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蹙眉,戒備地看着寇仲,詫異道:“你想說什麼?”
“跟我走罷,天地之大,你我逍遙快活去!”寇仲忽然執住傾城的手,語氣溫柔,眼底忽然喚起了桃色的一片綿密的情意。
傾城不會看錯的,她與寇仲認識這麼久,寇仲就算不說話,隨便一個眼神兒她都知道寇仲在想什麼,何況現在寇仲如此說了!所以傾城知道寇仲是認真的,寇仲是認真的想帶她走。
“走?走到哪裡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有你我立錐之地?”傾城拋出了這樣一個現實的問題。
“深山老林,桃花源美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你不用擔心,只要有我在,我便會護你一生一世的。”寇仲緊緊握住傾城的手,信心篤定,“我各地也有許多的朋友,分佈在天南海北,錢我已經積攢了不少了,只要你開口,我們即刻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秦王府。”
傾城微微搖頭,無力道:“可,可我還有歆宜,她是我的女兒啊——”
“她是徐貴妾的女兒,並不是你的女兒!你的孩子早就已經被人害死了!”寇仲握住傾城的肩膀,強迫傾城看盡他的眼中。
“不,不,不!”傾城忽然伸手將他推倒在地上,從髮髻中拔下一根髮簪,用那鋒利的釵尾抵住了她的咽喉,“別過來!你若是過來一步,我即刻死在你的面前!讓你,讓你痛悔一生!”
此時此刻,傾城就這樣將髮簪緊緊地抵在她的喉嚨處,冷冷地逼視着寇仲。
寇仲終於被她逼停了腳步,只是手還徒勞的伸向她,可是隻是伸到了半空中,便又遲疑地落了下去。
“你既如此痛恨我,你既如此痛恨我——”寇仲說到這裡,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傾城只見他眼神渙散,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般。
此時,傾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髮簪抵在喉嚨那裡,遲遲不肯鬆手,只是到了後來,她瞧見寇仲頹然轉過身去,低低笑兩聲,忽然舉步朝高臺走去,而且越走越快,最後簡直都是要飛奔而去了!
“寇仲!”傾城大叫一聲,在那一剎那忘記了一切的事情,也忘記了他還會會武功的事實。
這高臺足足有十丈那麼高,如果他一旦失足跌落,後果不堪設想!
傾城發足狂奔而去,伸手不顧一切地狠狠地抱住了寇仲的胸膛,不想讓他做什麼傻事。
“寇仲!你瘋了!你給我回來!”傾城將他使勁往回拖去,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將他硬生生地拖了回來。
“你到底想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剛纔掉下去就是一個死字!”傾城怒極,揚手惡狠狠地給他一個巴掌!
他默默的承受了傾城這一巴掌,蒼白的面色在冰冷的月光下,他的容顏便如同這沒有溫度的雨花臺一樣,散發着冷漠的溫潤。
寇仲坐在雨花臺上,眼睛並不看傾城,語氣卻是蕭索落寞的,“原來,你還是關心我的。”
傾城聽聞這話,厲聲道:“我當然關心你!在我心中,你,你就像是我最親的人一般了!”
“親人。”寇仲冷冷一笑,忽然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寇仲。”傾城急忙跟上去,一把扯住了寇仲的長袖,卻再也說不出什麼來,因爲她太知道寇仲想聽什麼了,但是這卻是她無法跟寇仲說的東西。
承諾與保證,哪怕只是簡短的一個字,傾城也沒有這個能力告訴寇仲,只因爲她的心已經不屬於寇仲的,那顆原本癡狂而執着的愛着寇仲的心現在早已給了另外一個男子,一個叫做李紹明的男子。
當今的寧王,也是寇仲的主子,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親,是她賴以仰仗的一切!
寇仲也住了腳,站在那裡,昂着頭,並不回頭,只是在那裡挺直脊背等着傾城,似乎也在等她的下半句話一樣。
月色不知道何時黯淡了下來,風中傳來了一陣溼潤的氣息,狂風捲着碧桐樹葉,在傾城與寇仲周圍吹起。
不知道何時,密雲遮住了整個天空,遠處隱隱傳來驚雷的聲音,時而有閃電劃過,剎那之間照徹整個天地!
