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亦是從大戶人家的深閨裡悉心調教出來的,她雖然沒有見過靜國夫人,然而今天這樣的場合,以及我如今的身份,她自然是早就多留了心眼了,此時和娘雖然只是坐在極偏的角落裡避隱鋒芒,可是冷眼看到現在,這靜國夫人的身份,她卻是早已經放在了心裡的了。
此時見靜國夫人笑得極親熱的樣子,她和娘隨之起身,微微屈身爲禮,"靜國夫人安好,妾身二人是沈戶部家的平妻。"
"哎喲,原來是戶部尚書沈大人家的二位夫人,真是失敬!"靜國夫人像是很吃驚的,誇張的叫了起來,她將聲音故意的拔高,屋子裡頓時人人被驚動,戶部沈尚書家的夫人是什麼人,這屋子裡沒人不知道!一時之間,滿屋子的目光全都刷的過去,齊齊落在娘和大娘的身上。
娘和大娘不卑不亢的笑着,"靜國夫人客氣了。"
"怎麼二位夫人不在賢妃娘娘跟前坐着敘天倫,倒坐在這個角落裡,叫人瞧着以爲怎麼回事呢,"靜國夫人極是關切。
娘笑道,"今兒是辭年的日子,太后和娘娘都正忙着,妾身二人還是不去攪擾的好。"
靜國夫人頓時搖頭,"話不能這麼說,這一年裡頭能見家裡姑娘的,攏共不過那麼幾天,既來了,多少也該過去說幾句話兒啊!"
大娘和娘知道和她多搭訕必定沒有什麼好事兒,就都只是微笑了不說話,靜國夫人眼見娘她們不欲再說,不覺有點兒無趣,然而她在向我這邊看了看後,又揚聲笑了起來,對娘和大娘誇道,"要說二位夫人可真是有福氣的人,生出賢妃娘娘這樣的好女兒來,大前年裡也是這天,我進宮辭年時,賢妃娘娘還是個從四品的嬪呢,可才短短的四年,她就已一升再升至正二品妃了,能得皇上如此格外眷顧,真真是令人歡喜。"
她明裡是誇獎羨慕,實際上此話是暗裡諷刺我初進宮時位分低微,又暗示我榮升太快,不過仗的是狐媚君王,如此明褒暗諷,屋裡衆人誰聽不出來,一個個不由面面相覷,皇后的幽閉不出,瑾貴妃的升降沉浮,中宮鳳印幾番易主,這種種一切,無不顯示着宮中的風雲不定,深黯權場玄機的她們怎麼不知,此時眼見靜國夫人出聲挑釁,全都知道此事不是她們惹得起的,頓時都尷尬起來。
看着靜國夫人的臉,我心內笑得森冷,自從瑾夫人被禁足,英宏大約是想給太后一點警告,遲遲不肯下旨赦她出來,縱然太后幾番示意,英宏總有辦法輕而易舉的擋回去,今日辭年,瑾夫人位分雖然只在我之下,然而卻一樣不能露面,面對這一番變故,靜國夫人本該消沉黯然纔是,然而此時她卻若無其事的囂張,甚至,無視正以一宮之主的身份坐在當庭的我,若不是太后的意思,哼哼,她怎麼敢?
轉頭看向太后,卻見她像是一點也沒察覺般,自顧和圍在身邊的幾位公主們說笑着。
娘和大娘被她這一番話,竟是噎得出不了聲兒,靜國夫人看在眼裡不由大是得意,嘴角更溢起一縷嘲諷的笑來,又道,"每次說起賢妃娘娘,大家就常羨慕,您看安娘娘和瑞主子她們幾個,雖說進宮已經許多年了,卻像是釘在鐵板上的釘子般,這麼多年竟然就不見動一動的,賢妃娘娘只是四年,就從一個小六品的貴人,進到正二品來,連進八級呀,又將中宮鳳印交給了娘娘,"說到這裡,她笑着做打趣的樣子,"雖說賢妃娘娘也當得起,可到底咱們皇上也還是偏心的,呵呵呵……"
這句話一落,只見安婕妤,瑞貴嬪等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眼波流轉裡,滿是不甘怨憤,只是不好流露出來。
好一個挑撥離間,一股怒火頓時騰然而起,看向那靜國夫人,我笑得清冷,"咦,方纔本宮聽誰說到敘天倫來着?"
我自掌管鳳印以來,爲示謙卑,我向來不以"本宮"彰顯身份,這時候突然的一句,倒將人嚇得一愣,靜國夫人見我開了口,當下就停住了,向我看過來。
只見大娘笑吟吟的上前一步,極恭敬的屈身行禮,"回娘娘,這話乃是方纔靜國夫人和妾身閒敘時無意中提起,不想竟被娘娘聽見了。"
"靜國夫人麼?"我雙手交握的放在膝上,臉上雖然帶着笑,語氣裡卻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靜國夫人只得硬着頭皮過來屈身爲禮,"妾身給賢妃娘娘請安。"
我笑着擺手,"免。"
看着靜國夫人,我似笑不笑,"夫人有大半年沒有見過你家姑娘了吧?"
