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屋子裡衆人全都散盡了,太后突然
呼
的坐直了身子,隨手抓起一隻青花瓷茶杯。甩手就向慧妃砸去,茶杯噹啷一聲落在雕了四喜纏枝梅花的青磚上,瞬間粉碎。
這一下變故嚇得我和慧妃一個激靈,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太后的語氣裡滿滿全是恨鐵不成鋼的怨氣,
玉漪,你太沉不住氣了,你連沈常在半點機靈都沒有。將來如何能夠母儀天下?
慧妃當着我的面被太后這樣毫不留情的訓斥,一張粉臉頓時漲成了豬血般,又不敢回嘴,唯有貝齒緊咬朱脣,眼裡已是滴下淚來。
我不明白太后爲什麼會當着我的面這樣折辱慧妃,雖然看不清事情端倪,樣子卻還是要做的,趕緊膝行幾步向太后深深的磕下頭去。
求太后暫歇雷霆之怒。慧妃娘娘她……她也是爲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若今日被人如此折辱還不吭聲開氣兒,將來一樣不好母儀天下不是嗎?
太后臉上的怒意不減,語氣卻和緩了些,
話是這樣說,可是也得權衡了輕重厲害,你應該知道什麼是大局,怎麼能逞這匹夫之勇?
慧妃身子顫抖,淚盈於睫,不知是倔強還是羞惱,她半句話也不說。我嘆了口氣,語氣裡似無奈似憤慨,
慧妃娘娘身爲一宮之主,更是未來的天下之母。於情於理都不能任人折辱,如今常婕妤持寵而驕,依仗着皇上的寵愛覬覦後位,皇上……皇上忙於前朝事務,竟然就沒有察覺到常婕妤的心思,而在背後裡,常婕妤更不知道在皇上跟前潑了慧妃娘娘多少污水,竟就挑唆得皇上對娘娘成見深重,其實說起來,這一切,全都是那位常婕妤在使壞,娘娘不過氣性兒大了些,然而未來的一國之母,自然是不容他人有半點輕慢的,請太后不要再怪娘娘了。
太后此時方長嘆一口氣,恨恨的對慧妃道,
我知道你也委屈,嗯,算了,你起來吧。
慧妃像是委屈得極了,她擰着身子依舊不動,我忙雙手去扶了她起來,邊輕聲的勸,
太后也是爲着娘娘好,娘娘也消消氣兒罷。
等我們全都起了身,太后張嘴想說什麼時,卻又停了,她端起茶碗並不喝,只靜靜的似在想着什麼,許久,她擺擺手,
你們回罷。
我扶了慧妃慢慢的退了出來,到了門外時,我方纔輕聲的道,
其實,今天我們大家全都急了,如今滿宮裡都知道太后待嬪妾親厚,只怕皇上會起疑心呢?
慧妃腳步一頓,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的落在我的臉上,
呀,那怎麼辦?
我輕輕搖頭,
太后今兒原本想着要做成兩件事,一件是晉嬪妾的位分;另一件,就是要藉着錢彩雲的口來打擊常婕妤。可恨那錢彩雲竟然因爲害怕常婕妤的榮寵風頭,將矛頭轉到了安婕妤身上,更引得皇上遷怒娘娘您,唉……,
我轉頭看向慧妃,
我們終究……都太急了些!
慧妃臉上有着微微的白意,她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愣愣的站了一會兒,這才抽回了手,頭也不回,徑直上了鸞轎,直回錦元宮而去。
等到那頂繡了大團芙蓉花的硃紅鸞轎去得遠了,我的脣邊方纔慢慢的溢出笑來,好,很好,雖然如今我已經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演戲給誰看?然而,事情到底是按着我需要的方向發展了,太后和慧妃一心只想將我重新扶持起來,藉以打擊常婕妤,然而她們再也想不到,同樣的計謀,我早已經在她們身上用了。
向着在宮外等候的裁雪微微一笑,我轉身在前,直向蘅香院而去。
蘅香院裡,常珍珠連摔了幾個名貴花瓶,正坐在貴妃榻上喘着粗氣,我站在門口看着她滿臉怒意,心裡快意,臉上卻滿滿全是吃驚擔憂的表情,她擡頭看到我,不覺臉色一寒,
喲,是沈常在來了,
她陡的轉臉罵着春杏,
你這個瞎了眼的狗奴才,沈主子來了你也看不見麼,還不快去扶進來,
說到扶進來這幾個字時,她的語氣裡分明是無盡的譏諷和意味深長。
春杏答應一聲,趕緊來扶,我輕輕推開她的手,柔聲吩咐,
你們先退下罷,我陪娘娘說說話兒。
島共介圾。
春杏有些猶豫的回頭看常珍珠,常珍珠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見我神色定然,她這才點點頭,命春杏和裁雪都退下了。
你如今深得太后的歡心,眼不眨兒的就連晉四級,這麼大的晉級宮裡雖然不是你一人,卻也是極少的了,沈凝霜,你當年的榮寵就是因爲太后而起,之後的落勢也是因爲太后,如今你重新得了太后的歡心,風頭漸漸又起,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該重登皇貴妃之高位了,啊呀,難得沈主子還能想着來看我?
