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看了她一眼,彎脣道:“所以母親命好,遇上專情的父親,不用像四嬸那樣爲這些事憂憤。”
“那倒也是。”華氏面上紅了紅,低頭笑起來,“你父親脾氣好,求上進,而且在外從不亂來,此外還不嫌棄我是商家女,當然是極好的。”
說完她微微一嘆,又道:“其實我不想讓他納妾也不全是因爲我嫉妒,畢竟我沒給他生個兒子,這放在哪兒都說不過去。而是我害怕當他有了別人生的兒女的時候,他會漸漸不那麼疼你了。”說完她眉間露出絲苦澀,又垂頭下去描起圖來。
對她來說,如果沈宓有了妾,她的世界便等於坍塌了,可她還有沈雁,那麼怎麼也可以繼續過下去。可是如果沈雁的父愛也被平白分走,她卻是受不了了。她總不能一樣也不能爲她爭取。
所以她也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希望沈宓能有傳宗接代的子嗣,一方面又希望他起碼能心裡只有沈雁這一個女兒。
可是又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好的事?
“母親。”
沈雁鼻子酸酸地,放下筆來伏在她膝上,“母親,你放心,父親不會這樣做的。”
她心裡也有華氏一樣的矛盾,可是不同的是,她有信念,她能努力改變。世間頭胎過後好些年沒懷孕的婦人又不只華氏一個,她不過是剛好早逝,假如她能夠健健康康與沈宓恩愛下去,誰能保證她就一定生不出來?
再說,前世沈宓不是寧可不要子嗣也沒曾續絃嗎?
華氏笑笑,寵溺地拍拍她的小屁股,“有也不怕。我有你這個粘人的小麻煩,日子也不會難熬。”
“那是!”沈雁很高興母親能這麼想得開,直起腰來摟住她的脖子:“這輩子我就陪着父親和母親到老,等你們老了,我就做個又大又舒服的大馬車,然後帶着你們四處去遊山玩水。要是遇到風景好的地方捨不得走,我們就在那裡住下。”
華氏捏她的鼻子:“你不嫁人了?”
“不嫁。”沈雁大笑着伏到她肩膀上。
母女倆正說着體己話。外頭紫英打簾子道:“二爺回來了。”
沈雁連忙從母親身上退下來。迎上去道:“怎麼樣?”
沈宓搖搖頭,走到房裡坐下,接過華氏遞來的茶喝了口。默了半日才道:“打死了林嬤嬤,自不可能再讓他提休妻之事。但我看即使如此,四房此後也讓人頭疼的。”
沈雁與華氏俱都無語。
林嬤嬤是陳氏的陪房,更是她的乳母。今日她雖然有害人之心,但到底未成事實。沈宣親手將她擊斃已算是了了,若是再提休妻之事,不但陳氏不會允許,沈家也絕不允許。
不過。沈宣之所以會氣怒之下打死林嬤嬤,也許是因爲知道就算他不這麼做,沈家也不會容許他休妻的吧?畢竟兩家的體面要緊。頂多就是把陳氏送去莊子裡靜養什麼的,真正走到休妻那步。已經是打定魚死網破的主意了。
沈家如今正處在復興的要緊時期,怎麼會容許因爲死了個妾而鬧出這種風波?何況,陳氏還是有子嗣的。
可是沈宣壓在心裡的那口氣,又要如何才發泄得出來呢?
翌日早上沈雁在華夫人房裡看她擺佈妝奩,素娥奉沈夫人之命送來了幾碟太后賞的點心,並轉告了沈夫人因爲府上出事而驚擾到她們的歉意。
華夫人連忙賞了對銀錁子,素娥笑道:“舅太太的賞賜奴婢原不該辭,只是來時我們太太已有囑咐,此番府裡發生這樣的變故,令得舅太太和表姑娘們無法清靜,已是本府處置不周,萬萬不敢再讓舅太太破費。還請舅太太看在兩府至交多年,又是姻親的份上,在外替咱們遮瞞一二。”
沈雁暗地裡有些不以爲然,扭頭去看桌上的琉璃盞。這會兒鬧出醜事來便知道兩府是至親,早那會兒又做什麼去了?
華夫人退身坐在錦杌上,含笑道:“你去回話,就說親家太太說的很是,莫說兩府是姻親,就衝着我們老太爺在世時與親家老爺有着過命的交情,我們華家也是時刻盼着沈家好的。正好比我們姑奶奶到了沈家,我們也盼着親家太太多多指點照應。”
素娥面上滯了滯,含笑稱是,下去了。
沈雁可真喜歡舅母這軟中帶刺的勁兒!憑什麼沈家有求於人的時候就認起兩家當年的交情來,沒事相求的時候就對華氏百般不滿?華氏縱然性格上有缺點,可她終究只是一副直腸子,並沒有什麼算計人的小心眼兒不是嗎?沈夫人不步步緊逼,華氏能跟她處成這般田地?
