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宏將我抱下馬尚未站定,身後大隊的護衛也全都趕到了,呼啦啦四下裡分散開來,這個陣勢頓時嚇得正在田裡耕種的農人們魂飛魄散,驚叫着就要逃離。
我和英宏相視苦笑,一轉頭,我看見那個八九歲的孩子就在不遠處,他驚得面色發白,然而他卻不逃,雙手緊緊的將那個尚有些歪歪倒倒的幼兒摟在懷裡,雖然怕,眼裡卻是惡狠狠的光,就彷彿是一頭護犢的小豹子。
我心頭柔軟,取下臉上的面紗來到他跟前,在衣袖上扯下一顆用來作裝飾的小南珠遞到他的面前,柔聲道,“不要怕,我們不是壞人。”
他猶豫了半晌,似終於確定了我沒有惡意,這才低低叫了一聲,“姨姨。”
他這一叫,將在邊上欲逃不逃的農人立時全都又吸引過來,英宏朗聲的一笑,問他們道,“這兩年的收成如何啊?”
農人們見英宏態度和藹,也全都不怕了,一齊圍了過來,見英宏如此問,一個年紀稍大點兒的人笑了回道,“託老天爺和皇上的洪福,年成不錯,稅也由六分降爲四分了,咱們老百姓的日子好過多了。”
“什麼?四分稅?”英宏的額頭上青筋一跳。
那農人卻笑道,“已經很好了,以前交六分呢,自從管稅收的國舅爺被皇上貶了後,咱們如今只比皇上定的多交兩分而已。”
這時,一個婦人盯着那孩子手裡的珠子仔細的看了半天,突然過來熱情的笑道,“這位夫人,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們農戶人家哪裡敢要,”說着就雙手捧了過來,我忙合上她的手,“也不值得什麼,不過是我的一點兒心意,這位姐姐可千萬別見外了。”
那婦人見我如此客氣,不覺很是受寵若驚,一時間,竟不知道手腳要往哪裡放了。
不知道是因着英宏大計得成,還是悶了一個對月終於能出來散心,我心情極好,就拉着那叫小毛的孩子不停的問他話,正說得熱鬧時,突然只停得一聲驚叫,“哎呀不好,揀兒掉進河裡了。”
這一聲驚得我們全都嚇了一跳,轉頭看時,只見那個尚走不穩路的幼兒,不知何時竟掉進了那小河裡,河水雖然不深,然而他那麼小小的身子卻足已沒了頂,正隨着掙扎時激打出來的水花沉浮着,想是口裡已經嗆了水,竟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這裡人雖然多,可是無論是農人還是侍衛的注意力,此時全都在我和英宏兩個人的身上,一時間,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個幼兒的動靜的。只聽小毛脫口驚叫一聲,“揀兒,”整個人就往那河邊撲去,那婦人更是嗷的一聲,軟癱下來。
不待我們趕過去,已經有離着最近的侍衛撲通一聲跳了下去,只幾下,就將那個幼兒托出水面,待我和英宏趕到跟前時,那個侍衛已經划着水上了岸了。
那個幼兒此時已經雙眼緊閉,氣若游絲,那個婦人連滾帶爬過來一看,不由又是嗷的一聲,兩眼一閉,就暈了過去,小毛也哇的哭出聲來,連聲叫道,“揀兒弟弟,揀兒弟弟,你醒醒,你醒醒啊?”
我的心不由自主的被揪緊,小毛的哭聲如針般一直刺進心裡,緊緊抓着英宏的手不停的搖,我抖着聲音連聲問,“怎麼辦,這可怎麼好?”
英宏拍拍我的手讓我不要着急,他一擡手,就有隨行的御醫急步向前,自侍衛手裡接過揀兒,試了試他的鼻息後,欣喜道,“回主子,還有救,”說着,他抱起揀兒走到一匹馬跟前,將揀兒趴放在馬背上,又命人牽着馬不停的繞圈子,衆人正在疑惑間,只見那揀兒在馬繞到第三個圈的時候,口裡哇的連連吐出水來,衆人頓時大喜,馬匹繼續繞圈,直到揀兒再沒有水吐出來,口裡發出嚶嚶的如貓叫般的聲音,御醫這才命止了,抱下揀兒,輕輕的在他的背上拍着幫他順氣,不一會兒,就聽“哇”的一聲,揀兒終於大聲的哭了出來。
那婦人也早已經在御醫的救治下幽幽醒轉,此時眼見揀兒無恙,亦跟着哭出聲來,只管撲過去抱在懷裡心肝寶貝的叫個不停,小毛在邊上拉着揀兒的手,亦是涕淚婆娑的,讓人瞧着,很是心疼不已。廣估低巴。
御醫又給揀兒把了把脈,點頭道,“無恙了,只是經過這一遭兒,怕是要受不小的驚嚇,小心護個幾天,再弄點好吃的給他,過幾天就沒事了。”
揀兒的臉色此時已經發了青,窩在那婦人的懷裡像是烈日摧殘下的花朵,整個人都蔫兒了,我瞧在眼裡,心內忍不住陣陣的發疼,我的睿兒若是還在,只怕,也是這般大小了。
忍不住走過去,顧不得那孩子身上猶在滴着水,伸手將那孩子輕輕的抱過來,他已經不哭了,也並不抗拒我的接近,小小軟軟的身子如貓在蜷在我的懷裡,我輕輕的撫上他嬌嫩的臉龐,柔聲道,“怎麼這樣頑皮呢,要是你有個什麼不好,你的娘和哥哥,只怕就要哭死了呢?”
