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徐貴妾輕輕點點頭,眼中劃過兩行清淚,“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若不是我有那樣的私心,孩子何至於沒生下來就死了!初瑾,你知道麼?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他——”
徐貴妾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了,傾城知道她想要說什麼,任誰生下一個怪物都會無法啓齒,可是徐貴妾畢竟也以爲那是她的親生骨肉,哪個當孃的會否定掉自己的親生孩子?
哪怕,哪怕他是一個怪物也好,神仙也罷,他都只是自己的孩子而已!
這樣撕心裂肺的滋味傾城早就已經品嚐過,現在逼徐貴妾如此將自己的傷口展現在她的面前,無疑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情。
傾城陡然明白她到底做了些怎樣過分的事情,她竟然逼着一個受過傷的母親一遍一遍地將已經結痂的傷口再次撕開給我看!
可是縱然這樣,她也不能不防!她還有個問題無法得到解答,“徐貴妾,可是你又爲何要去侍奉韋主子?你可知韋主子跟我們水火不容,她那樣做也是自作自受罷了!你可知道我會墜樓完全是因爲她!若不是她——”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可是當我知道韋主子當年也曾經誕下過一個,一個死胎之後,我就不由得同情起她來了。段主子,我們都是女人,都遭受了同樣的罪,爲何不能彼此寬恕,爲何非要這樣計較下去?你贏了,你有了可愛的女兒,王爺的寵愛,還有王妃娘娘的幫助,可是韋主子呢?她什麼也沒有了,她只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而已啊!”傾城說着說着,眼淚流得愈發洶涌了。
傾城擰眉,詫異道:“難道韋主子當年也曾經生過一個,一個死胎?誰告訴你的,爲何我不知道?”
徐貴妾斂容,伸手拭去了頰邊的清淚,指了指遠處的宮殿。
“跟我來吧,今天我還有第二個人要介紹給你認識。”徐貴妾拉住傾城的手,看向了遠處的那座宮殿。
在夕陽的餘暉中,景仁苑三個大字終於落進了傾城的眼簾之中。
傾城一驚,景仁苑,那不是密主子所住的地方嗎?難道徐貴妾她真的跟這個傳說中的主子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徐貴妾到底是如何認識密主子的呢?
縱然方纔她已經看到了瘋瘋癲癲的密主子,但是現在,她見着梳洗打扮一新的密主子,一下子愣住了。
時光好像也對密主子格外寬容一般,若不是徐貴妾告訴傾城,她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個看起來與她差不多一樣大小的女人竟然就是已然三十歲的密主子了。
景陽苑不小,但是因爲只住了一個密主子,也就沒有人,所以顯得空空蕩蕩的。偌大的宮室內,只有一架小小的鞦韆懸掛在一棵巨大的石榴樹上,風吹來,吹動鞦韆一蕩一蕩的,也將火紅的石榴花輕輕吹落,地上輕輕覆蓋了滿滿一層的石榴花,倒是有些“亂紅飛過鞦韆去”的意味了。
牆角種着一溜美人蕉,夏末秋初了,美人蕉也努力綻放着她最後一點紅豔,只是被昨夜的暴雨一摧殘,如今剩下的也不過是斷壁殘垣了。
傾城推開門進去,輕輕叫了聲,“密主子,我是徐貴妾,我來看您了。”
正殿的門一直都是開着的,從裡面忽然走出一個女人來,只穿一身極爲普通的家常衣服,袖口挽起,手裡端着一個盆子,盆子裡放着幾件衣服,見她們來了,她先是一怔,繼而上下打量傾城一眼,將那盆子放在地上,輕輕走到傾城的面前來,微微一笑。
“段主子,之前的事情是臣妾失禮了。”陽光底下看來,密主子的皮膚細膩如同最上等的白瓷,不見一點瑕疵,一雙秋水眸如兩枚杏仁,雖然不見一點裝飾,不施粉黛,可是卻無端讓人想起“杏眼桃腮、冰肌玉骨”這樣美好的詞彙來,再加上此時此刻密主子一身沉靜的氣質,那一雙剪水眸裡沉澱着的全都是歲月賦予她的從容跟恬淡,所以倒是讓人越發覺得像是品了一杯香茗那樣的舒服自在。
這樣的女人,甘心在這深宮中裝瘋賣傻、寂寥此生,真是可惜了。
傾城在心裡替密主子忍不住惋惜起來,密主子卻好似一眼便能瞧見傾城的想法,將那手在圍裙上抹一抹,囑咐安寧道:“帶段主子去石榴樹下坐坐罷,我去煮壺茶來喝。”
傾城謙讓道:“密主子千萬不要如此,我怎敢勞煩你動手呢?還是讓我來就好了。”。
密主子卻是寧寧一笑,淡淡道:“我這裡的茶,跟別處的又不一樣,你怕不會弄。別管了,叫徐貴妾帶你去坐吧。”
傾城聽了只得作罷,跟着徐貴妾在石榴樹下的小石凳上才坐好了,她四處打量着景仁苑的景緻,卻是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娘娘所居住的地方。
正在唏噓着,密主子便從屋子裡出來了,手裡端着一個掉了漆的小木盤,盤子裡放着幾個半新不舊的茶杯,遞給傾城一杯,“你嚐嚐,這是我自己做的茶,好喝不好喝。”
傾城勉強一笑,端起那杯茶來卻不着急喝,這寧王府中豈能隨隨便便喝別人的東西?所以她只裝作吹口氣讓茶涼下來,暗中卻在等着徐貴妾她們都喝了,她這才端起來,輕輕喝了一口。
“這味道,這味道——”入口的茶葉味道卻透着一股古怪,根本不像是茶葉。
徐貴妾卻是掩嘴笑笑,從容將那一杯茶葉喝完了,“你倒是誰都像咱們一樣要什麼有什麼呢,密主子這裡從來都是缺斤少兩的,沒人顧着,密主子只好用石榴葉自己煮茶喝了。”
傾城訝異道:“啊,何至於如此艱難?王爺爲何如此對你?”
