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秀和小青一左一右扶我出了鑾架,立時就有呼呼冷洌的山風吹過來,撲在臉上寒津津的涼,我裹了裹厚厚的斗篷,看向主持,客氣的道,“免禮。”
主持早已經將寺裡最乾淨僻靜的一個院落收拾了備着,進了靜海庵,小青自去命人將我帶來的東西搬運整理,這邊蔣秀隨着我先去正殿裡對菩薩恭敬拜祭了,又和主持寒暄了一番,這才扶我過去歇息。
我心裡惦記着英宏是否順利,又加上有擇席的毛病,雖然身子已經是極睏倦,然而卻翻來覆去的,再不能安寢。
蔣秀正睡在我的身邊,見我如此,忙輕聲問道,“娘娘,您怎麼了?”
我也不說話,只是輕聲嘆了口氣,蔣秀是知道我的心思的,忙又問道,“娘娘可是在擔心皇上?”
“是啊,這……,”我頹然出口。
“皇上乃是九五之尊,有神人保佑,自是會吉人天相,遂心如意的,娘娘不必過分擔憂,”蔣秀婉聲勸着我,她停了一停,又道,“皇上此時想必也正在爲娘娘擔心呢?皇上不是說了麼,只有娘娘安然無事,皇上纔會安心行事麼。”
我想着英宏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忍不住脣角微微上揚,他是被前年底的那番變故嚇壞了,所以,在他要離宮的時候,他萬不敢再將我單獨留在宮裡,唯恐他不在時,我又會遇到什麼樣的不測,因此他和我商量好,要我以要爲他御駕親征祈福禱告爲由,向太后懇求離了皇宮,而在護送我的這一幫子里人,有一大半乃是內廷裡極精銳的侍衛,在我進庵後,這些人就地在庵外紮營,日夜更替的靜海庵四周巡邏查防,一時間,竟將個靜海庵圍得跟鐵桶一般。
如此輾轉反轍,直到窗戶紙微微的發亮時,我纔有些迷糊的樣子,然而極快的,寺裡的晨鐘“咣咣”三響,我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咋一見屋子裡的擺設,我竟然一個恍惚,竟忘了身在何處。
香爐裡薰的已經不是在宮裡時常用的那種,味道倒也好聞,讓人有安心的感覺,我慢慢的靜下心裡來,這纔想起,我這已經是在宮外了。
起身才梳洗了,就有小宮女來報,主持過來請安了。
我略一略鬢邊的碎髮,因在庵裡,今天只是簡單的挽了一個飛雲鬢,用了一根樣子普通的銀簪子別住了,身上穿的也是極素的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扶了蔣秀的手,我來到外面的小廳裡。
主持正帶着一個臉兒稍圓的姑子在小廳裡侯着,見我出來,慌忙跪下見禮,我命蔣秀過去扶起,笑道,“師太乃是有道之人,卻對我這樣一個紅塵檻內濁人行如此大禮,叫我如何敢當?”
主持笑道,“娘娘身份尊貴,乃是鳳凰一樣的人,天下之人無不尊崇膜拜,今日能到小庵來,實乃是小庵的福祉,貧尼理該如此。”
我凝重了神色正色道,“我此番來,乃是爲了給皇上和太后,以及大肅朝的天下蒼生祈福,這裡是菩薩的地方,萬民衆生在這裡,膜拜的該是菩薩,我進了這裡,亦只是一個普通的佛家弟子,師太算是我的授業恩師,算起來,理該我給師傅見禮纔是。”
說着,那邊蔣秀已經取了蒲團來,我深深襝衽而拜,師太哪裡敢受,慌忙扶起,連道不敢當,親自扶我坐下了,又說起閒話來。
說話間,她一指立在旁邊的姑子道,“回娘娘,這個是貧尼的徒弟,叫慧空,因爲貧尼的身子向來不好,所以庵內的事大都是她在把持,今日帶她來給姑娘們認識一下,若今後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去吩咐她就是。”
隨着說話,慧空已經又行了一禮,我看了看慧空,笑道,“如此,就要多勞累慧空師傅了,”說到這裡,我垂下頭來,笑一笑道,“佛法之事我雖然一竅不通,然而我知道心誠則靈,所以,今日起,我就要兩耳不聞山外事,閉了門一心爲皇上祈福了,師太以後就不必過來請安了,禮法規矩等,就去了罷?”
師太和慧空忙垂手合十念道,“阿彌託福,佛祖保佑,”主持的語氣恭敬,道,“貧尼謹遵娘娘懿旨。”
待她們一出門,大門就立即砰的關上封嚴,有身強力壯的太監們把守得森嚴,下人們要進出取物,全走後面的小角門。
蔣秀有些不解,“娘娘,你這是爲何??”
