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也不睜,無力的搖頭,英宏在耳邊輕聲的哄。
凝霜,你喝了藥再睡,這樣好的快。
有銀匙舀着藥汁送到我的嘴邊,我只得張口吞下,藥汁又來,我不耐煩的喝着,一心只想早點兒結束,好容易有人說了聲,
沒有了,
我如釋重負。頭一轉,立時便沉入了黑甜夢鄉。
這一覺依舊睡得好,醒來時,已是半夜了,屋子裡只暗暗的亮着兩盞燈,英宏正和衣睡在我邊上,他想是累極了。鼻息起伏間,有着微微的鼾聲。
他應該是睡得極沉的。可是我只是輕輕的動了動,他立時便睜開了眼睛,
凝霜。你醒了?
我微微點頭,他揚聲道,
來人。
裁雪帶着喜玉兒悄無聲息的進來,
皇上。
將娘娘要喝的蔘湯端進來,
英宏吩咐。
我本想說我不想喝,可是英宏殷殷期待的目光讓我不忍拒絕,喝下蔘湯後,又在他的要求下,喝了碗甜羹。可是這甜羹並不是很甜的樣子,我寡淡無味的喝了兩口,就吞不下去了。
凝霜,你再喝一口,就一口,
英宏分明是在哄一個孩子。
我爲難的看着那碗羹,
那要麼,再放點兒棗花兒蜜罷,這不甜不鹹的,着實咽不下去。
不甜不鹹?
英宏有些愕然。
我點頭,
嗯,
英宏接過銀匙喝了一口,臉色有些僵的樣子,裁雪忙回道,
回皇上的話,張太醫吩咐了,道娘娘這會子不宜進食太過甜膩的吃食兒,怕膈應了藥性。
然而不知道爲什麼,我分明覺得裁雪好像對英宏擠了擠眼。
英宏見她這樣說,他像是猶豫了一會兒,才道,
那個,娘娘這會子也沒服藥,小小的加點兒也沒有啥,
說着就將那碗遞給了裁雪,他好像很不放心的,又重重的重複了一遍,
記住,少少的。
裁雪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加了蜂蜜後又很快回來,然而我一喝,卻依舊是之前那個味道,我
哧
一口吐了出來,不滿的道,
裁雪,皇上要你少加點兒,可是你分明半點都沒有加,一點甜的味道都沒有?
我這話一落,就見裁雪的手一抖,那碗咣噹一聲就落在了地上,她卻不去顧那碗,只管朝我身前撲,一把抓住我的手道,
什麼?娘娘,您一點甜也不覺得麼?
我皺眉,
不甜啊。
娘娘……
燭火搖曳下,我分明看見裁雪的臉刷白如紙。
我心內漸感不對,
我,我怎麼了?
裁雪顫着身子只是不說話,眼裡滿滿又有淚洇了出來。我轉頭看向英宏,
皇上,臣妾怎麼了?
英宏僵了半天,才道,
那碗羹裡的湯,已經全換成了棗花兒蜜了。
……什……什麼?
我驚得心撲通亂跳,去看那地上時,羹湯的汁液粘稠,細細一看,確實是蜂蜜的樣子。
可是我,竟然半點也不覺得甜的,我怎麼了,我怎麼了,我到底怎麼了……?
皇上,臣妾怎麼了?
我顫着嗓子,已是帶了哭音。
……
張才玉急急趕來時,淺梨殿裡已經亂成了一團,我兩眼發直的躺在牀上,邊上是又哭又叫的裁雪喜玉兒幾個,英宏臉色鐵青的在屋子裡打着轉兒,一見張才玉進來,英宏一腳踢過去,
混賬,你不是說服了藥,娘娘就會恢復味覺的麼?
張才玉被踢得一咕嚕滾跌在地,卻哪裡敢吭一聲兒,他哆嗦着爬起跪在英宏的腳邊,纏着嗓子道,
皇,皇上,請……請容微臣給娘娘請個脈?
還不快去,
英宏吼道。
張才玉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來到牀前,裁雪將我的手腕捧放在小枕頭上,拿絹子蓋住時,她狠狠的瞪了張才玉一眼,
張大人,這會子可得瞧仔細點兒。
哎,哎,是,是,
張才玉連聲應着。
他小心翼翼的把着脈,時而又看看我的容色舌苔,許久才起身,頗有些猶豫的向英宏回道,
皇上,娘娘雖然受了重傷,可是微臣診出,娘娘的氣血已經平順了,之所以味覺不醒,想來是受傷過重,氣短血滯,這才使得舌苔暫時的感覺不到外界的刺激,因而……
他還在這裡長篇大論的掉着書袋子,卻被英宏一聲怒喝打斷,
混賬,你一會兒說娘娘的氣血平順,一會兒說氣短血滯,那到底是平順還是短滯?