他像是並沒有聽懂我的話,只用他那黑漆漆的眼眸定定的看着我,那眼神裡有畏怯,也有怯生生的好奇,他原本泥乎乎的小臉在經過河水的清洗後,露出他原本玉雪清秀的樣貌,圓圓肉肉的小臉和沉甸甸的小身子,讓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家人平時對他有多疼惜,照顧得有多好。
我溫柔的笑着,仔細端詳着他的臉,他黑亮亮的眼睛,讓我不由自主的想到我的睿兒,睿兒臨死前,他也是這樣看着我,那麼的清澈單純,那麼的――信賴!
我的鼻子微微的發酸,眼看着就要落下淚來,我不敢讓別人……特別是英宏看見我的傷悲,忙掩飾着笑了向那婦人道,“你這孩子生得倒俊得很,也乖,”我又摸摸在邊上的小毛的頭,真心讚歎道,“有如此兩位佳兒,大姐可真是有福氣的很!”
那婦人聽我這樣說,破涕爲笑了起來,滿臉的欣慰,“多謝夫人誇獎了,嗯,這兩個孩子也確實是乖呢,”說到這裡,她又歉意道,“還是我抱罷,已經髒了夫人的衣服了呢。”
我的身上果然被洇得溼了一塊,我卻並不在意,拉着那孩子的手,我只是覺得有着萬分的不捨,那孩子想來已經是不怕了,忽然的衝着我咧開小嘴笑了一笑,他的笑容清純乾淨,如早暗夜的曇花開放,頓時,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春花爛漫,心裡如春雪消融般,所有的煩擾苦悶,立時蕩然無存。
我掩不住的羨慕,嘆道,“這孩子,真是招人疼。”
那婦人也笑着道,“是啊,我自從見了這孩子,也是忍不住的要心疼,時間一長,我倒覺得這就是我親生的了。”
“什麼?他……他不是你……”我頓時吃了一驚,說話也忍不住結巴起來。
“是啊,這孩子是前年底裡,我當家的去趕集賣貨回來時,半夜裡在路上揀的,唉,想想真是可憐,那樣寒冬臘月的,就那麼被親生爹孃給丟棄在大雪地裡,若不是我當家的遇着了,只怕早就沒命了,”說到這裡,那婦人滿臉的惋惜,“因爲是揀的,所以就叫揀兒了。”
“前年底,大雪地裡,在哪裡,是在哪裡?”她這一番話頓時驚得我渾身顫抖,一把揪住她的衣袖,我抖着聲音連聲催問。
“啊,這……,”她冷不防我會有如此反應,英宏也覺得不對,忙過來將我攏進懷裡,在我耳邊輕聲道,“凝霜,你怎麼了?”
我卻一把推開英宏,只管揪着那婦人的衣服,“你快說,在哪裡揀的,是在哪裡?”
正在這時,一個肩抗布袋的男子大步飛跑過來,遠遠的就在喊,“毛他娘,什麼事兒?”
有侍衛要上去攔時,只見英宏一擺手,侍衛忙退了下來,那男子已經快步如飛的到了跟前,小毛娘正在六神無主的時候,見丈夫來了,聲音裡頓時帶了哭意,“毛他爹,你可來了。”
小毛爹一看這哭的哭叫的叫的,頓時愣了,我也顧不得莽撞,只指着揀兒向他急急問道,“這位大哥,聽說這孩子是您在前年的一個大雪天裡揀的,可不可以問一下,是在哪裡揀的?
小毛娘此時已經有點兒回神,見了我這番模樣,她不由的警覺起來,將揀兒緊緊的抱在懷裡,向丈夫的身後退去。
小毛爹看了看揀兒,摸着頭道,“唉,夫人這樣問,小的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那天天氣冷,小人賣了貨捨不得錢住店,就連夜往回趕,因爲天氣寒,小的就一路喝着酒驅寒,不知不覺的就多了點兒,這孩子在哪裡揀的,我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像是要印證他話的真實,小毛娘連連點頭,“是呢,是呢,他回來時,把這孩子往炕上一丟自己就睡着了,等到醒來時,他都不記得自己揀了這孩子回來了的,”說到這兒,她試探的問,:夫人,你這樣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