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後宮各宮都陷於忙碌之中,喜慶,歡樂,緊張的氣氛在條條道路上瀰漫。
昕雪苑中,文心早已將適合蘇紫陌今晚穿的衣裳挑選出來,而惜之一副躍躍欲試想要給蘇紫陌梳一個爲主子獨創的髮式,中午聽說此事後便去找了一根木棍,獨自一人在院中的花土中,畫着各種各樣的圖案,還不時拉斷煙來個點評一二。
蘇紫陌坐在書案前,神色端詳平靜,盈盈素手持一杆極品狼毫,一筆一筆極其認真的練着字。
”主子吉祥。“
聽到聲音,蘇紫陌將毛筆小心放好,擡頭:”何事發生?“
青弈看起來,已經比剛入昕雪苑中,長大了四五歲的模樣,成熟穩重,行事小心謹慎,蘇紫陌交給他的事情,從沒有辦差過。擡頭看着蘇紫陌,青弈低聲道:”回主子,前些日子那件事情,那邊兒有消息傳來,那人說,因爲此時時刻朝堂氣氛緊張,正屬局勢混亂之際,許多事兒都被皇上壓了下來,所以一直沒有傳出。“
”哦?“蘇紫陌眼神微動,大將軍回朝,可是大將軍死敵魏家早已連根帶葉全被從京城世族中除盡,曹家與郭家遙遙相對,朝廷中間旗鼓相當,皇上能在如此年齡做到如此,已經是十分了得。但是郭家葉大枝大,又有皇太后在宮中,想要動其元氣,實屬艱難。如今尚江軍回朝,便是第三方潛伏勢力將隨着大將軍步伐邁進,而緩緩升起,是三局鼎立,還是哪一方做大,都是改變整個京城世族格局的重大變動。
皇上將許多事兒壓着,便是爲了能儘量減少波瀾,將大局儘可能控制手中,任何變動,也好隨即應對,但事情是何事?莫不是與郭家有關的?
”主子,那人與友聊天時說道,前些日子,有人舉報魏大人一家在流放途中被山賊殺害之事,其實爲假,那山匪窩已被端毀,山賊頭子交代有人指使,而指使之人順着線索摸索而上,竟然是前皇后之父,如今郭貴嬪的大伯,左丞相郭蒲元大人。這個消息,不知是如何,被原來魏大人的許多門人知曉,那些人都感念魏大人如師如父在朝中對他們的栽培,誓要爲魏大人找出真兇,報仇雪恨!“青弈沉着聲音,但是聲音卻很小,只有屋內蘇紫陌與他自己聽得清楚。
蘇紫陌眼兒一轉,她沒想到如今以來,馮昊以後這般人馬,做起事來毫不含糊,還是,本就有人在做此事,馮昊那廝,只是在一旁做了順水推舟之事?以她對馮昊的瞭解,那人極懂得保全自己,一向都是能夠低調,進料低調處事,忽略自己的存在感,此事定不會是他主動去做的。
”那些人中,帶頭者爲何人?“蘇紫陌看向自己所寫的那些字。
”回主子,是那在京城第一才子大賽中獲得第三的黃登奎,黃大人。“青弈低聲道。
想到黃登奎那驕傲,鋒芒畢露的樣子,蘇紫陌點點頭,的確,做這些事情,那人最爲合適,只是,蘇紫陌輕喃道:”黃大人……他現在在朝中官居幾品?“
”回主子,是從五品內客省使大人。”青弈答道。
從前,馮昊一直是跟在黃登奎身後的,黃登奎從來都是第一,馮昊對他是言聽計從,總是圍着他,贊復於他,但是京城第一才子那樣直接面見皇上的盛典上,馮昊卻是超了黃登奎,變成了第二名。自此以後,他們那一圈子的人,都有了要奉馮昊爲首的模樣,黃登奎便記恨上了馮昊,任何場合任何地點,都想要與其一比一二。但是到如今,馮昊是正五品中散大夫,而黃登奎卻是從五品,黃登奎好大喜功,如此時候必然想要抓住一切能夠凸顯自己能力的機會,所以,這件事情,讓他來做,效果最好。
