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連串的問了許多問題,陳清蓮卻是淡淡一笑,不急不燥的道,"姐姐別急,聽我慢慢跟你說。"
當年,她看透並厭倦了後宮中爾虞我詐血腥殺戮後,選擇了不辭而別,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身爲皇妃,家肯定是不能回的,幾經思量下,她選擇了出家,帶髮修行,自號清蓮居士,雖然清苦,卻也逍遙自在。
只是雖身在道家,她還是比較留意朝中動向的,我回宮後被一步步晉升,她很是替我高興,她也知道自己被宮中追封晉位爲正五品的容華,父親亦因此升官,雖然那是爲了掩人耳目,但是皇家的玉牒上到底勾掉了她陳清蓮的名字,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做她的清蓮居士了。
到此時,她纔有勇氣決定要回去見一見自己的親人。她的父親在她被追封正五品後,亦被進位兩級,升爲江南鹽運督查使,而江南鹽運督察使衙門,就在臨安。
她一路上邊遊山玩水,邊化着緣向江南而去,倒也悠哉。這一天,她到了江寧境內,眼見着自己已在江南,離臨安不遠了,她心下歡喜,腳下也就加快了步子,滿心盼着能早一日趕到臨安。
如此一來,竟然就錯過了宿頭,直到月上柳梢頭,她才進了一個小村莊,乏累難當的她,只得敲開一家農戶的門,請求借宿。
這家乃是夫妻二人,膝下生得兩個兒子,對人倒也和善熱情,女主人給她做飯時,那兩個孩子就在她跟前嬉笑打鬧,她無故打攪人家,心下很是過意不去,就掏出幾顆糖來哄那孩子玩。
接了糖,大的孩子很是愛護小的那個,自己一顆都捨不得吃,全放在小的孩子的口袋裡,然後邊舔着手指邊滿足的看着弟弟吃糖。這一幕看在陳清蓮的眼裡,她心中頓時一暖,就將那弟弟抱進懷裡,邊看着他吃糖,邊含笑問那農婦,"大嫂,您這兩個孩子生得可真的好,他們叫什麼名字?"
那農婦跟天下所有母親一樣,一見人誇自己的孩子,立刻就笑眯了眼,道,"莊戶人家,哪有什麼名字不名字的,大的叫小毛,小的叫揀兒。"
"小毛,揀兒,"陳清蓮隨口重複着,突然,透着昏黃的燈光,她看見這揀兒的左臉上有道長長的污痕,信手去擦拭時,觸手卻覺得不對,對着燈光細細辨認,她纔看清楚,那道長長形似污痕的東西,竟是一道觸目猙獰的疤痕。
"這孩子的臉上怎麼了?"她心中一跳,脫口而出。
"哦,那是一道傷疤啊,我也不知道怎麼弄的,抱回來時臉上就有,"農婦也覺得惋惜的樣子。
陳清蓮更是奇怪了,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突然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你說什麼?他,他是抱回來的……?"
那農婦好像對她的反應並不奇怪,點頭道,"是啊,這孩子是我小毛兒他爹在一個大雪天兒的夜裡,從路
上撿回來的,所以才叫做揀兒。"
"啊?"陳清蓮不覺將懷裡的孩子抱得緊了些,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覺更甚,然而她只當那是對這孩子的憐憫,"可憐的孩子,怎麼大雪天裡的,竟會被人丟在路上這麼可憐?"陳清蓮忍不住憤慨,"這丟孩子的人家也是心狠,就算是家裡窮養不活,也好歹找個好人家送去嘛,再不濟,也得找個晴天暖日的丟不是,怎麼選個大雪的夜裡,可不是存心要這孩子的命麼?"
那農婦卻嘴一撇,"這仙姑可就說錯了,那丟孩子的人家可不窮,就孩子當時身上包裹的衣服料子,我就覺得當時的京城裡,就沒有幾家用得起的。"
"京城裡?"陳清蓮驚問,她上下打量着那農婦,"你……你去過京城?"
