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我卻又頓住,隨手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笑了讚道,"牡丹花笑金鈿動,傳奏吳興紫筍來,顧渚紫筍茶這樣的世間極品,也只有在母后這裡才能嘗得到了!"
她的臉上倒也是不動聲色的,笑得極和藹,"賢妃喜歡,待會兒帶一包回去。"
我謝了,於是,兩人竟然細細的就這顧渚紫筍茶討論起來,絕口不再提剛纔的話題,就彷彿,我們兩個人坐在這裡,原本就是爲這茶來。
可是她這個樣子,已經泄漏了心內的虛亂,我心內安穩,只是閒閒的和她說着話,突然,她就像是極無意的隨口問起,"嗯,賢妃方纔說什麼?皇帝追封梅貴太妃,宮裡流傳着什麼來着?"
我心內暗笑,亦跟了裝着纔想起的樣子,歉然道,"哎喲,瞧臣媳這記性,竟就顧着喝茶了,"說到這裡,我燦然而笑,道,"也是母后這茶實在太過好了!"
太后只得又耐了性子同我寒暄,待到一杯茶喝乾,我這才道,"那件事已是流傳得很久了,都說是因爲當初從祥芙宮裡找出來的那個鐵匣子裡大有玄機,皇上這才如此重視,並且……,"說到這裡,我又是一頓。
太后眉頭極不耐的一挑,"並且怎麼?"
我顰了眉,壓低了聲音道,"這個流言傳說讓皇上不但重視,並且,這些日子以來,皇上一直都在暗裡查訪着什麼?好像是……是……是關於梅貴太妃的死因的。"
說這話時,我仔細留神着她的神色,她的臉色像是平靜至極,可是我眼光掃處,她頭上的紫金盤鳳嘴裡的那顆珠子,正止不住的顫抖搖晃着。她竟然如此心虛!
我一揚頭接着笑道,"其實,也只是流言罷了,皇上追封那梅貴太妃固然有蹊蹺,但想來也絕對不會有什麼太過隱晦的事在裡頭,那梅貴太妃的死,自然是不會有什麼的?"
太后嘴角扯動,強擠出一個笑來,"皇上和賢妃伉儷情深,賢妃既然聽到了這樣的流言,就該多勸皇上,言行處事都要顧着些大局和影響,再不可任性而爲。"
我起身恭敬的應道,"謹遵母后訓示。"
終於告了退出來,烈烈的驕陽熱哄哄的掛在頭頂上,刺眼白灼的陽光讓我有微微的不適,才眯了眼,就有宮人撐了華蓋過來,我立在這赤色五彩盤鳳的流彩華蓋下,一陣帶着雁心湖裡清荷清沁芬芳的氣息迎面撲在我的臉上,熱呼呼的燻人,我轉過身子,看着榮壽宮雕鏤精美的包銅大門,有一點一點的笑意,從心底裡,直溢到臉上。
原來,梅貴太妃就是太后的軟肋了,我原本只是出言分她的心力,卻沒想到,分離得如此透徹,縱然她臉上山水不顯,但到底,她那不再沉靜的眼神——出賣了她!
蔣秀正爲我捏着一把汗,見我終於出來,頓時鬆了一口氣,笑着過來扶我,"日頭很高了,娘娘快回宮罷。"
鑾轎已經換成九鳳迴旋鎏光寶頂的鑾駕,寬敞而又舒適,除了顏色不是皇后專用的明黃色外,其餘的與皇后的鑾駕分毫不差。靠在塞了茉莉乾花的軟枕上,我緊張的心力稍有舒緩,這第一關,就這麼過去了!
既然中宮鳳印在握,後宮事宜自然都得由我過問決斷,而我是極厭煩這些的,好在蔣秀辦事麻利妥帖,一衆事宜,我只管交於她去,再不用自己費一點子心力。
囂張跋扈的皇貴妃姐妹在我宮裡被英宏一怒懲貶,中宮令轉眼易主,而太后卻並沒有因爲兩個侄女遭貶而遷怒於我,這一切看在他人眼裡,無不是個訊號,我沈氏凝霜進宮以來,榮寵不但不衰,反而日見強勁。一時間,宮內宮外,全都震驚,漸漸的,就有些風言風語的出來,道我乃是狐媚禍水,不知道暗裡用了怎樣見不得人的手段媚惑了君王,才令得英宏只爲我一個人傾倒迷戀,這些言語逐漸的傳到了宮外,終於引起了言臣的注意,他們開始明裡暗裡的在英宏面前進言,道不可對我太過迷戀,萬不可因美色而廢人寰。廣冬島劃。
這些事都由父親暗裡傳信告訴了我,父親亦是沒有想到,縱然我已經無有生育,卻依舊聖寵不衰,甚至,成了雖無名卻有實的一宮之主,他不是不欣慰的。
我再見到英宏時,就婉轉提起,請他快覓賢妃,收回中宮令,英宏每到此時,都皺眉搖頭,不許我再提,他說,"言官們不知道聽了哪裡的閒言碎語,亂上摺子說愛妃的不是,若是他們看到愛妃今天這樣卻寵辭恩,他們就該羞死。"
我垂首斂目而笑,"皇上對臣妾確實是眷寵盛隆,也難怪言官們擔憂,他們說這些也是爲了皇上,爲了這大肅朝的萬年江山,皇上可千萬別怪他們。"
英宏嘆息,"凝霜,你總是這麼知心解意,心性又是極大度的,你叫朕如何不愛你憐你!"
