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紫芫和瑛常在身邊時,她們焦慮的眼神給了我點點溫煦,我衝着她們微笑點頭,瑛常在的眼淚已流了下來,又怕人看見,只死命的用帕子捂住嘴。
回到淺梨殿裡,才一進門,就有一批侍衛過來將淺梨殿圍上,前後門全都被人把守了,外面的人不讓進來,裡面的人,也不允許出去。
隔着簾子,只聽劉喜在門口尖着嗓子吩咐着,“你們可看好了,這一個月內,管她是誰,不得放進去探視,也不可放任何人出來,若有差池,小心你們的腦袋。”
淺梨殿裡被這飛來橫禍全都嚇得白了臉兒,小青拉着我的袖子連聲道,“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您不是好好兒的去赴宴的麼?怎麼就被禁足了呢?”
我衝着她一笑,安慰道,“這不好麼?可以清淨一個月了呢!”
“小姐……”小青急得直跺腳。
我向蔣秀道,“秀兒,這種事,你必是見慣了罷?”
蔣秀過來,扶我靠在暖炕的靠枕上,嘆道,“皇宮裡,轉瞬間,風雲流轉,也是正常的事兒,唉,奴婢只是不知道,皇上對主子竟然變臉這樣快……”
說到這兒,她看了看我的臉色,停住了。
我也顰起了眉頭,英宏今日的火發得實在是莫名其妙,完全不似往日的他,是因爲喝了酒的緣故嗎?
還是,君恩原本就是如此淺薄!
“奴婢進宮也有幾年了,皇上雖說在女色上不太熱絡,可也從來未見他無緣無故的給誰撂過臉,今日這樣,實在令人費解。”蔣秀眉頭微緊,滿臉疑惑。
我站起身子,神色漠然,進了內殿,蔣秀不放心,跟進來道,“主子……”
我回首一笑,“不防事,比起麗才人來,我還是好的……”
看今日情形,我的風光榮寵就到此處了,想到此,我的嘴角浮起一縷淺笑,進宮以來,我一直求索清淨度日而不可得,從此日起,我該如願了罷。
只是,心內卻有一股委屈死命堵在心頭,那一份弊屈羞辱讓我的心裡洶涌澎湃如六月潮水,英宏,前日尚溫煦如這三月的春風,今日就冷酷若冬月寒冰,將我心底才起的那一份感激和溫暖,瞬間衝擊得片甲無存。
溫煦的三月陽春裡,縱然我早知道宮裡不是人呆的地方,亦禁不住此時徹骨的寒意!讓我的四肢百骸,冷到沒有一點生氣,我倆手緊緊交握,無力的伏身趴在窗前的書案上,腦子裡昏沉嗡鳴,英宏冰冷的聲音在耳邊迴旋不去。
“欲往東山尋隱境,人間何處不喧囂,”書案邊的牆上,尚掛着那幅尋隱圖,此時看在我的眼裡,亦是冷冷的只剩了諷刺。
伸手輕撫上面的字,我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畫裡那安寧美好的地方,終究只能是我夢中不可求的境地了。
“求大人將門打開,我們主子只在外面跟嫺主子說話,也不算違了聖意,”外面高聲喧譁起來,一個尖脆的聲音急促的哀求着。
是蟬兒的聲音,高且亮,像是有意要讓我聽見,我忙起身來到外面,蔣秀小青也聽到了,忙扶着我站在迴廊下,夜寒露重,小青拿來一件鶴毛斗篷給我披上。
看守的人似是不依,語氣恭敬卻又不卑不亢,蟬兒連聲的說着好話,還有個聲音不停附和着,倒聽不出是誰?
蔣秀進屋拿了包銀子,走到偏門旁,門內守着的是刑慎派來的太監,蔣秀遞過銀子,細聲的求着,我到底也是受過皇寵的妃子,縱然今天被貶,但是宮裡形勢向來是風雲難測,受寵和遭貶也只是說話間的事,今日眼看着無寵無勢的,不定哪天就翻了身了,在宮裡當差的,又有幾個不明白這裡面的道理,所以,只要不是太大的事兒,輕易不肯就得罪了誰。
此時見了銀子,眼看着又是深夜了,再無人來查,又因着上面的厲害關係,領頭的人看了看我,也就點了頭,將偏門打開了,只是囑咐,要隔着門說話的。
蔣秀連連點頭稱謝,過來扶我站到偏門邊,外面人已經發現這邊開了門,已經等在門邊了,我纔過去,就聽紫芫叫我,“姐姐……”
藉着門頭掛着的燈籠,紫芫和瑛常在倆人並排站着,見刑慎司的太監們將門開了,外面的侍衛很不高興,蟬兒正在後面跟侍衛們說着好話,蘭兒也在,剛纔附和的人原來是她,蔣秀忙隔着門將手裡的銀包遞給蟬兒,分給了他們,這才罷了。
我萬想不到她們竟然會來看,心裡一熱,方纔囤積在心裡寒意逐漸散去,眼裡慢慢的蓄上淚來,更難得是瑛常在,向來膽小,今日竟也敢來。
“你們怎麼來了,要是被人知道了,怎麼得了,”我見她們冒險深夜來看我,心裡又是感動又是擔憂,語氣急促起來。
紫芫卻不答我的話,只問,“姐姐,你怎麼樣,這些個奴才有沒有爲難你?”
