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爲蔣秀準備了很多東西,然而終究覺得不盡心,於是就想着親自爲她準備這件嫁衣,小茶几個的針線都是極好的,幾個人輪着繡,速度到也是極快的,此時小茶邊繡着襟子上的鴛鴦邊笑道,"待奴婢們做好了後,最後幾針留給娘娘來繡,也就同是娘娘親手繡成的一樣了。"
我倒笑了,"唉,我也是那個沒誠意的,罷了,我也不落那最後幾針,我也不要擔這名兒。"
小青正坐在窗下對着外面的亮光挑那線的顏色,見我這樣說,也笑了,"秀姐姐哪裡會介意這個,小姐讓她終身有靠,這就是給她的最好的了。"
"那也是應該的,"聽小青這樣說,我反而覺得絲絲感慨起來,"你們幾個,是除父母外和我最親的,我自然要將你們幾個全都安排好了才放心的。"
小青見我有點抑鬱寡歡的樣子,忙去案上將冰鎮的鮮果子端過來,道,"小姐就愛這樣的操心,俗話說水到渠成,到什麼時候再說什麼樣的話罷了,平日裡,小姐就該自己多寬心些。"
端來的都是最時鮮的果子,鮮紅的櫻桃浸在雪白的瓷碗裡,愈發嬌豔欲滴的好看,有淺淺的白霧般的涼氣攏在碗口邊上,拿眼瞧着,立時就覺得涼快了許多。
拈起一個吃了,因是拿冰一直鎮着的,入口脆甜冰洌,只是一顆,人頓時就覺得通體舒泰,精神一振起來,我心情亦好了許多,笑道,"這時候竟還有這個,也是難得。"
小青見我高興了起,忙道,"這還是皇上知道小姐喜歡,特地要人存在冰庫裡的,就等着過了季的時候,小姐能再嘗得到,"說着,她拈了幾顆放在我的手裡,就又將那碗給放回去。
然而我幾顆櫻桃吃完了,卻還是意猶未盡的樣子,再命小青拿些來,她只是擰着脖子不肯,道,"這東西涼,吃多了可傷胃呢。"
說到這裡,她不覺撲哧笑出聲來,"從小到大,還沒見小姐惦記着哪樣吃食呢。"
我頓時臉一紅,自己也笑了,"說起來也怪,我自認向來不是貪嘴的,可這幾天,偏就惦記上這些果子來,前兒的那杏,我也覺得很好呢。"
小茶一聽笑道,"人有時就是那麼怪,一時愛甜的,一時愛鹹的,瞧上什麼了,就惦記得什麼似的,過幾天瞧着膩了,就再換一樣兒,這就跟男人對女子時是一樣的道理。"
她這話才說完,我頓時忍不住的要笑,那邊小青已經如花枝亂顫般指着小茶笑罵,"不知羞的小蹄子,聽你這口氣,倒像是見了多少男人了般的,這樣知道他們的心事呢?"
小茶這才知道自己打了一個很不恰當的比喻,臉兒頓時如火燒般紅起來,她難堪的扭着身子,向我不依道,"娘娘,您看她……"
我由着她們笑鬧,隨手拿過被丟下來的嫁衣瞧了起來,小茶正繡着鴛鴦的眼睛,她落針細膩,那雙眼睛被繡得活龍活現,栩栩如生,我越看越愛,對她們笑道,"別鬧了,這幾天就要用它了,快着些罷。"
想着蔣秀即將爲婦,我心裡着實歡喜,到底,了了一件事了。
蔣秀雖然只是個宮女,但因着是我和英宏指婚的緣故,出嫁那天,婚事辦得極其隆重,大紅的八人大轎從外宮的偏門擡出去,豐厚的嫁妝直到花轎已經進了王家大門,這裡還在流水般的發着,她的婚事在宮裡一石激起千層浪,人人都說她是走了大運了,而這一切,全是因她平日裡逢迎得我好的緣故,又有人說,乃是那王文華深得皇帝的心,皇帝瞧着他尚未成親,卻又不願他娶別的權貴家的女兒,唯恐結成了幫派,是以在我身邊選了那樣的一個伶俐的宮女嫁過去,一示籠絡;二是消去這樣的隱患。
我只覺得好笑,若說籠絡,又怎能只嫁一個宮女給他,從來都是人嘴兩張皮,是非亦不過是他們嘴裡的一句話罷了。
然而小宮女們卻像是看到了希望般,再伺候自己的主子時,一個個殷勤得過份,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
蔣秀出嫁三朝後,同王文華進宮謝恩,再見她時,只見眉稍眼角里,滿滿全是風情,她依禮向我磕頭後,就道,"請娘娘頒給奴婢令牌,明兒起,奴婢好每日進來伺候娘娘。"
我不由笑了,點着她道,"都是人家夫人了,還奴婢奴婢的,你急的什麼,這到底還是新婚呢,過些日子再進來罷。"
她羞得滿臉通紅,卻依舊堅持,"只有早日到娘娘身邊來,奴婢才能放心,"關於稱呼,她依舊不肯改口。
我搖頭,"王大人父母健在,你既要進宮,也要先盡了子媳的孝道了才行,嗯,三個月以後再說吧。"
蔣秀戀戀不捨的告退時,我親自送到靜延宮大門口,眼見着宮牆的那一頭,一個英姿俊挺的男子遙遙向蔣秀露出如三月春風般的笑意,一瞬間,我竟忍不住淚流滿面。
不敢讓秀兒看見,我忙掩過頭去,佯裝着伸手扶頭上的步搖,衣袖輕掠間,臉上的淚趁機拭去,再回頭時,蔣秀已經跪了下來,"娘娘請回。"
我點一點頭,伸手拉她起來,不敢再對上她的臉,我將她的肩膀擰轉,向着跪在宮牆那頭對我遙拜的男子輕輕一推,柔聲道,"去吧。"
蔣秀去後,小青忍不住的問我,"小姐,今兒個秀姐姐進宮回喜,小姐剛剛怎麼哭了?"陣土叨技。
我有些吃驚,"你看到了?"