宮裡的規矩,妃嬪進位三品以上,家人每隔一段時間,就可進宮探視,如今我這話一出,明擺着就是提醒她和衆人,她的女兒已經被皇上禁了有大半年了。
靜國夫人頓時白了臉,就連太后亦微微向我側目,我心內暗笑,又道,"嗯,也難怪夫人想着要敘天倫,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如此,本宮就做一次主,破例讓你去錦元宮裡,和瑾夫人見一見罷,這大年下的,皇上知道了,想來也是不會怪責的,"說到這裡,我特意轉過臉來,向着太后極謙卑的一欠身,笑道,"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臉色默然,看不出半點喜和怒,道,"鳳印在你手上,後宮之事自然是你做主,不必問哀家了。"
我垂首應了聲"是,母后,"就向身邊宮人吩咐,"送靜國夫人去錦元宮,"想一想,我又道,"乾脆去永巷裡,將周更衣一併接過去見見。"
靜國夫人臉上已是白一陣紅一陣,卻又不得不做出感激的樣子跪下謝我,"謝娘娘……洪恩……"
有侍從過來領了靜國夫人出去,看着靜國夫人悻悻然而去的身影,我笑得暢意,你既然知道我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小小從四品嬪,就應該想到,如今的我,斷然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你自找,怨不得我了!!!廣狀邊才。
這一切看進在坐的貴婦公主們眼裡,誰品不出內裡的味兒,對於我如此不給靜國夫人和太后的面子,對於我如此清楚明白的挑戰太后的權威,她們無不面露驚色。一陣面面相覷之後,也覺得悻悻起來,於是,一個個找了藉口,陸續的全告退了。
我知道,這些人明裡惶恐忌諱,到離了我們的眼前時,定然是要竭盡議論猜測之能事,這宮裡的風聲動向,向來都是她們竭力在打探研究的大事呵!
待到人走盡了,我這才領了衆妃向太后告退,笑道,"母后先好生歇着,臣媳和皇上晚上過來接母后去前面夜宴。"
太后面無表情的歪在暖炕上,眼睛只管盯着小炕桌上的一盆茶花不作聲,我心裡知道她是衝了我來,然而我此時已經避無可避,更知道,亦早無避的必要,於是一句話說完,她不吭聲,我也就靜默了站着,一時間,殿裡暗流洶涌,就連空氣裡都彷彿有着絲絲的火藥味兒,只待一把火來,立時遍是烈火熊熊,屍橫遍野!
只苦了衆妃,在這樣一個劍拔弩張的時候,她們誰也不敢吭聲,就怕一不小心就當了炮灰,而我的眉宇裡早隱隱有了冷冽,甚至想着,若她再有發難找茬,我縱然此時忍了,帶來日,我亦絕不饒她!
我已經知道,英宏追查梅貴太妃死因的事已經有了眉目,英宏查到,當年伺候梅貴太妃的宮人穩婆陸續因爲各種原因死去,就只有一個宮女例外,這個宮女當年同梅貴太妃分外交好,在梅貴太妃被皇上寵幸有孕後,倆人並不因身份的懸殊而疏遠,經常彼此照顧,在梅貴太妃難產時,有人曾經看見她去過產房,巧的是,第二天正值一批宮女滿了年齡外放的時候,那名宮女也正在其例。
當聽說當年伺候過梅貴太妃的宮人穩婆竟然先後死得一個不剩時,英宏更是疑心,在得知還有一個可能知情的人活着時,他下了嚴旨,命心腹暗自去民間訪查,而前些日子已經信來,那個宮女已經在江西的一個小山村裡找到,如今,正在進京的途中。
對於這個消息,我也是意外的,原本只是設了那樣的局來離間英宏和太后的關係,卻沒想到,後面引出來的事,倒愈發顯得那件事是真的一般了!
看着太后陰鬱的臉,我知道,在英宏面前,我得做點兒什麼了,英宏當時告訴我這件事時曾經說過,如今我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也唯有我的話,他才聽纔信。
哼哼,若是一個人心裡自己已經存了那樣的猜忌,那麼接下來需要的,就只是一言半句的煽風點火了!
太后終於擡起了頭,她的眸子裡亦有了陰冷之色,言語裡依舊淡淡的,"知道了,你們退了吧。"
看着太后鬢邊些許白霜,我的嘴角慢慢浮起一縷笑意,向她屈身一禮,我曼聲道,"臣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