那農婦不好意思的笑,"仙姑有所不知,我們一家子就是從京城那邊來的,前兩年……唉……,"她欲言又止。
陳清蓮完全沒有聽見她後面說的什麼,腦子裡只有農婦的那句,她們是京城來的……
"你是說,這孩子是……是你家孩子的父親從……從京城那邊揀到的?"看着懷裡孩子臉上的那道疤,陳清蓮一下子回想到了某個陰冷至極的夜,她的身子止不住的微微顫抖,一邊不停的告訴自己,不會的,一定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死了,她親眼看見他那絕望的母親親手將他掐死,不可能是那個孩子……
就聽這農婦道,"不是在京城裡,是在京城郊外,我家毛他爹進城賣貨回來路過時遇上的。"
"是的,是真的?"那農婦還在說着什麼,可是陳清蓮卻已經一句也聽不見了,她的眼睛死死的盯在這個叫做揀兒的孩子的臉上,腦子裡飛快的回憶着那段令她無數次從夢中驚醒的慘烈的往事,她的手指輕輕的落在揀兒左臉上的疤痕上,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日,皇后的臉有多猙獰兇狠,她用那閃着寒光的尖利的護甲,毫不留情的劃在當年那個孩子的左臉上。
她雖然不敢相信會有奇蹟出現,然而她又怎麼能放棄萬一的可能,擡頭看那農婦,她渾然不覺自己已是滿臉的淚,"你說……你說包裹他的衣服料子很……很好……?"
那農婦吃驚的看着她,"是啊,仙姑,你怎麼了?"
陳清蓮眼裡的淚更加的洶涌,"那,那衣服可是……可是……一件杏黃色的襖子,一件月白色的棉布做的小褂兒,還有……還有下面是綠色的褲子,然後,然後是,是用石榴紅的緞子做的小被子……,那被子的一角兒還……還繡了只麒麟……?"
說到這兒,陳清蓮已是抑制不住的哭出了聲來,"大姐,是不是,是不是……?"
那農婦驚得臉色煞白,愣愣的看着她,半晌顫着嗓子才驚呼出聲,"你,你怎麼知道?"
"睿兒,"陳清蓮在聽到這一句後,
她尖聲的叫了出來,隨即身子一軟,就暈了過去。
待她醒來時,那農家夫婦二人正緊張的守在她的牀邊,見她醒了,全都鬆了一口氣,陳清蓮卻彷彿瘋了般的,一把揪住那農婦的袖子,"大姐,把那衣服拿來給我看看,快拿來給我看看。"
那農婦白着臉,卻不肯動,只拿眼看着丈夫,農夫明顯的比妻子沉穩,他咳嗽了一聲後,向陳清蓮問道,"這位仙姑,你不是出家人麼?你怎麼……?"
那農婦也道,"就是啊,你到底是什麼人啊,怎麼對我家那孩子當時身上的衣服那麼清楚,你……?"
她還要說時,被丈夫拍了一巴掌,那農夫滿臉戒備的看着陳清蓮,"仙姑……?"
陳清蓮知道,以自己一個出家人的身份,若沒有個理由原委,就算說對了那衣服,他們也難以相信自己,只是那個驚世駭俗的宮廷慘劇,又如何能對他們說得?想了想,她決定半真半假,"我在出家前,是京城裡一個大戶人家的妾室,因爲丈夫疼愛,所以我被大房嫉恨,一心要害我,在我有了身孕時,丈夫因事出了遠門,於是大房污我與人通姦,硬說我腹中的孩子是個孽種,於是在我生下這孩子時,她將我的孩子搶走,又要殺我,是家裡下人偷偷將我放了出來,並告訴我,我那孩子被大房命人丟棄了。當時天寒地凍,我只以爲我那孩兒以定無生路,心灰意冷又無處可去,我只得出家帶髮修行,卻哪裡想得到,會在今日,在這裡,遇見了這個孩子……,"說到這裡,陳清蓮已經泣不成聲。
陳清蓮說得合情合理,那農婦卻狐疑的看着她的身段兒,"瞧你這樣兒,不像是生養過的啊?"
陳清蓮一時語塞,她忙向那農夫道,"你撿到這孩子時,是不是冬月中旬的時候?不是十二,就是十三,左右就這兩天,是不是?"
那農夫的臉色就也變了,他怔了許久後,纔對妻子道,"撿到揀兒的日子,你有向誰提過嗎?"
那農婦搖頭,"沒有,在這裡住的人和咱們都不熟,很少和他們說到孩子,這個日子我誰也沒提過的,而老家那邊又出了那樣的事兒,老鄰居們裡就算有記得的,如今也一個都不在了,你看這……"
那農夫這纔看着陳清蓮,"你說的這些,都是我們夫妻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的,而你既然都知道,想來你是他的親孃,是錯不了的。"
說完,他親自進裡屋,不多時,捧了一隻包袱出來放到陳清蓮的面前,陳清蓮兩眼含淚,顫抖着打開包袱,那熟悉的小衣服一入眼,她的淚就再也止不住,只抱着那衣服哭了昏天黑地,她指着那小被子上的麒麟,對那農婦道,"這是我在給他縫製時,不小心被火盆裡的炭濺燙了一個小洞,想着棄了可惜,就在那洞上繡了這個麒麟,大姐你拿針將這線腳挑開來看就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