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一晃便是三日已過。
文心幾人從剛開始的佯裝平靜,到現在的幾近破功想要去問問主子,要不要御書房送點什麼,或者要她們傳什麼話過去,這般與皇上冷戰,實在是當不得的。
蘇紫陌練了幾頁字,卻已是靜下心來,努力將那日事情發生的經過,回想了一遍又一遍。事情發生首先便是那個惠竹堂的小婢女傳話導致的,惠竹堂那小婢女名爲玉琰,是皇長子事件風波後,內務府給補上的人,不過十五六歲,相貌清秀純真,略得楊瑾書喜歡,所以連帶着她也對那小婢女有幾分印象。
當日事情發生太過突然,回來後她頭腦紛亂,也沒來得及去讓人將那婢女傳來回話,昨日青弈來報,說前天玉琰家中送來了信,她出去看信後,便再沒回來,與內務府上報,那邊只說那日信差前來,看信者幾十人,並未認清哪個纔是那個叫做玉琰的婢女,也不知曉她究竟去往何處,爲何失蹤。
而在御花園中給她回話說皇長子是被太后差人抱走的,楊貴嬪已經回去的消息的名爲蔓青的宮婢,再去尋時,御花園的總管太監卻說,御花園中,沒有叫做蔓青的婢女,並十分八卦地想要追問蘇榮華找這個叫做蔓青的婢女所爲何事,青弈支支吾吾給那總管塞了錠銀子纔算逃了開來。
事情太過詭異,幾乎是將她遇到事情的反應,與行動猜測地無什差別,更重要的是偏偏那個時候,那個地方,輔國王在哪裡。
此時想起輔國王,蘇紫陌心頭五味陳雜,她總覺得,輔國王會出現在哪裡,事情若說與輔國王無關,她怎麼也不相信,最次,輔國王都應當是順着那背後之人設下的陷阱而去。可是站在輔國王的角度來看,那日發生的事情,着實對他百害而無一利,輔國王又爲何要這樣,難道輔國王真的也是被人設下了陷阱纔出現?如果不是自己情願,輔國王又爲何對着皇上和自己說出那番話?
思緒被打斷,文心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看着蘇紫陌雙眸下的陰影,面容的憔悴,不禁有些心疼道:“主子,今兒個奴婢讓小廚房準備了雞湯,您多吃些。”
說着,揮揮手,身後斷煙和惜之便將膳食很快佈置桌上。
提起裙襬走到桌前,蘇紫陌長長的睫毛眨了眨,玉指拿起竹筷,卻還是覺得沒有胃口:“龍泉宮那邊如何?”
見主子終於問起了皇上的事,幾人都來了精神,目光灼灼,回話的是文心:“回主子,奴婢聽龍泉宮的小靜子說,皇上脾氣已經恢復了,從昨兒個起,便沒有人在挨皇上罵了。”
蘇紫陌點點頭,皇上的確該消氣了,指了指雞湯:“文心,你去盛上一份,送去御書房,此時便去。”
因爲蘇紫陌昨兒個便沒用晚膳,所以今日的午膳安排的早些,這個時候,皇上還是在御書房處理政務的。
用過午膳,蘇紫陌剛剛上榻準備午睡,就收到了文心的回覆。
她的雞湯,送都沒能送進御書房,周雲福周總管給皇上通報,說昕雪苑送來雞湯,讓皇上公務煩勞之餘要注意身體,皇上卻頭也沒擡,只說昕雪苑來人一律不必通報,御書房不是御膳房。
文心說完後,神色憂慮望向蘇紫陌,卻見蘇紫陌只是搖了搖頭,神色略顯感傷,長呼了一口氣才道:“那邊算了,你們且去做事。”
如此又過兩日,聽說郭貴嬪新曲兒是自己填詞,作地不錯深得皇上歡喜,皇上兩日連宿玉葉樓。
蘇紫陌得知,只覺胸口一種空空的,悶悶的痛,扣緊胸膛,黛眉微鎖,她知曉此事皇上的氣,定不會輕易消散,但是聽到皇上在別的宮尋歡作樂,她的心,疼的似乎不是她的,不是她該有的。
愛上他,是她的魔魅。
或許當他們都下了地獄,才能夠真正攜手相遊。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斷煙的聲音中含着幾分愉悅,似乎是希望自己這般歡快的聲音,便能夠讓主子聽了後,也高興起來,把那緊蹙的眉頭舒展開。
“主子,聽說花婕妤培育出了新的花,皇上親自給起了名諱謫仙菊,好看的緊,花婕妤育出的多,皇后娘娘說宮中這光景兒都冷清了些,讓花婕妤給各個主子都送了一盆來,咱們昕雪苑的也到了,主子可要擺放到屋內?”
