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下,他卻有一絲寂寞感。
明明只要他跨出門檻,就能觸摸到她的身影。可他眼下什麼也不能做,榮國公夫人讓他去玩兒,他甚至都不知道去找誰,以往這個時候想都不用想他會去找她,現在呢?
“大哥?”顧潛又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什麼事?”他說道。語調有些生硬。他一向是這樣的,也不覺有什麼不妥。
“那個,”顧潛搔着腦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身後,然後踟躕道:“你要不要跟我們玩射覆?”
他身後的廊柱後冒出幾個小腦袋,那都是他的弟妹們。
射覆?他目光微頓,有絲訥然。
他們從來也沒有邀請他參加過他們的遊戲,他也沒想過要去參加,他們怎麼會找上他?
“我不去。”他說道。
他都想像不出自己怎麼跟他們玩到一起,他明明不擅於跟陌生人玩耍——即使他們是他的弟妹。
“大哥!”幾顆小腦袋忽然呼啦啦躥出來,涌到他面前道:“跟我們去玩罷,你好不容易休息一日不用上學,我們還差一個人呢!”
大姑娘顧曼清帶着奶音來扯他,旁的小傢伙們一窩蜂涌上,便就如螞蟻搬食似的,將他從原處往前移了幾步。
他並不是生性兇惡的人,不過是強迫着自己展示着冷冽的那面,如今“冒犯”他的都是他的弟妹,縱使他不那麼拉得下臉去,卻又怎麼下得了口去喝斥去責罵?
顧頌在顧潛等人的歡呼聲中步向了後園,後方白牆上嵌着的鏤花窗這邊,顧至誠摸着下巴站在牆根下。嘶着聲問一旁的沈雁:“這小子果然不像個做長兄的樣子,怎麼在弟妹們面前一點慈眉善眼的都沒有?難道往日真是我們把他給拘壞了?”
“可不是?”沈雁磕着瓜子兒,吐皮道:“您看董家薛家就不這樣待他們的長孫,顧頌雖然是榮國公府的接班人,可他到底才只有十二歲,還是個半大孩子,怎麼能夠事事要求他像個大人一樣呢?我說句話不怕顧叔着惱。就是您自己也未必不犯錯。怎麼能對他那麼高的要求?”
她已經想好,在顧頌沒有想好見她之前,她也且不去見他。
可是他這樣的狀態她卻不能不管。從前她就覺得他性子太悶。但那也只是遺憾而已,可是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先是消失了幾日,然後又避去了戚家。由此可見他揹負的壓力有多大。
從培養後代來說榮國公夫婦乃至顧至誠他們無疑是成功的,可是在把他當接班人培養的同時。顯然他們都忘了他首先是個人,是個需要關懷和理解的人,如果不是他們對他的期望太高,致使他給自己的壓力太大。這次他不會自責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他固然是有些一根筋,可歸根結底,還是顧家的教子方法出現了一些問題。才導致他這樣的性格。可讓人無奈的是,顯然事到如今。顧家也沒有人意識到對待顧頌的方法不對,他們要麼是溺愛,對顧頌百般安慰,要麼是苛責,怪他不懂事,讓家人擔憂。
這樣極端的環境下顧頌還沒有長歪,這實在已經是稀罕事了。
她可不能讓顧頌再在這樣的環境下下去,也不能再讓他日後遇到點挫折再變得像如今這麼脆弱和惶惑,她得想辦法幫他改善環境,讓他能夠生活更得自如些。
所以她纔會引顧至誠過來,親眼看看他的兒子。
“怎麼會這樣呢?”顧至誠敲着手背,顯然也有些懵然,“我和他二叔三叔小時候都是這麼過來,也沒見我們變成他這麼樣!他一個小子家,不拘就野了!怎麼說來說去這責任倒還落到我們頭上來了?”
“那可不一樣!”沈雁輕睨着他,“您和顧二叔顧三叔他們小時候又不是小世子,也沒有這麼大的家業,那會兒國公爺可曾日夜提點你們,讓你們時刻謹記着自己的身份?可曾跟你們說若是動轍有個不對便會牽涉到整個家族的興衰?
“顧頌的壓力比你們可大多了,您就別說這便宜話了。”
顧至誠竟是找不到話來說。但他興許氣性大,卻絕不是個不虛心的人。叉腰凝眉了半天,他忽然奪了她手上瓜子,說道:“我知道丫頭你主意多,你快告訴我怎麼辦?我統共就兩個小子,顧頌還是我們老爺子看好的接班人,可不能這麼消沉下去,你幫我想想轍。”
“那可不行!”沈雁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可是顧叔的家事,回頭我父親要是知道我在這瞎嘰嘰,他肯定會對我有頓好罰!”