我淺淺一笑,“你知道我不愛跟人整日的客套,在宮裡時是沒辦法,這會子難得出來了,又天天弄這麼個枯燥嚴肅的人在跟前轉,還不煩死。”
蔣秀也不禁笑了,“也是呢,娘娘正好乘着這些日子清淨些。”
這時小青笑着進來道,“小姐,咱這院子倒真是清淨別緻呢,我剛剛看見,咱這裡竟然是臨着懸崖的,有一間樓閣竟然就是依着懸崖建成,在那裡,竟然能瞧見四面八山的好景色,小姐要不要過去坐坐的。”
我點了點頭,“也好。”
隨便用了點齋飯,就扶蔣秀小青過去,那個地方果然像小青形容的,視野極是開闊的,靜海庵是在鳳鳴山的山頂上,此時站在這處懸崖邊的屋宇前,只見四邊空懸,不知道是白雲還是霧氣的,在山谷裡飄繞,遠遠的山峰上,是像要滴出水來的濃綠,正是四月天氣,上面點綴着叢叢點點粉紅淺白的爛漫山花,在山風勁吹下,使勁兒的搖曳擺動着,剎是好看。
我被這一景色大大的震撼,放眼看去,天地山脈雄偉壯麗,偶爾有飛鳥輕靈放肆的飛過,留下“唧”的一聲,彷彿是玉珠落在銀盤裡,極是清脆悅耳,好聽至極。
山風呼呼的吹在身上,衣袂飄飛中,我剎時覺得,在天地廣闊之間,自己宛若是沉落進大海里的沙粒,竟然是如此的渺小虛無,就彷彿,只要一陣風,就能將我們撲滅得無影無蹤。
蔣秀見我沉凝,忙過來勸,道,“娘娘,這裡風大,咱們回去罷。”
我點了點頭,慢慢的往回走,才走到住的寢室門口時,有一個侍衛模樣的人正等在那裡,我頓時皺眉,這庵裡全都是尼姑宮女等,能進來的也就只有太監這樣的閹人,這個侍衛怎麼如此沒有規矩,竟然進了我住的院子?
正在皺眉時,那侍衛已經看見了我,幾步過來撲通跪下,“給娘娘請安,”緊跟着從懷裡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封信來,雙手捧上,“京內急信。”
我一驚,我剛剛過來,怎麼就有急信到了,難道……
這樣想着,我頓時唰的滿頭冷汗,有小太監過去接過信交到蔣秀手裡,蔣秀不敢怠慢,忙交給我,那信用一個極精緻的宣紙信套封好,上面並沒有一個字,打開來裡面是一個方勝兒,我急急拆開,心裡緊張,拆信時手竟然微微的顫抖起來。
那信上的字是極熟悉的,正是英宏一手極漂亮的蠅頭小楷,上面只有寥寥數語,“順利,明早就可出行,不肯丟卿一人在那孤寂之地,若不畏道路顛簸,卿可由送信之人安排,隨我出行,”後面一個“宏”字,蒼勁有力。
我仔細的連看了兩遍,這才深吐一口氣,頓時大喜過望,向着來人道,“你都安排好了麼?”
那侍衛一拱手道,“奴才已經安排妥當,娘娘放心。”
我點點頭,“好,你稍等。”
說完,不待蔣秀小青來扶,我自己拎了裙子,急急的進了內室,一迭連聲的吩咐蔣秀揀緊要的東西快些收拾,蔣秀小青全都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我停下看着她們,很是無奈的笑着嘆氣,道,“皇上要我過去跟他會合呢,還不快點兒。”
“啊,真的啊?”蔣秀和小青全都笑開了顏,然而只是一瞬間,蔣秀又顰了眉,疑道,“娘娘,小心這裡面會有詐?”
我又看了看那封信,笑着點頭肯定,“不會錯的,是皇上。”
小青不解道,“小姐,你怎麼這樣肯定的?”
我一揚手裡的信,神秘的笑道,“這上面有皇上的暗號。”
“暗號?”
我不再回答,只讓她去取一套自己的衣服來,將自己裝扮成宮女的模樣,這邊蔣秀已經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輕聲道,“娘娘,只能帶這些東西,拿太多了出去時怕人瞧見了起疑。”
我朝那包袱看了看,微一點頭道,“好吧。”
蔣秀出去,嚴厲的吩咐了把守的人,道我要閉關靜修祈福,不許一個人外人進來,也不許跟外面的說裡面的事,違令者斬。
回來接了我和小青,到了屋外向着那個侍衛使了個眼色,高聲道,“娘娘已經將你要的東西收拾好了,命我們三個親自送過去,大人前面帶路吧。”
那侍衛會意,向着屋裡磕了頭,也高揚了聲音道,“謝娘娘恩典。”
然後由他在前帶路,我混在蔣秀小青中間跟在後面,由偏角門兒上出去,守門的人是認識蔣秀和小青的,見我們拎着東西,只當是我吩咐她們出去做什麼,哪裡敢攔,很是客氣的將我們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