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時,其實自己心裡一點底氣也沒有,皇上對沈娘娘的感情他是知道的,於皇帝的心裡,他恨不得一切都是他來受,也不要沈娘娘有絲毫損傷的呵!
然而英宏聽了,心裡卻是一穩,是呵,由原本的生死兩重天,到現在的只是隔空相望,已經好很多了,自己不應該再奢求什麼的,不是嗎?
這樣愣了半晌,他緩緩擡眼,“命張才玉好生診看,另外,傳朕旨意,命太醫院張榜,尋天下名醫,嗯,只說是爲了充斥太醫院罷。”
劉喜點頭,卻又不出去宣旨,猶在想着什麼?英宏不耐,皺眉問,“還有什麼事?”
“回皇上,奴才總覺得在清心殿裡伺候的奴才裡,有幾個人鬼頭鬼腦的,只是……,”劉喜說到這裡,頗有些猶豫,停了一停,他又道,“只是,奴才又怕是自己多疑了,所以……”
英宏冷眉一挑,只是冰冷的一個字,“誰?”
劉喜遲疑了一下,隔着窗子指着外面侍立的兩個太監,英宏頭也不擡,“就說朕丟了東西,你好好的問問罷。”
劉喜一躬身,“是,”大踏步的出去了。
御書房裡批着明黃着錦帛的御座上,英宏一改方纔痛苦糾結的臉,冷冷的笑了。
傍晚,榮壽宮。
太后坐在正殿當中位置上,正顰着眉頭不耐煩的聽着面前一位年青女子的哭訴,那女子滿身綾羅,一頭珠翠,妝扮得極爲富貴奢華,她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邊哭一邊道,“孩兒進不了清心殿,她卻能進去,孩兒見不到皇上,她卻能見到,憑什麼,她到底憑了什麼?”
說到這裡,年青女子牽住她的袖子,又是撒嬌又是哀求的搖着,“姑媽,您說句話啊,您是當朝太后,皇上不是很怕您嗎,您只要開了口,皇上不敢不聽的。”
這位女子赫然正是周貴嬪。
太后的脾氣像是已經壓制了很久,此時見她鬧了這麼久不但沒有平息倒更是得寸進尺起來,她壓抑不住,啪的一抽袖子,揚聲斥道,“胡鬧。”
周貴嬪正是哭得梨花帶雨的時候,猛不丁被姑母一聲厲斥,不由愣住,“姑媽?”
“要當皇后?虧你想得出來,”看着眼前這個侄女,太后忍不住又氣又惱,“先不說別的,就單說皇后死了還不到一年,就這一點,他也不會立你爲後,難道你忘了大肅朝的規矩了麼?”
周貴嬪呆了呆,忽然一甩手裡的帕子,很不服氣的道,“她不是不討皇上的喜歡麼?而且,她原本也是因爲那件事死的,難道這樣的皇后薨逝了,也得守制麼?”
太后一聽她這話,更是氣得身子發抖,“糊塗,”她指着周貴嬪恨鐵不成鋼的連連點着,“你啊你,你若是有你姐姐五分聰明,也不要我費這樣的心了,”說起死去的瑾夫人,太后尤其痛心。
她捂着胸口,努力的讓自己的心氣平息下來,“雖然咱們都心知肚明,那皇后是爲那樣的事兒才死的,可是在大場面上,這樣的事如何能說出來?你忘了皇上是因爲什麼纔不得不將沈凝霜那賤人賜死的?現在又說皇后死得該,那不是打咱們自己的嘴巴子,說沈凝霜那賤人是冤枉的嗎?你有點兒腦子好不好?”
看着周貴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又恨聲接着道,“別忘了,外面都知道皇后和你姐姐都是和那件事有關係的,若是皇后冤了,你姐姐也就是冤的,若說皇后死的該,那你姐姐就也是死得罪有應得,毒害皇子,多大的罪名,有個這樣的姐姐,皇后的鳳冠怎麼可能戴到你的頭上來。”
周貴嬪被太后這一通話罵得不敢吭聲,揪着裙帶悶了好半晌,她到底不服氣,撅着嘴道,“那難道,姑媽就看着孩兒被那個小常在壓制麼?”
“什麼小常在,她如今是正二品妃,宮裡如今她的位分最高,”看了看周貴嬪,太后忽然嘆了口氣,“你也該知足了,自從趙婕妤歿了後,中宮令就一直都在你的手裡,她雖然是正二品妃,可到底只是因了太子的尊貴,給她的一個虛名而已,並且她又是常隱在靜延宮裡不出來的,後宮還是你的天下,這時候,你該顧着大局,人前人後遇上了,你尊重着她,哪怕是做給皇帝看呢。”
說到這裡,她拍一拍周貴嬪的手,“孩子,要想成大事,就要學會先慢慢熬!”