我搖頭,“沒有。”
“姐姐放心,待皇上出行歸來,妹妹一定想法兒爲姐姐求情,明日太后知道了,也不會不管,姐姐很快就會沒事的。”紫芫聲音懇切的安慰我,瑛常在也連連點頭。
我心裡暗暗感動,只是君恩涼薄,縱然對我的禁令消除了,於我而言,又有什麼不同。
只得一笑,道,“皇上不是朝令夕改的人,也不過就是一個月不能出去,我也正好清淨幾日,妹妹萬莫爲我費神,也莫再冒險來看我,傳入有心人的耳朵裡,只怕又是禍事一樁!”
我對着她們盈然一拜道,“兩位妹妹的心意,我放在心裡,再不會忘記。”
瑛常在忍不住哭出聲來,只拿了帕子捂住嘴,說不出話,紫芫嘆道,“萬沒想到,皇上今日竟然如此……”
“過幾時,皇上氣消了,想起姐姐的好來,只怕自己就要赦免姐姐的了……”瑛常在道。
我怕她們擔心,微笑了點頭,三月的天氣裡,夜風依舊寒冷,當下我也不讓她們再說,只連聲的催促她們回去,又一再囑咐,叫她們不要再來。
侍衛和刑慎司的太監們也催促起來,紫芫和瑛常在只好一步一回頭的上轎而去,目送着她們走遠,我這才鬆了口氣,就要轉身回去,目光迴轉間,燈光綽影下,門前夾竹桃樹下,一個白色的身影忽的一閃。
我心下一愣,暗道不好,難道是有人在暗處監視不成,這樣一來,剛纔一幕豈不全落入他的眼裡了。
想到紫芫和瑛常在,我心裡急了起來,萬不能連累她們,我眯眼仔細看去,那夾竹桃樹下的身影又是一閃,竟然又往前走近了幾步。
夜色深沉,我還是看不清,卻又不能聲張,正在我費神時,只見遠遠的,又過來兩盞燈籠,我更是吃驚,不知道紫芫她們有沒有被迎頭撞上。
那燈籠漸行漸近,隱約兩三個人的樣子,那白色人影顯然也發現了他們,轉過身子往夾竹桃樹裡一鑽,就在那一轉身之間,她的臉在我眼前一晃,雖然隔的遠,但也竟然被我看得清了。
我不禁吃了一驚,竟然是久不肯見人的――陳清蓮!
門口守着的人見有人來,忙將偏門關上,我也轉身進了殿裡,小青幫我去了斗篷,蔣秀過來道,“天已不早了,主子也收拾了睡吧,雖然是三月了,夜裡還是涼的呢。”
我也早覺得乏累了,點點頭,三月了,我默默唸着,進宮正好一年呢,這一年而已,我就已經在生死榮辱上走了好幾遭兒了。
小青過來替我除去頭上的釵簪,那邊裁雪剪冰早已備下了熱水,纔要服侍我洗手淨面,外面院門嘩啦一響,有人進了院子,竟然往我住的主殿而來。
我心知必是剛纔打燈籠過來的人,原以爲只是換崗的侍衛,現在竟像是衝我而來,當下停了手,坐在妝臺前候着,心裡只是奇怪,已是午夜了,此時來找我,所爲何事?
正思量間,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稍停了停,外面伺候的人竟然沒有通報,就見簾子一掀,一個頭戴風帽的太監走了進來。
我萬沒想到他竟然這樣大膽,敢擅自就進了我的寢殿,尚未說話,邊上蔣秀已是大怒,“哪裡的奴才,竟敢直闖主子的內殿,不要命了麼?”
那太監卻不理她,直直的走到我的面前,也不說話,就那麼站着,風帽上的風毛蓬盛,燭光昏暗,我一時竟然看不清他的樣子。
蔣秀小青急了,小青喝道,“大膽奴才,竟然這樣欺我家小姐麼?”
蔣秀,小青,裁雪等全都過來,伸手欲拉,那人伸手一拉風帽,口裡喝道,“放肆。”
大家凝神細看,一時全都驚得魂飛魄散,齊齊叫道,“皇上……”
正是英宏!
我再想不到竟會是他,一時竟愣在當場,手裡拿着紫金鑲邊的桃木梳,怔怔的看着他,他的臉上帶着淺淺的笑,眉眼裡都是親切,溫柔如三月春水,晚間在宴席上那暴怒的神情,此時一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