她點頭,想一想又自己給出解釋,"小姐想必是捨不得秀姐姐罷,不過,也就三個月罷了,三個月後,秀姐姐依舊可以每天進來伺候啊?"
我不語,只向她一笑,就去裡間躺下,近日裡,我的身子越見慵懶,每每只覺得睏倦,小青見我又歪在貴妃塌上,知道我要睡,忙拿了一件小薄毯蓋在我身上,我卻心煩意燥,一把推開,小青急道,"小姐別任性,屋子裡置了冰呢,就這樣睡,是要睡病了的。"
我閉着眼睛,任由她去,想帶蔣秀剛纔離去的那一幕,心裡竟是又酸又甜又夾了苦的,五味雜陳,對於因何會有這樣的一種情愫,因何竟突然的就落下淚來,我自己也說不出是爲了什麼?
我將它歸結爲離愁!!!
這樣一想,我不覺苦苦而笑。
這樣落寞的心一直保持到月底,飲食上也跟着不規則起來,小青有些擔心,要請張才玉來把脈時,被我喝住,我頗有些惱的訓斥她,"別還沒什麼事就嚷嚷,最近我還不夠煩麼?"
我這樣無端的發脾氣,是從來沒有過的,小青委屈得什麼似的,眼淚汪汪的縮着脖子不敢再吭聲,我揉一揉自己的額頭,突然想起,"這幾天趙嬪怎麼沒有過來?"
小青也彷彿纔想起來,"是呢,趙主子有好一陣兒不見了呢,她以前可是天天都過來的。"
她小心的看着我,"要不要去請趙主子來說說話兒?"
我沉悶的搖搖頭,"罷了,她八成是在忙着幫我處理宮裡事物的,"後宮裡的事物繁瑣至極,我頗感厭煩,見紫芫處理起來竟然遊刃有餘,索性就全交給了她去。
正說着話兒的時候,突然裁雪進來回稟,"娘娘,太后宮裡來人求見娘娘。"
我一愣,自從太后被英宏解除幽閉後,雖然榮光依舊,然而經過那樣多的變故後,她到底不比往年的倨傲,每日裡去給她請安,彼此都只是客氣的一番寒暄也就罷了,向來和我少有交涉的,今天卻派了人來,她……
來的是一個老嬤嬤,見了我笑着請了個大安,道,"太后今天高興,就想着要請皇上和娘娘過去,一起坐了說說話兒,也是一家子團團圓圓的享個天倫的意思,那邊皇上已經起駕了,就等娘娘呢。"
我懶懶的直覺得不想動,問,"就本宮和皇上麼?"
那老嬤嬤笑道,"婕妤娘娘等也都請了的,太后說人多才熱鬧。"
我只得點一點頭,讓她先回去了,這邊小青爲我更換衣裳,小青皺着眉頭道,"小姐,這很不對呢,太后向來不是個喜歡張揚熱鬧的人,今兒怎麼突然……"
我係着腰帶的手一停,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然而我隨即釋然,"憑她怎麼,難道還能將我們都吃了不成。"
到榮壽宮時,安婕妤等竟然已經到齊了,一見我進來,齊齊跪下行禮,我笑着擺手,"姐妹們罷了,起罷。"
大殿正中一排兩個位置,英宏和太后正並排而坐,英宏想是有些不耐煩,眉頭一直緊皺着,直到見了我,方纔有了些笑模樣。
我上前款款大禮參拜,嬌聲道,"給皇上請安,給太后請安。"
尚未等英宏答話,太后已經滿面春風的笑開道,"皇貴妃快起來,今兒不過是自家夫妻娘們的聚聚,不用這樣拘禮。"
我笑着謝了,蓮步輕移,去那太后肩下第一個位置上坐了,然而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太后的笑裡隱隱的似掩藏了些什麼,那看似親熱至極的笑意裡,分明有着絲絲的詭異和戲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