周貴嬪才破涕爲笑的點了點頭,卻又黯然下來,“可是姑媽,皇上這段日子,只是在金鑾殿,清心殿以及靜延宮這三個地方,孩兒和滿宮妃嬪自沈凝霜那賤人死後,就鮮有見到龍顏的,這可怎麼好?”
“他心裡必定是還在惦念着那個狐媚子,唉,他倒也是個多情的人,只是這份心卻用錯了地方,”一想起這個,太后的心裡就免不了一陣懊惱,“你姐姐那樣剛強的人,在他面前也多少得些臉,卻也都只是些表面上的事,到底於他的內心裡,並沒有走進去一步,否則,她也不至於丟了性命,唉……”
看着周貴嬪,太后又道,“如今他正是恨咱們的時候,你們不見面也好,自古君恩多淺薄,過個年把又該選秀了,到時只揀那嬌嫩美貌的女子選進來,到時他自然會忘了沈凝霜那個賤人,到那時,咱們再計議。”島每縱扛。
周貴嬪愣愣的想了一會兒,默默點頭,輕聲道,“姑媽說的是,孩兒聽姑媽的。”
“這就對了。”
於是姑侄兩個又換了別的話題,然而才說了沒幾句,突然一個老嬤嬤急匆匆的進來,見了周貴嬪,愣了一愣,匆忙中見了一禮,就去俯身在太后耳邊,輕輕的說着什麼?
“啊,”這見太后臉色大變,騰的站起。
“姑媽,怎麼了?”周貴嬪一見姑母如此,不由嚇了一跳,也跟着站起身子,緊張的看着太后。
太后沉默了半晌,看了看周貴嬪,張了張口,卻是欲言又止,她想了想,擺手對周貴嬪道,“沒什麼,你回去罷,嗯,這幾天不必帶衆妃來請安了,哀家想清淨幾日。”
看着太后臉上陰晴不定的神情,周貴嬪滿腹狐疑,她直覺上覺得姑母定是有什麼瞞着自己,然而姑母不說,她到底也不敢再問,屈身給太后告了退安,她靜靜的退了出去。
待到周貴嬪去的遠了,太后這才轉過臉來,對着那老嬤嬤道,“可是看得仔細了?”
那老嬤嬤極恭敬的回稟,“回太后,翡翠來告訴奴婢說,她看得極仔細的,劉喜說御書房裡丟了一塊黑玉鎮紙,安槐立即就將清心殿裡所有伺候的內侍全都鎖拿了。”
太后在屋子裡來回轉了好幾個圈,像是問那老嬤嬤,又像是在問自己,“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太后放心,奴婢覺得,咱們的人都是極穩的,想來是真丟了東西,”老嬤嬤安慰着。
太后搖搖頭,“秀珠,你不知道,那孩子是哀家看着長大的,心眼兒靈着呢,當初沈凝霜那個賤人有孕,你沒見他怎麼防咱們嗎,把個靜延宮圍得鐵桶一般的,”說到這裡,她頗有些得意起來,“也還是哀家盯得緊,那個賤人一生完孩子哀家賜死的懿旨就到了,不讓他有迴天的機會,哼哼……”
秀珠笑起來,過去扶着她走到座椅前坐下,道,“皇上再怎麼樣,也是太后一手帶大的,太后往日裡不過是憐愛兒子,一時縱了他的性兒,大局面上有什麼,哪裡就能由着他去呢。”
她這話原本想着是要讓太后高興,沒想到她的話音才落,太后的臉色卻頓時拉了下來,好容易浮上來的一點笑意,立時消失得乾乾淨淨,秀珠是在太后身邊伺候三十多年的老宮人了,太后的性子她已經摸得清清楚楚,在太后面前也一向得臉,青穗兒死後,她就成了太后跟前第一得力的奴婢,自此她更是得意,服侍太后也更加盡心,只求將來放出去時,能有一筆豐厚的賜賞。
大肅朝的規矩裡,宮女雖然到了一定的年齡可以放出去,但是也有那麼一小部分宮女,因爲主子不肯放,又或者是家鄉沒有親人等緣故,縱然到了日子也不出宮,這樣到了年老不能勞作時,就會送去專門供她們養老的地方,頤養天年,然而說是頤養天年,卻也是分等級檔次的,得主子眷顧關照的,自然是住在好一些的屋子裡,吃的東西也好,每日裡亦有專人照顧,而那些無錢也無勢的就慘了,住的,吃的,全都不可同日而諭。
此時見太后竟然變了臉色,秀珠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心裡不由暗自發起慌來,膽顫顫的笑也不是,說也不是,過了很久,太后才擡眼看她,“你去拿點什麼給那個叫翡翠的奴才,命她盯緊了,有什麼不對,立刻來報給你。”
秀珠立時大鬆一口氣,慌忙點頭應了,屈身告了退,轉身急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