要下雨了。
而傾城還是站在那裡,就那樣拉着寇仲硃色的衣服,不發一言,也不說一語。
過了許久,寇仲才冷聲說道:“段主子如果無事,可以放微臣離開了吧,微臣那邊還有事,請放手吧。”
“不,我有事,寇仲我有事。”傾城看着他決絕的側臉,從未有一刻如此刻般的慌亂。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這一次如果放手了,寇仲他,他就會頭也不回的離開,從此再也難覓他的蹤跡了。
“段主子蕙質蘭心,德披六宮,又有什麼事情是段主子搞不定的呢?微臣在這裡跟不在這裡又有什麼區別,只是微臣想要敬告段主子一句話。”
“什麼話?”
“該抽手時早抽手,莫待身後無退路。”
他說完這句話,大雨便如同瓢潑一樣的灑落下來,頃刻之間他們的身上便全被冰冷的雨水澆透了。
傾城身上還穿着沉重的襦裙、帶着繁重的首飾,如今被雨水一淋,更覺得沉重難行,寇仲卻輕輕地掰開了傾城的手,並不看她,轉身要走。
“你走罷!”傾城忽然下了這樣一個決定,站在寇仲的身後,用盡全部力氣朝他喊出了這樣三個字。
寇仲終於停住了腳步。
“你走罷!你本就不屬於這裡,你既然是大鵬,便要在那藍天之中自由的翱翔!寇仲!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我只想着我自己,我根本顧不得其他人的死活!可是寇仲,你走罷!你遠遠地離開了這火坑吧!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是你無需陪着我在這裡熬日子,你的日子,你的日子還有很多。”傾城一邊說着一邊走到了寇仲的面前,仰起頭來看他的深深眼眸。
暴雨中,什麼都是狂躁不安的,唯有他的臉龐一如既往的寧靜,充滿慈憫的眼神,定定的注視着傾城。
“我想好了,如果你要離開的話,偷着離開的話以後也是個禍患,不如我直接去跟王爺講,放你走罷!就說你身體不好,需要在外面閒養着,從此你就去一直嚮往着的閒雲野鶴一般的生活吧。”傾城輕聲說着,握住了寇仲垂在身側的手,輕輕地將它們執了起來。
寇仲眼中漸漸浮上了暖意,他低下頭來看傾城,“我走了,你呢?你難道還要繼續在這牢坑裡掙扎嗎?”
“我要留下來,我別無選擇,一入宮門深似海,我的一生從我當初踏入宮門開始便註定了。”傾城看向寇仲,伸手爲寇仲擦去臉上汩汩而下的雨水,“走罷,帶着我不能實現的願望,帶着我永遠無法得到的追求,去罷。”
寇仲看看傾城,終於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了。”
“走罷。”傾城點點頭,只覺得心頭如有巨石卸下一般的輕鬆。
“雨大了,我再送你最後一路吧,走完這段路,明日你我便各天涯了。”寇仲朝傾城柔柔一笑,忽然蹲下來,“上來吧,我再揹你一次,記得在摘月閣我也這樣背過你一次,今天就算是最後一次我揹你了。”
傾城點點頭,蹣跚走到寇仲的身後,伏在寇仲寬厚的背上,讓寇仲揹着她在這條兩邊長滿梧桐的路上緩緩走了開來。
寇仲揹着傾城,隨口道:“其實今天下雨挺好的。”
“爲什麼。”傾城趴在他的背上問。
寇仲自顧自的一笑,道:“你的妝太濃了,我看不清你真實的樣子,大雨沖刷一下,反倒可以看到你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傾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得緘默,過了一會兒才道:“寇仲,我給你唱首歌吧,小時候我娘給我唱的歌。”
“好,你唱吧,我聽着。”
“當衆生踏上這條路,眼前也不知道是仙境還是迷霧,有太多的束縛太多的包袱,讓人看不清楚……”
那天傾城回到風華居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墨玉打着傘在門口等着傾城,見到寇仲揹着傾城來了,雖然詫異,但是終究沒說什麼,只是上前來用雨傘遮住了他們。
傾城看着寇仲,一字一頓道:“夜深雨大,寇仲將軍小心夜路,要知道江湖路路難走,天下之大,唯在我心,我心平坦,路路平坦。”
寇仲頓了頓,這才點頭道:“段主子儘管放心,微臣自然能照顧好自己,只是王府中雖然處江湖之遠,卻是居廟堂之高,高處從來不勝寒,您,自己千萬小心。”
“我不怕。”傾城勉強一笑,看了看墨玉,對她說:“夜路滑,你打一盞琉璃燈,送寇仲將軍一程吧。”
傾城是知道墨玉心思的,既然寇仲要離開了,她自然要想辦法將墨玉與寇仲一起隨行,墨玉亦是紅塵中一癡兒女而已,她不能成全自己,何不成全了她?
寇仲看看墨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沒說話,只是上前來,主動拉起了墨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