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知道是二姐的運氣好,還是太后真的有意眷顧,二姐竟然闖過了這一關,於農歷八月十八,住進西偏宮裡,接受宮規禮儀的教習。到了這一步,父親也就很直接的在信上向我提出,要我在皇上面前懇求,因爲在姐妹情深,請皇上務必留下姐姐來。
看着那信,我氣得身子忍不住的哆嗦,呲啦一聲將信撕得粉碎,我狠命的將碎片一撒,眼淚瞬間滿臉。
此時我的身邊只有小青一人,她一見我這般模樣,不由嚇得臉色發白,忙過來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小姐……”
我無力的搖搖頭,只指着地上的碎片,示意她揀起丟進香爐裡,小青驚疑不定的看了看我,也不敢再問什麼,只得悄不聲兒的將地上的碎片全收拾了,又端進清水來,服侍我洗了臉,這才輕聲道,“小姐可是爲了二小姐的事生氣麼?”
我擡頭默默看她,也不說話,小青嘆了口氣,道,“我看剛纔小姐的表情就知道,那信上必然說的是二小姐的事,唉,老爺也真是的,什麼事都要將小姐您推到前面去,他們躲在後面享現成兒。”
她的語氣裡滿是怨氣,我的心裡頓時酸了起來,剛剛洗乾淨的臉上,再一次的淚水橫流。
我硬着心腸不做任何表現,然而內心裡卻是整日的憂煩焦慮,坐臥不安。
小青看在眼裡,勸我道,“小姐,若不然,我去接了二小姐進來,您和二小姐見上一見,好生的勸勸她,說不定她就死了心自己退了。”
我緩緩搖頭,冷冷笑道,“她可是那聽勸的人呢?尋死覓活的好容易進來了,怎能再肯出去,見了面,只怕我尚未開口,她就先一籮筐的話來要我爲她在皇上面前進言說好話的了。”
小青有些憤然起來,“從小兒欺負小姐您的,就數她最多,到這個時候了,她竟然還想着要使喚小姐您爲她做東作西麼?她當還是在家裡小時候的麼?”
見我不說話,她又道,“聽說這進來的八十名裡,個個兒都是花容月貌,才藝雙馨的,二小姐雖然不難看,但到底不是那拔尖兒的,皇上未必就看得上她,再說了,就她那脾氣德性,就是被選上了又能如何,皇上哪裡就會喜歡她那樣兒的。”
她像是安慰我,又像是發泄的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我不由好氣又好笑,沒好氣的藐了她一眼,道,“她那尖酸刻薄的脾氣只會是個闖禍的,進來了只怕有的麻煩惹,到時牽連了我也就罷了,牽連了家人牽連到我娘,那怎麼辦?”我又嘆了口氣,無力道,“再說,她從小就不待見我,此時進了宮,她是再不會和我同心同德的,還不知道要怎麼折騰我呢?”
這樣想着,我不由更是煩恨,小青見此,也只好幽幽的嘆了口氣,扶我在椅子上坐了,忽然,她一笑轉了話題道,“淺梨殿的梨生得很好了呢,楊總管早上就要我討小姐的示下,說梨果都已經熟了,問幾時讓摘了去祭祀小安的?”
“梨果又熟了麼?”我有微微的愣怔,原來,我進宮已有兩年多了,而小安,死了也有兩年了!
當晚,我帶了蔣秀小青,還有楊阿亮,小福小泰等一幫淺梨殿的舊人,前往淺梨殿裡拜祭小安,我雖然搬離了淺梨殿,然而因爲我喜歡這裡的梨花,又因着這淺梨殿原本就位於靜延宮之內,故而英宏下旨,這裡的擺設事物仍然保持原樣,以供我今後每年三月底梨花開時過來小住,而小安的靈堂,也設在這裡的一間小屋裡,由小福小泰等每日輪流過來看守照管。
如之前的慣例,每年第一次的梨果都是由我親手摘了,供奉在小安的靈位前。雖只短短兩年,小安的靈位卻已經被擦拭得發亮,透過裊繞的青煙,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就彷彿,小安從來沒有離開過我,他的笑臉,依舊每日都在我的面前閃現。
纔回到流雲殿,就有人來報,說邊境上出了點小事故,皇上正忙着和兵部的大臣們討論國事,今天晚上不過來了。
小青揹着人笑這道,“咱們皇上真是有趣,再沒見過哪個當皇上的像咱們這位的,批個摺子還得跟妃子打招呼,若是讓外面的人知道了,只怕就要笑死了。”
小茶也笑了,接口道,“正是呢,不過啊,皇上也只對咱們娘娘是這樣兒的,別的宮裡的主子娘娘們,哼,哪怕是想知道皇上一點點子的事兒,都得使大錠的銀子砸出去,才能知道那麼一丁點兒的。”
我正沐浴了懶懶的歪在涼簟上,任由她們嚼着舌頭,不知不覺就星眼朦朧起來,小青見了,忙過來放下紗幔子,小茶撲了殿裡的大蜡燭,只留了兩個在角落裡的小蠟燭影影綽綽的照着,屋子裡頓時昏暗朦朧起來。
我正眯了眼睛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外面有人輕輕的拍掌,小青趕緊悄步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只見小青忙忙的進來推醒我,低着聲音急急的在我耳邊急急道,“小姐快起來,二小姐來了。”
“什麼?”我這一驚非小,參選的秀女們規矩是極嚴的,日常行動只能在西偏宮內,不得出宮一步。而我因爲生氣,也因爲不想落人話柄,所以,自她進來,我也從來沒有派人去看過她,我萬沒想到,她的膽子竟然這樣大,竟然黑更半夜的離了西偏宮,徑直找到我的靜延宮來,她――是不想要命了麼?