密主子卻是擺擺手,毫不在意道:“倒不是王爺的事兒,是那起子奴才們跟紅踩白,拜高踩低的,像我這樣跟冷宮一樣的地方,有個石榴葉子喝也算不錯了,生活是苦了點兒,可畢竟也是悠閒多了,窮點就窮點吧,起碼每夜都能睡個安穩覺了。”
“雖如此說,但是這樣畢竟也太不像了。”傾城忍不住蹙眉,說道:“我回去之後就叫人悄悄地給你送點東西來,穿的倒是其次,只是食物上卻是不能缺少的,只是我深知道你也不是隨便用別人的東西的,所以我送的一概都是穿跟用的,吃的東西我是不送的了,不過我身邊的九福姑姑倒是慣會弄一些蔬菜花草什麼的,倒是可以讓她來幫你整理一些地種點吃的,也聊可以度日了。”
密主子本來是要推辭的,現在見傾城說的這樣懇切,倒也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了。
再者徐貴妾在一旁聽聞,又笑笑,“密主子,段主子素來心好,您既然信得過我,自然也便就能信得過她。”
密主子聽聞這話,才笑笑,“你如此說,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傾城瞥了密主子一眼,詫異道:“密主子,恕我無禮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你一向都是幽居在景陽苑不見人的,何以就跟徐貴妾如此相厚了呢?”
徐貴妾瞧了傾城一眼,低聲道:“那日我生子難產,若不是密主子聽到我雨夜淒厲的呼號聲,趕來替我接生,我怕是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
聽聞這話,傾城心中一驚,“那夜是密主子幫你生產的?那她,她可是知道了寇仲將軍——”
徐貴妾臉上陡然飛起一片紅霞,悄悄地捏了一把她的手,湊到她耳邊道:“她不知道,寇仲將軍來的時候,我支開她了。你放心,我是怎麼也不會寇仲將軍的事情告訴第二個人的。”
傾城蹙眉,冷眼看向徐貴妾,心底惴惴,若是密主子幫徐貴妾接生的,那麼密主子到底知不知道徐貴妾生的孩子其實不是個妖怪?
傾城正在看向密主子,那密主子卻好像與她心有靈犀一樣,也擡眼看向她,只是那眼眸中溢滿了柔情,不見半分威脅。
傾城只得將滿心的疑惑放下,略微坐了坐,終究還是起身告辭了。
一路回到了風華居,傾城纔剛進門已經覺得十分支撐不住,幸虧九福姑姑上前來扶住她,見她臉色蒼白的樣子,便急忙道:“主子,你這是怎麼呢?”
傾城卻是緩緩搖頭,低聲吩咐道:“扶我進去,打發人出去。”
九福姑姑便將傾城扶進去,便打發人都出去了,只留下她們兩人。
傾城神色中透着慌張,直接問道:“密主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九福姑姑微微一愣,半晌才道:“主子,您怎麼忽然想起這個問題來呢?”
“我只問你,她是不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傾城厲聲質問九福姑姑。
九福姑姑瞧見傾城的神色不同於以往,更加仔細了,“這倒是沒有,密主子一直都是和和氣氣的,從未見她有誰人過不去,怎麼了,密主子,難道這其中又有什麼問題嗎?”
“有問題?何止是有問題?”傾城冷笑一聲,只覺得掌心冷汗涔涔,“我恐怕咱們都要被人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