不教她們知道點厲害,以爲華家人是好欺負的。
她撲過去撞到華夫人懷裡:“舅母真是好樣的!”
華夫人嫌棄地拎起她後領將她提開,“這動不動愛撲人真是丁點沒改。又想往我身上蹭鼻涕不是?”
沈雁鬱悶地擡起頭來:“人家好多年都不流鼻涕了!”
華夫人依舊擺出副敬謝不敏的樣子,退到妝臺前坐下,順手將桌上的點心遞了給她。
沈雁捧着盤子走過來,一面吃一面拿銀籤兒紮了小塊的山藥糕遞到她脣邊。她先是避開不吃,後來見她不依不饒又還是接住了。
從鏡子裡看見低着頭跟小貓似的貓在榻上的她,華夫人心裡那點憂慮又升上來,“一晃你都這麼大了。華家雖然不怕沈家欺負人,可你母親沒有子嗣,終究是個隱患。到時候沈家若要有點什麼動作,我與你舅舅只怕也無計可施。”
她是真心地替華氏憂慮,華氏在沈家若是過得不好,這讓華家又怎麼與沈家往好了相處。按理說華氏沒有生下男嗣,她這做孃家嫂子本不該擺出這麼強硬的態度,可是反過來又想想,她在這裡的時候若是不替她爭口氣,等她們走了華氏一個人又怎麼面對這一府的明槍暗箭?
沈雁聞言擡起頭,口裡含着一口八寶酥也忘了嚼。
半日她吞盡了食物,放下盤子道:“舅母既說到這裡,我也想問舅母,我母親既生了我,可見是能生育的,爲何後來這麼多年竟是再無動靜?不知道可否去瞧過醫?”
華夫人微有些猶豫,她不知道跟個孩子說起這些合不合適,可是想起華氏昨兒夜裡跟她說起沈雁這些日子以來的變化,她又存了試探之心。
“你母親生你的時候遭遇了難產,許是那時候傷及了元氣,後來這麼些年竟是再也沒有懷孕。金陵那幾年,我與你舅舅給她尋過不下十位名醫,藥方也開過很多個,可就是不見效,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這些不知道你記不記得?”
她盯住她,問道。
沈雁點頭:“我記得有一年中秋的時候姑蘇名醫莊秋白還到過府上,莫非就是爲了給母親瞧病?”
華夫人眼裡閃過絲亮光,點頭道:“正是。”
滿腹心思操心着華氏生育問題的沈雁全然沒察覺到華夫人的心理變化,她沉默下來。
既然華氏瞧過醫,看過病,那就更使人沮喪了,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助華氏在沈家挺直腰桿站起來呢?沒有子嗣,沈夫人隨時可以逼着沈宓納妾。
前世華氏回京沒幾個月就身亡了,估計沈夫人是沒來得及,這一世她的命運若是被成功改變,那麼不一定沒這個可能。而昨夜裡華氏表示對於納妾之事順其自然,雖然看得出來心傷憂慮,但既然有了心理準備,至少就不會那麼反應激烈。
由此可見,華氏的死,應當跟子嗣這事沒什麼關係。
因爲假如華氏都已經妥協,沈夫人又犯得着爲這個去逼她麼?
可是,如果跟子嗣這麼大的事都沒關係,又會跟什麼事有關係?
目前看來,沈夫人不具備殺人動機,而從伍氏的死也驚動沈夫人下決心徹查來看,府裡死了個正經的少奶奶,還是與皇家頗有淵源的皇商華家的姑奶奶,沈夫人能不把事查個水落石出?她能不怕華家上門鬧事弄得滿城風雨家醜外揚?
想到這裡她腦中靈光忽然又現了現,雖然伍氏的死跟華氏的死不見得會有必然的關係,可是有一點卻又隱隱拉上了點關係,伍氏死後失竊了大批財物,前世華氏生前也莫名其妙少掉了大半嫁妝——華氏的嫁妝可不止伍氏那一匣子珠寶這麼多,她那動輒便是幾萬兩銀子!
縱然兩世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華氏的死也不一定就她失去的那批嫁妝相關,可這同樣不見了的兩批財物卻都剛剛好失蹤在這個時段,這究竟是在寓示着什麼,還是真的只是巧合?
她不由下了地,站在榻下發起怔來。
伍氏的錢財固然可說是盜去,那麼華氏的嫁妝呢?華氏身邊有黃嬤嬤等這麼多人看着,誰有本事從她手上盜取財物?而據後來黃嬤嬤也說,華氏死後房裡並沒有哪處失盜的痕跡,這就說明,這筆財物要麼是熟人竊走的,要麼就是在華氏死前就已經有人從她手裡將那批嫁妝給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