“哦?”蘇紫陌想起寒煙洲內,花婕妤培育的那麼多花,這個季節,也的確是她那裡最充滿朝氣,皇后讓每個宮中都送了來,那這花自然是沒問題的,她這兩日心情煩憂,賞賞花也是極好。
擡眸看向斷煙,蘇紫陌緩緩起身:“我出去看吧。”
斷煙急忙跟隨蘇紫陌走了出去,寒煙洲送花的小太監還沒離開,見到蘇紫陌出來,急忙行了禮,眼瞅着蘇紫陌是來賞花,便臉上掛了抹自得的笑意,似乎這花是他自己親手種出來的一般。
蘇紫陌遠遠看到那花,金黃的花心燦爛如陽,花萼邊兒相接的花瓣處,是一條條如同淡色彩雲般的線條,舒展開,逐漸匯入明媚的白,如同流入天際雲端,當真飄逸出塵,怨不得皇上會給這花起了個謫仙的名字。
繞着這花正欣賞,忽聽斷煙一聲低呼:“呀,這瓷怎得裂開了!”
說着,斷煙擡起頭,看向那小太監臉上浮現幾分怒意:“花婕妤讓你送花來,你怎得把盆摔裂了!”
宮中,花被送出之時都是被嚴格檢查的,以裂開的或者損壞的花盆育花送出,那是極其不吉利,甚至有幾分詛咒的意味,所以斷煙自是以爲,這花定是這小太監送花時候不小心,將花盆弄壞了的。
那小太監一聽臉色刷得白了,連連擺手:“沒有,奴才不敢,這花乃我家主子心頭肉,奴才萬分小心,路上更是一下也敢休息,花盆到昕雪苑之前都未曾沾地。”
“你莫要狡辯,做了便是做了。”
眼看斷煙這話一出,那小太監幾乎要哭出來,蘇紫陌便輕輕揮手搖了搖頭道:“無礙,重新找個盆來換上便是。”
說着又看向那小太監:“你替我謝謝花婕妤,也謝皇后娘娘體恤。”
小太監死裡逃生般匆匆離開,斷煙心頭仍是有幾分煩悶,本想借此花讓主子高興高興,卻沒想到會是個破了的盆。
蘇紫陌安撫地看了斷煙一眼,道:“你便在這裡守着等新花盆拿來吧。”
剛剛轉身走了幾步,蘇紫陌倏地覺得有些不對,如果剛纔那個小太監說的是真話,那麼這盆花在花含煙那裡就已經破了,花含煙那般惜花之人,又怎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想到這裡,蘇紫陌停下腳步:“斷煙,你將那盆花搬進來,再去將花鏟取來。”
“啊?”斷煙頓時有些結巴:“主子,您要在屋內換花盆……”
“嗯。”
十分納悶的將花給蘇紫陌送入屋中,取了花鏟來,斷煙便被蘇紫陌以自己動手改善心情爲由使了出去。
見門被斷煙帶上,蘇紫陌拿起花鏟,在花盆中忙碌起來,不消許久,花旁一圈的土已被鏟落,蘇紫陌小心握着謫仙菊的花莖,將花取出,果然,在下方的泥土中看到一個捲成一團的小紙條,由於在土中掩埋,紙張已經潮溼發黃,抖落粘粘在紙上的泥土後展開,幾個蠅頭小楷讓蘇紫陌看得膽戰心驚。
“有人慾取卿之性命,請務必當心”。
濃郁的危機感從頸後升起,緊接着便是噗通噗通不停的快速心跳,蘇紫陌長吐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迅速拿出火摺子將紙條燒燬。
誰要殺她?
