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看了眼胭脂青黛,怯怯地回來,“奶奶有事麼?辛先生讓我下去熬避子湯,說是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但是太早生育對奶奶身子不好。”
她也是很訥悶,怎麼就離開這半會兒的功夫,他們倆就圓房了呢?怎麼從前黃嬤嬤她們給沈宓和華氏備水的時候通常都要等到大半夜?當她意識到自己在揣測主子的房事十分過份時,又立刻紅了臉,她還沒有做好準備侍侯他們倆隨時傳熱水呀!
“你們都可以去寫戲本子了!”沈雁吐血趴在枕上,狠瞪了她一眼。
福娘見着她這麼樣,只當她是窘過頭了,她可是陪着她一塊長大的,當然不忍心看她這麼窘,於是貼心地道:“奶奶想要福娘做什麼,儘管說就是。我絕對不會主動告訴二爺和**奶的。”
沈雁已經完全放棄瞭解釋的打算,跟她道:“你去讓人時刻盯着寧嬤嬤,只要她出府,務必來告訴我,而且從現在開始,要掌握她一切動向。”
福娘哎了聲,答應了,然後給她蓋了被子纔出去。
被這事弄得差點連正事都耽誤了,寧嬤嬤既是把金銀首飾什麼的都帶上了,多半就是不打算回來了,她孤身一人能留在韓家養老是最好不過的選擇,憑她當過鄂氏的乳母,府裡怎麼着薄木棺材也會給她買一副的,她怎麼就偏生要出去呢?而且看模樣還是要逃出府去?
這個老婆子,身上倒底揹着什麼秘密?
這次沈雁決定順藤摸瓜,徹底把她的皮給扒下來。
翌日早上照常去慈安堂請安,太夫人伸手拉着她到身旁落座,打量着她。然後沉臉道:“稷兒胡鬧了,我已經罵過他了,他老子也讓他回頭去給你父母親賠罪,這輩子我們韓家都不會讓他辜負你,你放心。”
沈雁明知道老人家是誤會了,但是聽到這樣的話還是鼻酸地猛點頭,她這輩子在沈夫人面前沒享受過的祖母的愛護。反倒是太婆婆這裡得到了。於是既然韓稷已經被迫認下。她也就不去解釋了,反正說了她現在也聽不進去,而牡丹海棠會把她昨兒夜裡解釋的話傳到她耳裡的。
韓稷卻顯然有點慘。不但被罵得狗血淋頭,這日還不得不回到沈家去繼續捱罵。
沈雁在他出門之前便寫了張便箋讓身邊的人送去給華氏,好歹下晌韓稷回來的時候吐氣揚眉了,華氏自是信了女兒的話。不但寬慰了他的心,還整了一桌子菜招待他。進門時沈宓也沒好臉色。但是也沒再說什麼,翁婿倆小酌了幾杯,氣氛又轉好起來。
鄂氏昨兒夜裡聽說頤風堂這訊兒時眉頭也鎖了半日,不過倒底是沒有添油加醋。韓稷是她養大的,雖然她從來沒料想到他私下有那麼深的心機,但是他的操守她還是有信心的。他越是對沈雁上心,就越是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看看他對韓耘就知道,縱使他再恨她,也沒對韓耘怎麼着。
所以她對這事的真僞還是不信的,何況眼下還是國孝之中,這當口真要是弄得滿城風雨,不免也讓人鑽了空子。而要爲這事沈家跟韓家生起矛盾,對大家也都沒什麼好處。韓稷不會這麼傻。
世子之位她總歸是要替韓耘奪回來的,但她也不會傻到在這節骨眼兒上生事。
她交代碧蓮,“拿兩斤官燕到頤風堂去給奶奶。”
從旁收拾釵環的寧嬤嬤聞言走過來:“太太怎麼還關照起大奶奶來了?”
鄂氏橫了她一眼,說道:“難道你希望讓沈家知道我是個苛薄的婆婆?”不管沈雁是初潮還是圓了房,當婆婆的總沒有不聞不問的道理。既是要顧面子,她有什麼理由不聞不問?
寧嬤嬤忙道:“奴婢就是覺得不要把她給縱壞了。”
鄂氏道:“她又不是寒門小戶出來的丫頭,用得着縱嗎?韓家上下端正,進來的人若是品性好的,就是縱也縱不壞,若是品性不好,也根本用不着縱。”說着她撇了她一眼,意有所指似的。
寧嬤嬤自是聽出來其中意味,笑了下便頜首道:“太太教誨的是。”
說完立在一旁,又似欲言又止。
鄂氏扭頭道:“你還有事麼?”