我頓時睡意全無,忙披了衣服起身,一邊口裡急急問道,“她在哪裡?”
小青亦忍不住的發慌,邊伺候我穿衣,邊道,“小姐別急,方纔我已經命人將她避着人領進偏殿去了,一時之間,不會有人知道。”
說話間,我已經出了寢殿,門外的正是是裁雪,見我出來,忙在前面引路,將我帶到了流雲殿東角兒邊上的一間頗偏僻的偏殿裡。
這間偏殿掩在一叢翠竹深處,原只是存放雜物的,不知幾時空了,裡面黑暗幽深,此時只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燈光如豆,昏暗無光,我的眼睛有微微的不適,不由眯起了眼。
“五妹,”一個嬌嗲的聲音響起,一年不見,二姐的聲音份外甜膩。
我一聽到她的聲音,心裡壓抑了這些天的火就忽的竄了上來,當下也不答應,陰了臉兒走到裡面坐下,冷着臉兒打量着她。
她今日穿了一件雙蝶戲花的淡粉外衫,繡着細碎梅花的桃花色錦緞交領,下面穿着一件嫣紅的百折細絹絲玲瓏羅裙,腰間束着一根雪白的織錦攢珠緞帶,頭髮鬆散的挽起,發間斜斜的插着一根寶藍吐翠孔雀吊釵,細密珍珠的流蘇隨着她的步子,輕輕的搖晃着,在昏沉幽暗的燈光映照下,彷彿畫上畫的仙女般,盈盈含笑。
細看她額頭上幼事留下的疤痕,早已經用一縷留海遮住,若不是仔細觀察,亦並不能發現。
這樣的妝扮,倒叫我不由對她有了幾分另眼相看,我的臉色稍稍的有些和緩,道,“二姐,候選的秀女規矩森嚴,嚴命不得出西偏宮一步,你今日半夜三更突然的到我這裡來,也太冒失了點兒。”
她見我並無熱絡,並且語氣裡滿是埋怨,當下也就斂去了臉上的笑意,徑直去了那椅子上坐下,語氣裡充滿了不滿,道,“五妹,你如今可是發達了,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家裡兄弟姐妹的,可都高攀不上了。”
她依舊是以往的脾氣,一開口就是刻薄至極,將我剛剛對她纔有的那麼一點子不一樣的感覺立馬打破,我心頭火起,正要開口,小青在一邊道,“二小姐,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小姐得知你進宮候選,可是日夜懸心,牽掛得很呢。”
她頓時眉毛一豎,“牽掛,哼,早早兒的她就傳話讓父親不許我候選,當我不知道麼?這會子我人都已經進來這麼久了,父親幾次傳信要她關照我,可這麼些日子過來了,我卻人影兒也不見一個,你此時卻說她牽掛我,真是好笑,當我傻子麼?”
說到這裡,她冷冷一笑道,“五妹,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就是怕我進了宮後,會搶了你的皇上罷了。”
“你……,”我再沒有想到,她會放肆到這樣赤裸裸的地步,竟然絲毫不將我放在眼裡,我不由氣得身子直抖,只說了個“你”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小青急了,幾步走到她的身邊道,厲聲道,“二小姐,你怎麼能這樣放肆,小姐如今可是正三品的昭儀,你也忒大膽了,你……”
小青一句話尚未說完,只聽“啪”的一聲,二姐擡手就給了小青一個響亮的耳光,小青頓時“啊“的一聲,捂住臉兒,被打得愣了。
只見她指着小青罵道,“你個下賤的狗奴才,好大的膽子,敢這樣跟我說話,”她轉而又冷冷的一笑道,“正三品的昭儀又怎麼樣,她忘了她往日是什麼樣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