等春杏和裁雪全都退下了,常珍珠身子一歪靠在軟墊上,豪不掩飾語氣裡的酸意和諷刺。
我也不惱,只輕輕一笑就走到她跟前的繡墩前坐下,兩眼一掃地上的碎瓷片兒,開口卻是,
婕妤娘娘經過了今兒早上的險事,難道半點想法也沒有麼?
常珍珠臉色一變,
沈主子什麼意思?
我的臉色也變了下來,
嬪妾哪裡敢有什麼意思?嬪妾此來,只是想跟婕妤娘娘說句實話兒,
我定定的看着她的臉,道,
那日在御花園裡,那位錢彩雲確實沒有說過太后和慧妃的壞話,是嬪妾賴她的。
啊,那你……,
常珍珠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雙杏眼大睜的瞪着我,
你……
我輕輕的向後靠在紫檀木四喜如意條紋的案几上,笑意瑩然,
那錢彩雲欺我位分低微,人小言輕,竟然不顧身份的來羞辱於我,娘娘您說,這樣的人我逮到了機會後,會不會饒她呢?
看着常珍珠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我做出憤恨的樣子,
只是嬪妾沒有料到的是,那位錢彩雲狗急跳牆之時,竟然會口呼婕妤娘娘救命,嬪妾更沒有想到太后竟然會抓着這個事想要打擊娘娘您,嬪妾斗膽出來攪合,不過是不想讓這個事鬧大了牽扯到娘娘,
說到這兒,我長嘆一聲,語氣委屈,
娘娘只以爲如今嬪妾抱了太后的粗腿,一定就忘了自己的本兒了,豈不知嬪妾的難處,太后和慧妃幾次三番的留下嬪妾說話,句句不離太子,如今明裡是進了嬪妾的位分,實則不過是她們的權宜之計罷了。
權宜之計?
常珍珠臉上浮起一絲疑惑,
怎麼說?
我冷聲而笑,
娘娘難道忘了,嬪妾是因着什麼才被不許撫養自己的親生皇兒?如今她們明裡奪取太子不成,就想着一步步的先將嬪妾位份晉高,等足夠資格撫育皇兒時,再以皇太子該由親生母親撫育爲由,要求皇上將皇太子交由嬪妾撫育,一但皇太子重歸嬪妾的膝下了,就是嬪妾將臨大難的時候,用娘娘的話說,太后既能讓嬪妾上,也能讓嬪妾下,她到時隨便找個什麼藉口就發落了嬪妾,而皇太子勢必再次成了無母之人,那時宮裡是慧妃位份最高,她又是將要母儀天下之人,撫育皇太子,名正言順!
常珍珠越聽越驚,待我說完她的臉已是白的了,再顧不得身份和矜持,一把握了我的手道,
那……姐姐,這怎麼辦?
看着她惶急的臉,我心裡一陣厭惡,愚蠢的女人,榮寵之時倨傲無禮,惶急求人之時又如此卑下,如此前倨後恭的爲人,在這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之中,註定了只能當別人的踏腳石。
不動聲色的抽開手,我輕輕而笑,
這有何難,娘娘如今正在皇上心尖兒上,要做什麼不可以,只要娘娘跟皇上好好兒的求一求,憑他天大的事兒也就是一句話而已,我皇兒與其將來落在周家姑侄的手裡,不如交給娘娘來得讓嬪妾放心,周家姑侄和嬪妾有血海深仇,娘娘卻是嬪妾最信任的人,有娘娘護佑嬪妾母子,嬪妾母子定能一世平安和樂了,
說到這兒,我鄭重聯袂而拜,
只求娘娘細想想個中厲害,無論是爲自己還是爲嬪妾母子,都已經等不得了。
常珍珠臉色發白,她愣愣的甚至忘了叫我起來,半晌才喃喃出聲,
皇上對我其實……其實……,
說到這裡,她臉上一片飛霞升起,兩眼卻又泛起紅來似有淚意,忙一低頭,掩飾了不給我看。
我只當沒有看見,過了許久,她才突然清醒似的,臉上擠出笑來,伸雙手來扶我道,
不管如何,我盡力就是。
我起身,卻還是神色沉鬱擔憂,
可是那錢彩雲卻不能留了,她可是個隱患呢。
啊,她……爲什麼?
常珍珠又一驚的樣子。
我嘆氣,
娘娘果然是仁善之人,就沒有想過今兒太后擺出這樣的仗勢來是衝着誰麼?那日在錦元宮,錢彩雲確確實實在叫婕妤娘娘救命,瑞貴嬪等滿屋子人都聽見了,安婕妤久不得皇寵,宮裡誰人不知,若說那錢彩雲是得了她的主意在詛咒太后和慧妃,誰信?她有那個必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