寧嬤嬤遲疑道:“奴婢昨日收拾東西,發現櫃子裡還留着幾件繡琴的衣裳,奴婢想趁着這兩日天氣還好,拿去她墳頭燒了給她,請太太恩典準個假兒。”
繡琴的墳在西郊外,這就意味着寧嬤嬤要出城。近來正月裡事多,鄂氏本不許人隨便出城的,但想想寧嬤嬤也沒當什麼要緊的差事,也就允了,說道:“去是可以,府裡卻安排不了車子出城去,你自己去外頭僱個驢車吧。”
“唉。”寧嬤嬤點着頭,千恩萬謝地下了去。
出了院門後腳步便就眼見着輕快起來了,她是知道鄂氏會同意的,她跟了她這麼多年還能不瞭解她麼?徐東海給她約好的車子在南城門內等,跟西城門差着十好幾裡,但這有什麼要緊,只要出了府,她不管東南西北也沒人會懷疑她。
只要出了城門,一路往南走去,鄂氏會想到她跑了嗎?至於賣身契什麼的,她大不了到時捨出一半銀子再去買個良籍。她早就想好了。從前是不敢,也是捨不得這份安逸,可現如今性命都有危險了,她哪裡還有什麼舍不下的?
她快步回了房,打水洗臉又吃飯。約定的時間在下晌,爲了不露出馬腳,她如往常一般做着鄂氏院裡的瑣碎事,面上從容鎮定,其至還教訓了兩個纔來的小丫鬟,讓她們把側廳裡雕花窗內的積灰全部清洗乾淨,她回來檢查。
晌午後她便拎着包袱到了西角門。若是平常人挾帶出府,定是要搜搜身的,但是往日這些人還要仰仗她在太太面前說好話,又哪裡會搜她?反倒是躬着腰賠着笑地目送她出了門。
寧嬤嬤這裡前腳出去,沈雁後腳就得了消息。
“……帶着包袱,像是要出遠門,在門外巷口僱了驢車,一路七彎八拐地往南城門去了。”
沈雁正在榻上看書,聽見這話立時坐起來道:“可還有追下去?”
“派了青枝在跟,沒有奶奶的命令,不敢回來的。”福娘道。
沈雁以書抵頜想了想,忽然下地穿了鞋道:“多帶些人,我們去瞧瞧!”
福娘連忙拿着大氅跟上來。
既然說是在南城門,那就一路趕往南城門去,倒要看看這個寧嬤嬤到底想要做什麼!
寧嬤嬤僱了驢車到普濟寺,又換了輛車趕往南城門。
她必須想周全些不可,朱雀坊周邊的車伕與韓府裡的下人都熟得很,倘若問起來她的行蹤很容易就會穿幫。花了小半個時辰輾轉到了南城門內,果見離城門最近的一間茶舍下停着輛大馬車,而徐東海正與一對布衣男女坐着吃茶,想必就是僱來的車伕了。
寧嬤嬤下了車,走過去,徐東海立刻就見到她了,說道:“你可來了!”一面拉着她在茶棚裡坐下。
寧嬤嬤看看四面,說道:“這裡人來人往的,怎麼不進去坐?”
徐東海道:“這裡離韓家十萬八千里,沒人會注意到你的。”
寧嬤嬤想想也是,遂與車伕夫婦說起此去目的地已經路上一應事情來。
沈雁街對面的馬車裡看着他們聊得起勁,轉頭與福娘道:“你說寧嬤嬤跟太太告假是說去給繡琴上墳?”
福娘點頭:“正是。若不是這個,恐怕太太還不定會立刻點頭罷?”
沈雁揚了揚脣角,望望車廂裡那兩個丫鬟道:“你們誰回去把太太請過來?”
鄂氏正在家裡會客,兵部幾位中層官員的夫人偕同來訪,每年都是這樣的慣例,吃吃茶抹抹牌,若是有時間就一起再吃頓飯,夫人們的應酬大抵如此。
幾個人在後園裡賞臘梅,碧蓮忽然匆匆走進來,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她眉頭立時鎖住,說道:“人呢?”
碧蓮指指外頭:“在外候着。”
鄂氏微頓,着梅氏樂氏兩人先陪着客。自己到了門外,就見海棠站在階下,她迎面便道:“寧嬤嬤當真在南城門下?”
海棠沉着地道:“這會兒恐怕已經出城了。”
鄂氏緊了緊牙關,“是大奶奶讓你來傳話的?”
“回太太的話,正是。”海棠垂首。
鄂氏微微一頓,儘量放平靜,“她是去祭繡琴,就是出個城也沒什麼。”
寧嬤嬤是她的人呢,沈雁憑什麼跟蹤她?她眼裡還有她這個婆婆嗎?
海棠道:“奶奶還讓奴婢轉告太太,寧嬤嬤的包袱裡裝着她所有的金銀首飾呢。”
鄂氏終於變了臉色,裝着她所有的金銀首飾是什麼意思?她再不把這事當回事也不能不認真了,如果她心裡沒鬼,那把她的家當帶上幹什麼?難不成她,真的要逃?而且她居然還有姘頭在外!……
這個死老婆子!
她暗罵道。
這種事本用不着她這個當家主母出門理會,可是嚴重到挾私逃跑而且還在外勾搭着姘夫這樣的事情,卻是無論如何讓她冷靜不起來了。這老婆子是她的乳母,韓家建府到如今可從來還沒出過這樣的醜事,她這要是真跑了,再讓沈雁把事情在太夫人面前一宣揚,她又如何跟太夫人交代?!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