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而至,風景怡人,商賈往來,面前更有嬌柔歌女曼妙撥絃,她彈的是平常的《春江花月夜》,柳眉微蹙,貝齒輕咬,像極了年輕時候的孝懿皇后,皇上聽了數次許是有些膩味,想聽點新花樣,柔聲問眼前的可人兒:“思卉,這曲《春江花月夜》,太多悲歡離合,感嘆遭際了,於此繁華市景不相宜,可否換一換曲目?”思卉抱起琵琶,起身立侍,並無半點菸花女子的媚態,冷然道:“回皇上,民女覺得身在江南,就該聽江南鄉音,才由此感觸而發,暢彈此曲,若皇上覺得民女所奏有不妥,民女便不彈了。”一旁的皇親國戚面上便有不悅,其中一個貝勒爺上前斥她道:“這叫什麼話?皇上讓你換其他曲子,你換了便是,區區歌女膽敢抗旨?”聽貝勒這麼說,皇上的臉色便不大好,思卉毫不退卻:“皇上方纔已經問過民女的意思,民女還是那般回答,沒人願意聽,民女便不奏了。民女三生有幸得見天顏,但覺自己渺小,配不上你們的聖聰聖目,民女先告退。”她略行了一禮,便要下攆,皇上忙讓魏珠把她挽留住,幾個貝勒覺得無趣便各自散去當值,思卉哪有好臉色給皇上,還是如常一般,不苟言笑,行至靈谷寺時,連附和應答都少了,皇上知道,是他強行要了思卉陪伴君側,強求不得,便以佛門重地不便狎暱爲由,各自安份在廂房內。
佛陀享受着衆生的香火,聽允着千差萬別的祈願,而思卉虔誠膜拜,並非祈禱國泰民安,而是暗暗咒詛那個九五至尊的男人死於橫禍,她只閉目這麼想着,才覺袖中寒鐵不曾離身半寸。是啊,她莫名受皇上眷顧連御前侍衛也忌憚她三分,輾轉到此都不曾仔細搜身,可到了皇上跟前,那些男子也都三五成羣地擁在一團,連行刺的機會都沒有,再不然,就只有違背自己的規矩,將身子呈獻…不!她不會那麼做,對於仇人和恩客,她是分得清的。
幾日後,衆人便到明太祖陵,皇上將隨侍全部支開,攜上思卉,往陵前跪拜奠酒,思卉這才尋着機會,一把匕首從袖中閃出,早有御前侍衛眼尖拔刀上前將他們團團圍住:“她是刺客!快!護駕!”思卉用胳膊掐住皇上,將匕首抵在皇上脖頸,厲聲喝道:“要狗皇帝活命就把刀放下!不許過來!”皇上還不明白這突變的狀況,只對侍衛們道:“把刀放下,朕不要緊。”魏珠早已嚇暈過去,侍衛們只好把刀都放下,思卉嘴角露了滿意的笑弧,隨即憎恨地拎起皇上,質問道:“狗皇帝,你當着前明皇帝的面,好好說說你們清狗爲了入侵中原,都做了什麼好事?”皇上爲難道:“這個,都是老祖宗入關時的舊事了,朕當時尚且未出世,朕哪裡懂得?”思卉哽咽質問,熱淚早已奪眶欲滴,她拼命忍住,語氣冰冷:“當年三藩之亂,你們沿途殺死了多少無辜老百姓!爲了平定三藩,你們清狗不分青紅皁白,硬說我們造反,殺了我全家,是非顛倒,人鬼不分,我拼死了跑出來,還好麗春院的鴇母心善,收留我等孤苦無依女流,還教我們才藝,十多年來,賣笑賣唱,只爲等到親手血刃仇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今天就要當着所有漢人冤魂的面,血刃這滿清狗皇帝!”皇上只覺得脖子刺痛,苦苦哀求:“朕,實在不知你們如此悽苦,朕懺悔,朕保證以後不會像先祖那樣,屠殺百姓。求你放了朕,朕饒你無罪。”思卉冷笑道:“饒我無罪?那都是騙傻子的話吧!你要殺我,簡直比踩死螞蟻還容易,不是嗎?我不會讓你死得那麼痛快,我要折磨得你生不如死,你想恩幸我?那我就讓你再也做不成男人!”