花含煙送來的這個紙條着實讓蘇紫陌嚇了一跳,想到爲了傳來這個紙條而不被發現,花含煙竟是給各宮各院都送去了新培育的花種,此份大恩,她需得銘記。
蘇紫陌抿抿脣,花含煙是皇后的人,乍一看到消息,她腦海中第一個浮現出來的便是位居中宮的一國之後。但這個答案被她立即否決了,皇后這段時日以來一直不順,若不是念在曹丞相,她根本坐不住這皇后之坐,更何況還有慈寧宮的太后虎視眈眈。
德妃,麗妃等別的人,在這宮中與她之間也都並無深仇大恨,有這種心思,且有能力殺她的,除太后不做他選,想來太后是覺得皇上對自己太過青睞,阻了郭貴嬪得寵之路,纔會下這個決定的吧。如此看來,難不成那日她與輔國王的偶遇,那一切,也是太后的安排?若真是那般,就真讓她心驚了!
蘇紫陌撫了撫胸口,眼眸半垂,太后要殺她?便能夠殺的了她嗎?
不過,貌似她的確很容易就該被殺死的,畢竟她只是區區一個榮華而已,她能夠抓住的,也只有君恩啊!
推開門,緩緩走出,呼了口外面的空氣,蘇紫陌脣邊微微盪漾起一抹笑,朝文心道:“我要親自做羹。”
蘇紫陌從前給皇上做過一道青龍過江,那其實只是她故意與皇上開的玩笑,此次動手,纔是認真,溫熱暖胃而又消解火氣的蓮藕紅棗羹,蘇紫陌親自候着火上一個時辰,熬製出來濃郁香醇,裝好向龍泉宮走去。
這個時辰,皇上是在御書房的。
步履搖曳,秋風清涼,一路上越至龍泉宮方向人影越多,腳步匆匆,行禮也是匆匆,蘇紫陌與文心主僕倆行走的悠然恬靜,墜地的裙襬每一次擺動,都如同在水中盪漾起的淡淡漣漪,美妙出塵。
“周總管,昕雪苑的那位親自來了,皇上不是說過昕雪苑的人都不見,要不要奴才去回了?”御書房門外,一個相貌八面玲瓏模樣的年輕太監,湊在周雲福耳邊小聲說道。
周雲福聽後立刻制止了那太監欲離的腳步。
皇上與蘇榮華之間的事,他最是清楚,皇上對那位的在意他也看得明明白白,現在皇上仍在氣頭之上,自是不願意見蘇榮華的。可是這不代表,皇上不想聽到蘇榮華親自來了龍泉宮向他求見!
“你且讓蘇榮華候着,等咱家消息。”安頓了那小太監,周雲福立刻弓着腰進了御書房。
“皇上,昕雪苑的蘇主子親自煒了蓮藕紅棗湯來,說天涼了,皇上長時間處理國事,當心胃裡着了寒。”一邊說着,周雲福一邊觀察着皇上的表情。
果然,皇上聽了後,批改奏章的手頓了頓。
其實韓啓璐此刻,說不清自己心頭究竟是什麼感覺,是酸是苦,是驕傲還是憂患,他對蘇紫陌在意,這幾日越是不想去想,夢裡卻都會夢到她。但是他卻不想見她,一提到她,就覺得有一根刺狠狠扎進心口,讓他排斥着這個名字。
可是不能否認的,此刻聽到蘇紫陌親自做了湯來關心他,他心中有一抹難以言喻的歡喜。
心中如何感覺,韓啓璐的臉上,卻依然是和剛纔批改奏章時一般的神態,語氣淡淡道:“朕不是說過了嗎,昕雪苑的人來了,都不必通報,讓她回去便是。”
說罷,韓啓璐便繼續俯身,忙碌起面前的國事。
周雲福垂着頭走出,想了想皇上的反應,便沒有親自出去,只是讓那小太監出去給回了話。
文心聽到那太監的回話,看向蘇紫陌的眼神有些擔憂:“主子……”
“無妨。”蘇紫陌脣邊淡淡的笑不變:“就當作是出來走動,活動下身子骨。”
“是。”文心應着,看向蘇紫陌的目光,也有些複雜,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再說什麼。
