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在御膳房裡來回轉踱着步子,忽然停下,轉身問我道,"凝霜,你怎麼看?"
我趕緊起身,誠惶誠恐的屈身行禮,"此事已經牽涉到朝廷重臣,後宮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妄言。"
他見我又這樣,頗有些不耐煩的一擺手,惱道,"又來了。"
他這樣煩躁的樣子,是我很少見到的,我在心裡暗自思量揣測,這到底是件敏感的事,我還是避開的好,這樣想着,我整一整衣衫,就要行禮告退。
卻又聽英宏道,"朕已經下旨,命監察御史和內廷侍衛統領一起,去好好的查一查這個國舅府了。"
"監察御史?"我大是吃驚,國舅府和皇家說到底也是親戚,派內廷的人去查那包毒藥,有什麼也是兩家子在水底下的事兒,可大可小,而一旦動用了朝廷的行政官員去查,那可就是朝廷裡的國事了,沒有查出什麼還好,一旦查出來了,到時皇上就是想看在親戚的面子上包庇,也是包庇不得的啊。
可是看看英宏的臉色,我心裡頓時明白,英宏既然命御史去查,說明在他的心裡,早就不再將國舅府當親戚了,是了,梅貴太妃的事情已經有了端倪,人證物證俱都證明太后並不是皇上的生身之母,甚至,皇上的生身之母還是被她所害,這樣的深仇大恨,卻又因着朝政大局不得爲報,英宏想必早已經憋怒許久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氣,國舅府這次……想來是凶多吉少了!
這樣一想,我心裡頓時又快意連連,這樣的人家,早一日倒了,於黎民百姓,於我自己,也都是一件暢意的事情呵!
可是一想到黎民百姓,一想到朝政大局,我卻又擔心起來,忍不住道,"皇上,如今正是天下太平,朝政穩定的時候,此時突然查搜國舅府,只怕……"
英宏笑了,摸一摸我的臉道,"傻凝霜,朕怎麼會不知道這個,嗯,那些都是在暗底裡進行的,外面人看到的只是國舅府大門緊閉,再不知道里面怎麼回事的?"
我頓時不好意思起來,"臣妾竟然杞人憂天,實在是……,"英宏笑意晏晏的看着我,他此時的心情已經好了許多,黑亮的星目溫軟含情,默默有意。
我被他這樣看着,頓時羞得說不下去,垂了頭靜靜的站着,他清朗的一笑,過來挽了我的手去那窗口,這個窗子正對着雁心湖,此時已近四月了,遙遙遠遠的看過去,處處都是奼紫嫣紅的桃紅柳綠,映着雁心湖的煙水朦朧,如詩如畫的美麗妖嬈着。
英宏指着在雁心湖另一邊的榮壽宮,臉色又黯沉下來,"朕小的時候,就只覺得母后實在是太過嚴厲,人前背後,從來沒有一點笑臉給朕,父皇和師傅都說,那是因爲太后望子成龍,怕溺愛了朕不能成大器,朕也就銘感在心,從來沒有想過別的,如今想來,卻原來是……"陣反諷才。
他語氣裡有了絲絲凝滯,神情裡有無邊的落寞,看在我的眼裡,心底裡竟然生生的一疼,在內心最深最遠最柔軟的地方,隱隱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升上來,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從後面攏住他的腰,柔聲道,"皇上!"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溫暖而又厚實,語氣裡悲涼無限,"凝霜,你不知道,朕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生身之母死得那樣慘,殺母仇人卻佔了原該是我母親的尊貴名份,在那榮壽宮裡作威作福,而朕卻還不能殺她,朕就……"
"皇上別難過了,您替太后娘娘雪了冤,她老人家在地下有知,必定會含笑九泉,至於……榮壽宮那位,雖然不能手刃了她,可讓她幽閉終身,對於她這樣的人來說,只怕是比死還要難受的,倒也不算便宜了她。"
英宏這才緩了臉色,他拍一拍我的手,微笑着誇道,"也還是你想得明白。"
見英宏心情又好了些,我忍不住試探道,"皇上,您……您打算怎麼處置……瑾夫人呢?"
眼見着搜了三天,卻不見那毒藥半點影子,倒搜出了這不相干的東西來,雖說英宏在那上面是上了心的,可是就算國舅府真的被查明有謀反之心,可瑾夫人身在深宮,和她根本難扯上關係,加上她還是小公主的生母,若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她罪不可赦,只怕也難要了她的命去?"
一想到這個,我心內就是一陣發緊,雖說沒有了家族的權勢在背後撐腰,她再不會有出頭的時候,可這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她的命!
英宏像是也想到了這個,"皇后的話雖然不見得有假,又有那些奴才的供詞,可是……,"他沉吟着,極是爲難的樣子。
"皇上可是顧念着小公主?"