“你不用管他,就是他罰你,也有我給你討保!”顧至誠討好道:“我就說是我求你說的,成了吧?你要是幫我把顧頌這彆扭勁兒給去了,往後你再想劫什麼朝廷命官,顧叔二話不說幫你辦!”
沈雁本是滿臉的敬謝不敏,聽到這話不由眉開眼笑,“這可是您自己說的?”
“那當然!”顧至誠拍着胸脯。
沈雁兩眼骨碌碌轉了兩圈,說道:“劫官這種事倒不一定,總之你記得答應幫我個忙就是了。至於顧頌——您可以先讓他跟着你上他大營裡歷練歷練,以他的年紀雖不能當什麼官職,可在顧叔您身邊任個副官什麼的還是中的吧?”
“進大營?”顧至誠點點頭,默了下,然後道:“還有呢?”
“還有就是別再那麼動不動就對他開揍,也多鼓勵鼓勵他,這些都不必我說了。再有比如常常在講習軍務的時候把別的子弟也一起叫過來,讓顧頌跟弟妹們有了更多接觸的機會,逐漸消除這層隔閡,他也會變得開朗很多……”
顧頌沒回來的時候,沈雁就默默的分析過他的心性和狀態,所以提到這些簡直張口就來,壓根就不用怎麼多想。
二人倆立在牆根下談了小半個時辰,顧至誠發了話下去,也沒有什麼人前來打擾,到正午的烈日刺到沈雁臉頰的時候,終於她也有了幾分口乾舌燥之感。
“總而言之具體怎麼做顧叔自己考量,我就是提個建議而已。”
她不在外留飯,末了說了這句話便就回了府。
而顧至誠揣着她這席話輾轉了一夜,翌日上晌便果真就帶着顧頌去了大營。
至於在府裡怎麼操作的沈雁不知道,但據福娘打聽來的消息稱,顧頌因爲有了軍務忙碌,總算是不再那麼鬱郁沉沉,雖然話不是不多,可眉眼裡明顯有了精神。而他與弟妹們關係依舊淡淡,不過有了那次射覆作爲開始,之後說話倒是也自然了幾分。
雖然聽起來進展甚微,但終歸是在前進。
戚氏見到顧頌如此,也高興的彷彿又白得了個兒子,又想盡辦法地表達疼愛之意,被顧至誠喝止了。榮國公夫人私下也覺欣慰,不管顧頌究竟還惦不惦記着淨水庵那事,總歸只要他不再消沉了就好,說不定在大營裡磨練幾個月下來,他壓根已記不起了也未定。
不管怎麼說,顧頌這一回來,兩府的氣氛又融洽安寧起來。
沈雁每日裡關注着朝廷消息,偶爾作作顧至誠的參謀,也與他點到爲止的議幾句政務,雖不再有顧頌常來相伴解悶,但日子倒也閒適。
朝中懸賞那事開展了幾日,到了院角桂花綻開第一枝花蕾來的時候,南城兵馬司那邊就傳來了消息,神機營武官鄭明策經過一番精密佈署,已然於當日四更在落腳於官倉兩條街外的衚衕將之抓獲。現場不但搜到了一些作案的工具,且還有其幾張與北城某買賣商訂下的買糧契約。
消息傳開後,自然有各方各面的人提出疑議,然後鄭明策便就帶着這嫌犯,引着都察院、大理寺以及刑部的人到了官倉,讓嫌犯現場又復原了一遍作案的情形。
如此看來鐵證如山,竟是沒有半點差錯。
大理寺開始複查此案,將在正式確認之後呈報皇帝。
沈雁收到消息的時候正準備吃早飯,端茶進來的青黛在廚院裡聽到消息後火速趕回來報告,沈雁聽聞後手裡的碗筷都差點跌落在地上!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這事不會拖太久,可真的成了事實,又還是不免讓人激動。
皇帝金口玉言,這次不管是誰拿到嫌犯都會成爲五城營總指揮使,龐定北輸了,也就證明皇后輸了,不管這鄭明策是不是楚王的人,至少姓龐的已無機會。
不過這樣一來,沈觀裕又要如何跟皇后交差呢?
她如今的心情跟沈宓差不多,一方面希望楚王如願,一鼓作氣再重擊皇后一回,一方面又不想沈觀裕失手,因爲這次若是失手,皇后必然會對他有所懲戒,如今他就像一個飲鳩止渴的飢渴的人,這毒酒他不喝已是死,繼續喝也是死,作爲沈家子孫,總沒有希望他赴死的道理。
眼下能順利發展到這一步,可見楚王也並非全靠着淑妃的受寵才擁有這樣的地位,而能在這麼短時裡拿到“嫌犯”的除了他事先有了安排,也不做第二種可能想。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