很快,蘇紫陌去了御書房求見皇上未果的消息便傳遍各宮,這個消息無疑讓其它後宮的女人們感到大快人心,她們聽到消息時,都想親眼看看這個一向雲淡風輕的女人吃蔫的模樣。於是第二日早上鳳儀宮的請安禮時,所有嬪妃都早早便到了那裡,談笑風生,待見蘇紫陌走了進來,話語頓時停了半數,都眼兒轉着朝蘇紫陌望去,有幸災樂禍的,也有狀似關心的。
待皇后出來,行了問安禮後,話題便開始轉啊轉的圍繞到了關於如何去御書房與皇上國事如何繁忙操勞之上。
斷煙跟在蘇紫陌身邊有些憤然,但是有主子的安頓,只能忍着,學蘇紫陌漠不關心的模樣,熬過去了這個早上。
第二日去御書房,蘇紫陌帶的是雪梨南杏羹,周雲福依然沒有親自見蘇紫陌,但卻是乖乖進去,稟報了皇上,蘇紫陌夜裡書信一封,派青弈送出皇宮。
第三日是川貝蘋果飲。
第四日是沙蔘玉竹煒鴨湯。
第五日……
鳳儀宮的清晨,嘲笑蘇紫陌的人更加的明目張膽,之前幾日,還都是暗地裡交頭接耳,可如今知曉皇上真是膩了蘇紫陌,當着面兒,便開始明指暗喻,冷嘲熱諷。
御書房的清晨,周雲福發現,皇上的心情越來越好,有時批着批着奏章,脣邊也會微微上揚。
昕雪苑的清晨,氣氛越來越冷,所有人有十分小心,不再提及去御書房之事,也不會提起皇上,只怕給自家主子添堵。而事實上,蘇紫陌身邊的幾個人,也沒有時間去提那些事,自從那日蘇紫陌告訴他們,要嚴格把關昕雪苑所有膳食用具,嚴密監控防範往來宮婢太監,她們便一直處於忙碌之中。
如此,還真讓她們發現了兩處手腳,一個是秋梨酥中摻雜的斷腸草,另一個,是泡了雷公藤的清酒。這兩件事讓昕雪苑中的各人都嚇到了,自己主子又不讓他們聲張,更不能上報,於是文心幾人更是萬分小心。
第六日,不用詢問周總管,那小太監在見到蘇紫陌的時候就讓蘇紫陌回去,蘇紫陌便留下了羹湯,蕭瑟離去。
小太監沒有報告周雲福,周雲福卻是關注着蘇紫陌,見蘇紫陌離開,思索片刻,便只是去了御書房伺候皇上,絲毫沒有提及,晚些時候周雲福發現,皇上似乎有些煩躁。
第七日一早,正六品奉直大夫馮昊早朝奏北方一冤案,興州馬商鄧凱感念都頭張雲雷於賊匪中救其妻兒,遂敬獻五百好馬於朝廷,卻不想興州知府與將軍欲貪污這五百好馬,找人殺了都頭張雲雷。張雲雷本無錯,卻因自己所獻馬匹而死,鄧凱深感痛惜,吾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吾而死,遂暗中尋人想替張雲雷升冤。
皇上大怒,立即着人調查此案,而馮昊也因此被升爲正五品中散大夫,一時勘稱年輕一代翹楚,風光不已。
一個上午,韓啓璐呆在御書房內捉摸此事,“吾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吾而死”這句話久久在耳邊徘徊,至中午,都不見周雲福來通傳昕雪苑那邊的消息,韓啓璐更是覺得心底躁動難安,許久,終是開口問道:“周雲福,今日蘇榮華可來過龍泉宮?”
周雲福聽後心中一喜,皇上這是終於想明白了,俯身向皇上回道:“回皇上,蘇榮華是來過的,還準備了羹湯,奴才見皇上忙着,便沒敢稟報。”
韓啓璐起身來回踱步幾轉,看向窗外濃淡相依的雲團道:“呈上來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