英宏眉頭一挑,他不點頭也不做聲,好半晌,方纔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其實這麼多年來,她在宮內如何囂張跋扈,如何的不將皇后放在眼裡,這些,朕都是看在眼內的,不過是顧着太后,又想着那個孩子,朕這才……"
他說不下去,我也不好再說什麼,於是都將目光落在御書房臨窗的那一排翠綠柳樹上,這是一排垂柳,枝條柔軟細長,嫩芽初冒,正是一片鵝黃嫩綠的時候。
就在這時,我突然想起一人,不由恨恨的道,"瑾夫人囂張跋扈倒也罷了,最可恨是她身邊的那個奴才,叫什麼李德的,最是會狗仗人勢,仗着瑾夫人當時是貴妃,不曉得多少宮女奴才受過他的欺凌,嗯,臣妾記得,曾經在皇上的御案上,發現過一封不知誰放的匿名密信,向皇上喊冤告密,說他只爲一件小事,就要了一個宮女的命的。"
英宏點點頭,"是有這麼回事兒。"
我咬牙道,"若要說瑾夫人囂張,其大部分也都是這個奴才挑唆來的,他甚至敢整天兒的挑內務府安總管的刺兒,那時爲着良……良昭儀的事兒,瑾夫人將話頭直指向安總管,想來也是受了他的挑唆,要知道若是安總管一旦被拿了錯兒下來了,那頂上去的人可就是他了呢。"
我雖然一時不能要了瑾夫人的命,但這個李德,我是絕計不會讓他再活了,我一直都記得,當初就是他逼死了小安,到了今時今日這樣的情形,我若還讓這個狗奴才活着,我怎麼對得起小安!
英宏卻冷笑,"哼哼,只怕這就是周氏自己的主意也說不一定,內務府總管換成了自己的親信,豈不是整個後宮都在她的掌握之下,到那時,只怕就連朕也要仰仗她姑侄的鼻息了。"
我恍然大悟,"難怪當時皇上會爲安槐做主,原來皇上早已看穿了她們的心思了。"
英宏卻又搖頭,"這才只是一方面,安槐一直都是貼身伺候父皇的,最得父皇信任,凝霜,你不知道,當年父皇在駕崩時,因朕年紀太輕,父皇很不放心,他除了授命顧命大臣匡扶朕的社稷江山,還命伺候了他一輩子的安槐再來服侍朕,他說,外有賢臣,內有忠僕,朕放心矣!"
說到這裡,想是念起了先皇的聖恩,英宏眼裡竟然有了水意,"內務府也只有交給他,朕才能放心了。"
我倒沒想到內裡竟還有這樣的緣由,如此看來,安槐竟是白白煩惱,我也是空自擔心了。
搜查國舅府還沒有頭緒,那邊寧侯府又搜出更令人吃驚的東西來,依舊是王文華,他帶着人在寧侯府搜查時,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藥室,在那藥室的暗格子裡,藏着各種各樣的藥材,王文華吃不準這都是些什麼藥性,只是想着這些和那毒藥一樣兒的都是藥,就包好了一齊送進太醫院,卻沒想到,御醫裡竟從那裡面發現了太后當年所中的蘭須毒根和寒星草這兩樣毒草來。
這樣的結果不單英宏沒想到,我也是沒有想到的,太后當時中毒,英宏將所有可能的人全都查驗過了,可就是沒有想到皇后身上,太后中毒的時候,也正是我有孕的時候,我們都以爲,皇后當時的心思都在我一個人的身上了,又哪裡能想得到,她竟然會在對付我的同時,竟又向太后下手呢?
見了那兩樣毒草,英宏又是震驚又是憤怒,他當即命帶來皇后,劈面將那兩樣毒草丟在她的臉色,指着皇后厲聲道,"你認得這樣麼?"
皇后眼見英宏這樣暴怒,心知不好,將那兩樣毒草拈起來一看,頓時魂飛魄散,臉色刷白。
英宏冷冷道,"說吧,這是什麼?"
皇后自然不敢承認,她抖瑟了半天,強硬了嘴道,"這是什麼?臣妾不知。"
"哼哼,在寧侯府搜出當年毒害太后的毒草,你不知道誰知道?也罷,你不說自然有人肯說,朕就不信,寧侯府的人嘴巴全是鐵打的。"
他也不再同皇后囉嗦,揮手命人將她帶了出去,聽劉喜後來告訴我,皇后當時的臉色,已經是灰白一片了。
事情又有了變故,令我的心更加揪得緊了,蔣秀也覺得不對,顰了眉向我道,"娘娘,這可不妙呢,皇后原本是爲着脫罪才和咱們合力的,這會子卻憑空冒出那毒草的事來,眼見着事情越鬧越大,已不是咱們能把握的範圍了,這可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