嬤嬤呢?”
寧嬤嬤是個五旬出頭的婦人,略瘦的身材,法令紋略深,嘴角微微上翹,但因爲上了年紀的緣故,紋路仍有些明顯。但她衣着是素淨的,渾身上下只有腕上套着兩隻翠玉鐲子,髻上插着幾根銀簪,行動很輕緩,眼神也溫和,於是倒使她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鄂氏問完話不久,她就到正房來了,進門給鄂氏請了安,便就應鄂氏的示意在她腳畔的杌子上坐下。
鄂氏的孃家不在京師,她是開國之後才嫁的魏國公,魏國公成親時已經二十三了,年少的時候隨着老魏國公南征北戰,無暇顧及婚事,後來軍隊打到洛陽,陳王與周高祖會師後曾在洛陽滯留了有大半年,老魏國公才爲兒子與當地望族家的小姐訂了婚事。
大周定國時老魏國公因戰傷已有些不支,臨終前便就作主讓他們完了婚。寧嬤嬤是鄂氏的乳母,幼年也是從京師逃出去的,便就應鄂父所囑陪着鄂氏一起到了韓家。
鄂氏揮退了丫鬟,望着寧嬤嬤道:“你去查查這些日子,大爺究竟在做些什麼?”
寧嬤嬤擡頭:“出什麼事了?”
鄂氏默了默,擡眼道:“沒有出什麼事,但是我感覺他有事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