這,這……,
張才玉這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皇上,微臣才學疏淺,娘娘的病症,微臣……微臣……
好了,
英宏一甩袖子,向劉喜道,
去,傳太醫院院首。
劉喜忙轉身去吩咐,英宏頹然的深吐一口氣,來到我的身邊,
凝霜,你怎麼樣?
屋子裡鬧得這樣,我卻好像都跟我沒有關係,此時英宏一問,我看着他滿臉的擔憂,我的心智慢慢的清醒,終於有些回過神來。
皇上……
你,你別怕,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會好的,
他安慰我。
我輕輕的笑了,
皇上放心,臣妾不怕,
看着英宏憔悴的臉,爲了不讓他擔心,我又道,
雖說嘗不出甜鹹了,卻也同樣不知道苦,倒是不怕喝藥了。
我這樣強顏歡笑,他並沒有覺得歡喜,強撐着想要點頭安慰我時,卻到底還是難過的轉過臉去。
宏,
我叫他,
相比於我身上的傷,這個真的沒有什麼,能吃能睡,喝藥也不覺得難了,多好。
呆在陣號。
他轉過頭來,眼裡有水意閃動,卻還拼命擠出笑來,
你說的對,若是爲喝藥,這倒算是件好事了。
……
有了這樣的話,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喝起藥來果然順當,傷重外加失去味覺,張才玉和太醫院首等輪番給我開藥,一碗碗濃黑的藥汁車輪般的端進來,喂進我的肚子裡。
到此時,我突然開始慶幸,若不是我的舌頭失去了感覺,面對這些苦如黃連的湯汁,我該是怎樣的一種煎熬。
太醫院的太醫們雖然愛掉書袋子,可到底也有幾分真本事,一個多月以後,我已經可以在宮人的攙扶下,起來稍作走動了。
就在此時,英宏告訴我一件喜事,昊兒接回宮了。
我大喜之下,立時便急着要起身去流雲殿看他,英宏摁住我的身子,笑道,
哪有做母親的去瞧自己兒子的道理,要見,也該那小東西來給你請安纔是。
見我不依,他才告訴我,本來一進宮,瑛兒和小青就要帶他過來的,奈何車馬勞頓,那小東西睡得像只小豬,誰叫也不醒,瑛兒小青無奈,只得摁下性子等他醒了再說。
我的眼前浮現出昊兒那張粉嘟嘟的小臉,想象着他此時嘟着嘴睡得極香的小模樣兒,我心裡滿是綿軟的甜膩,以及迫不及待的雀躍,昊兒,我的孩子,你終於可以回到母妃的身邊了。
然而看英宏時,他卻好像還有話說,我心裡高興,倒也不放在心上,隨口問,
皇上在想什麼?
他撫一撫的我頭髮,眼裡分明全是擔憂和猶豫,久久不語,我有些奇怪,斂了笑催促,
皇上,怎麼了?
他這才道,
有件事想對你說,可是,我又怕你太激動,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
他這樣一說,我頓時緊張,一把抓住他的手,
什麼事,皇上快說?
他看着我的臉,像是在考慮到底要不要說,隨即笑道,
也罷,既已開了頭,若是不說讓你這樣憋着,只怕對你的身子更加不好。
我咬着脣,有些緊張的看着他,就見他一字一句的道,
陳清蓮隨着瑛兒她們,回宮了。
什麼?
我頓時被驚住,許久,我才顫着聲音問,
是,是真的麼?清蓮,清蓮回來了,她,她還活着……?
說這話時,我的眼裡嘩的全是淚,
清蓮,清蓮……
英宏握住我的手,又說了一句,
她……她還帶回來一個孩子。
孩,孩子?
我一怔,
她成親了?她……她有孩子了?
英宏卻搖頭,
不,她出家了,是帶髮修行,號清蓮居士。
出家?她出家了,那……那怎麼會有孩子……?
我開始糊塗。
她說,這個孩子是咱們的睿兒,
英宏的話字字清晰,分明是,晴天裡的一個霹雷。
什麼?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尖聲的叫了起來。
他趕忙抱住我,
她們是跟瑛昭儀一起回的宮,她告訴朕,這個孩子就是當年被皇后所害的睿兒,凝霜,凝霜……
他一迭聲的喚着,而我,已經推開了他,直向門口衝去。
然而身子到底虛軟,不過走了幾步,我就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胸口的傷處有溼膩的溫熱粘在肌膚上,劇烈的疼痛讓我喘不過氣來,可是我不管,我不管,睿兒,我的睿兒,我的睿兒啊……
裁雪等人驚呼一聲,幾雙手忙不迭的來扶我,英宏幾步來到我身邊,大手一抄將我抱起,懊悔的道,
本想着讓你高興高興,沒想到你卻急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