說着就要解皇上的腰帶,皇上立刻慌了,忙掙扎開,將思卉手中的匕首打飛,怒斥道:“朕都說了那些事朕都不知情,你殺朕就殺朕,這麼毒辣的主意都想得出來?”思卉癱坐在地,任由熱淚奪眶而出:“我毒辣?還是狗皇帝毒辣?說得好聽,滿漢一家親,可實際上,漢人永遠都是奴隸,滿狗還全是衣冠禽獸。”她哭着,仰天尖喊:“爹!娘!孩兒不孝!不能替你們血洗仇家!爹孃你們等着!孩兒這就來!”正要拿起方纔的匕首往肚子一戳,又覺得腕上一陣踢痛,匕首落在地上,緊接着,便是臉頰上傳來的一聲脆響,皇上顫着方纔打下去的手,喝斥道:“父母生了你,你居然要拿刀自裁!?即便人生苦,也要學着苦中作樂,這樣人生才少煩惱,才少紛爭,你一味尋仇,不過是爲滿足私慾,若朕方纔有個閃失,羣臣也是容不得你的,若非朕方纔口諭,他們早上前拖你出去砍了!”思卉只跌坐在地哀哀哭泣,皇上只吩咐隆科多道:“隆科多,陳姑娘於御前伺候不周,帶她回去,其他事朕不追究。”隆科多應答着,由隨行的幾名侍衛小心照顧思卉,由水路泊船往杭州去。
麗春院還不知發生了何事,玉樗也只勸思卉:“過去的就都讓它過去吧,咱們,好好過日子纔要緊,更何況大清皇帝不容易,眼下時局混亂,咱們最好不要多生事端,媽媽知道,你們這些孤兒,無依無靠的,不得以才淪落至此,媽媽教你們才藝,供人取樂,你們呢,自小炎涼看透,所以對世人都存三分疑忌,哪怕天家富貴擺在眼前,也不入眼,尤其是思卉你,在一衆姑娘裡,才貌是最出衆的,你是我們麗春院的頭招牌,皇上還不滿意,那是他眼瞎!咱們別跟他一般見識,仔細氣着自個兒。”思卉只伏在玉樗懷中嚶嚶哭泣,玉樗輕撫着思卉的香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沒事兒沒事兒了。”正當鴇母勸着歌妓,門外傳來吵囔,原來是客人嫌姑娘不好,要鬧事,鶯鶯燕燕地早已圍作一團,小廝上前勸着:“這位客官,木蓉姑娘是新來的,她手生伺候不周,小的去給您請別的姑娘來?”木蓉的衣衫混亂,早已哭得花容失色,一旁的蘅蕪安慰她,那位客人踹了小廝一腳,罵道:“他媽的滾出去!”玉樗搖着孔雀羽扇,晃着身姿到此,笑盈盈道:“木蓉年輕不懂事,這位爺,您大人有大量,別和她計較,好姑娘我們這兒多得是,阿旺,讓客官翻牌子。”那小廝端來呈牌子的拖盤,那客人打量了許久,色眯眯地問玉樗:“這怎麼還畫了朵花兒?”玉樗忙笑勸道:“大爺有所不知,這是我們這兒的花魁,只是她現在不方便接客的,不如……”那傢伙聞言就暴跳起來:“什麼?!不方便?!妓女就是妓女,哪有不接客的道理!?”玉樗忙勸:“大爺,思卉姑娘只賣藝,她不賣身的啊。”那傢伙湊近玉樗,滿面堆笑,悄聲道:“我玩了她,然後不給你錢,這不就不算賣了?”玉樗和衆人都驚慌失措,思卉抱着琵琶出現在人羣裡,微笑道:“承蒙公子眷顧,奴家三生有幸。”那客人盯着思卉的美色,任由口水滴下,玉樗忙勸思卉回房去,思卉信心滿滿:“讓我來對付他。”她款款上前,殷勤躺入那人懷中,巧笑道:“公子,奴家有個心願,只要公子肯滿足奴家,奴家再伺候公子便是。”那客人色心泛起,任由思卉美色擺佈:“說吧,什麼心願?我都可以滿足你。”思卉巧笑道:“公子也知道,奴家當這個花魁許久了,可是,比奴家出衆的姐妹還有很多,奴家不想奪了她們的風頭,所以,公子能否賞奴家個臉,讓奴家再參加選花魁,爲了奪冠,公子幫我聽聽,我的聲音好不好聽……”她故意湊近那客人耳邊,用極輕巧的聲音說話,慾火上腦的恩客早已慾望高漲,轉瞬又被突如其來的刺耳尖叫刺痛鼓膜,思卉用琵琶狠狠擊打那人的胯下,他不得不捂着耳朵,手捂襠下,以極羞恥的姿勢落荒而逃,玉樗笑着相送:“公子,下次再來玩兒啊!”思卉理一理衣裳,啐了一口:“什麼東西。”衆姐妹歡呼雀躍:“太好了,壞人走了。”燕燕擔憂道:“萬一,他來尋仇怎麼辦?姐姐,你再想想辦法。”思卉安慰燕燕,對衆姐妹道:“姐妹們,咱們再來一次選花魁怎麼樣?”衆姐妹一聽還要再選,便各自道:“每次都是你奪冠,你還被皇上恩幸過,咱們還比什麼?”燕燕思索片刻,道:“想來,這花魁也一年多沒選了,新一屆的花魁早晚都要選的,不如就來一次,也無妨,我是沒意見。”思卉欣慰地看了看燕燕,又對餘下的姐妹問道:“你們呢?”衆人竊竊私語,玉樗笑道:“你們啊,都好好準備着,沒練好的歌啊舞啊,都好好練幾遍,別給麗春院丟臉纔是。”鴇母都同意了這個提議,其他人自然也得遵從,思卉看向玉樗,綻放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