我羞羞的掙開,"這宮裡知心解意的人多着呢,只是皇上不知道罷了?"
他臉上滿是不以爲然,"她們是什麼樣子,朕還能不知道,越是美豔的,越是貪婪可憎!"
我撲哧笑出聲來,"皇上可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的人了,若是叫衆位妹妹們知道了,只怕都得傷心委屈死了?"
英宏懶懶的往貴妃塌上一歪,隨手拈起一顆甜杏送入口裡,"隨她們去,傷不傷心,委不委屈,也只有她們自己知道罷了?"
我卻面色一正,理一理衣袂,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俯身在地,言辭懇切的道,"臣妾懇請皇上,朝中政事宜須勵治,然宮內衆位妹妹也務必請皇上恩榮均勻,後宮佳麗幾千,皇上萬不可只將心放在臣妾一人身上,若待臣妾和衆位姐妹榮寵太過不均,恐後宮生怨,衆心不甘啊。"
英宏神色一凜,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一見我跪就忙着拉我起身,倒像是愣了般,怔了一怔後,他道,"是不是太后說了你什麼?"
我慌忙匍匐在地,語氣惶急道,"太后仁慈善下,再沒有爲難過臣妾的,"然而我這樣說的時候,身子卻是止不住的輕顫,就像是,在極大的委屈,被強力的掩藏在心底裡。
他伸手拉起我,語氣裡卻是有了怒意,"仁慈善下?哼哼,她那樣的算計着要將你送出宮去,還仁慈善下?她必定是因爲朕貶了瑾夫人姐妹,就遷怒於你,如今你又是這樣兒的,她如何能甘心,凝霜,你只管告訴朕,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我做出違心的樣子,強笑道,"太后,太后她老人家……,她……她並沒有對臣妾怎麼樣……,她……,其實……太后說的亦是極有道理的,如今就連言官也這樣勸諫皇上,這個……,想來……,臣妾確實是……"
我像是竭力的想要將話說圓,卻又結結巴巴的怎麼也說不圓,這一切看在英宏的眼裡,他更是起疑,"她什麼意思?她當真就以爲,朕不敢將她怎麼樣麼?"
他的臉陰鬱黑沉,在屋子裡連轉了幾個圈子,我戰慄驚驚的侍立在一邊,滿臉的惶恐不安,他忽的一停,像是想起了什麼,咬牙道,"朕明白了,那些個言官想必都是暗裡受了她的指使,這才全都跟商量好了似了,齊齊上摺子彈劾你,朕說他們怎麼突然的就對這後宮裡的事如此上心着意起來了?"
他"啪"的一甩袍袖,"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想重新再將朕控制在手裡,做夢!"他過來牽了我的手,感慨道,"凝霜,虧了你的那個主意,朕才得已順利的將虎頭璽印拿到手,如今政權兵權朕一手在握,雖然不敢說就絕對無患,然而於她,咱們到底是不怕的了,你做好份內的事即可,不必擔心她。"
他的神情認真誠懇,我心裡一鬆,知道我的目的已經達到,當下也就笑了起來,"收回虎頭璽印之事,全是皇上運籌帷幄得當,臣妾其實並沒有做什麼,實在不敢居功,既然皇上信任臣妾,後宮之事,臣妾定會盡力打點,絕不爲皇上添煩擾。"
英宏哈哈一笑,"凝霜你過謙了,若不是你出的好主意,朕還真是頭疼呢,只是,前後那一翻安排調配,軍機裡以及宰相等幾位大臣亦實在是功不可沒,若是沒有他們配合,只怕要讓她相信亦是很不容易呢?"
我亦笑了,"也是皇上演得像,皇上先是漸漸的冷落臣妾,讓太后姑侄三個相信臣妾已經不得君心,又突然的將瑾夫人晉位皇貴妃,再將她的妹妹升爲嬪,並且對她們姐妹寵愛不已,讓太后以爲,您對臣妾果然只是一時新鮮,如今已經被她的侄女成功的吸引,再後來,邊境就傳出了戰事,朝廷縱然派了兵馬,卻是一敗塗地,她卻不知道,皇上早已經安排妥當,邊境其實並沒有戰事,而那些派去援救的軍隊,也只不過是駐紮在一個極隱秘的山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