不過想來,他遇到馮昊,的確有些可惜,即便他那般風華,也被人當了槍使。不過想想,黃登奎身後還是有人支持着的,否則如此年齡他還做不了從五品官員,還是內客省使這個足夠撈油水的肥差。
“不過此時,黃大人已經被抓起來了,他找來的證人翻供,又有人找出可以陷害的證據,如今郭大人傷懷難耐,自覺被人如此栽贓冠上那滅門如此不仁不義之罪,難以見人,給皇上寫了信件要告老還鄉,知曉此事之人皆求皇上給郭大人一個公道,並說郭大人不能走。皇上無法,將黃大人抓了起來,但有人問起,便道證據不足,也不將案情拿出來審。”青弈見蘇紫陌目露思索,便又說道。
皇上自然不能拿出來審了,這種時候他罰了黃登奎,便是護着郭蒲元,郭氏一族將會更加囂張,說不準,歸朝的尚大將軍也會成爲郭大人的門前客,那種情況,是皇上最不願見到的。
”繼續關注此事,有何動向及時告訴我。“蘇紫陌說着,低眉沉思片刻又道:”讓他這段時間小心些。“
”是。“
青弈領命告退,蘇紫陌看了看外邊時候,日,快要靠近天邊,紅彤彤一大片,如同掛了紅彩,文心,斷煙和惜之都走了進來,芸蕾與良璃不一會兒也進來給蘇紫陌請安,準備伺候蘇紫陌準備赴宴。
若是以往,參加這種宴會,蘇紫陌都喜帶着文心,但今日較往常不同,皇后專門囑咐了要衆人好生準備,想來帶着一個婢女也不妥當。掃視衆女一圈,惜之膽小,人多的場合幾本都不會參加,芸蕾與良璃是皇上派來的,她必然得帶着一個,想這良璃一直話不多言半句,她也摸不到底,反而是芸蕾靈活些,但今日這場合,狀況多發,她帶的兩個婢女,也得錯開性子。昕雪苑原來的人,蘇紫陌是喜歡帶着文心出去的,文心穩重謹慎,但是斷煙從一下午開始便用放光的雙眼看着她,並且不時便提到那西夏送來美女是何模樣,進貢的東西又會是如何樣子,一副極其嚮往的神情。
看了幾人一眼,斷煙即便變了那麼多,有些事情,也是不會改變的,這種場合易出事端,保不定便會被牽扯進去,她不想斷煙再如疏柳一般,落得那樣下場。
看着斷煙,蘇紫陌開口道:”文心隨我赴宴,昕雪苑要交你好好看守。“
斷煙聞言,面上頹喪神情一閃而過,知曉那芸蕾和良璃也在,便擺出一副懂事模樣,文心則神色未變,笑容淺淺。
選了文心,另一人自然要選善於變通的芸蕾。
芸蕾與良璃領命後便退了下去,斷煙上來,搶在文心前面,侍候蘇紫陌穿好赴宴的衣裳,月牙白的錦緞上,淺淺如同雕刻般的流雲明明滅滅,上襦襖是紫粉漸變繡着鳶尾花的淺色樣式,纖纖腰肢束以煙紫色嚇暈緞帶。裙下底層是厚厚的緞,自上而下慢慢點染絳紫色鳶尾花,越往下越是密集,如同整個人站在鳶尾花海一般,裙上層,是兩層薄如蟬翼的淺粉輕紗,最低綴着幾個淺紫色珠子配流蘇,與腰間懸掛流蘇玉墜正同一款式,那紗被此珠子墜着,便看似極其柔順。
這身衣裳,既暖和,又有着飄逸的美感,蘇紫陌穿起,更是有幾分清麗脫俗,仿若花中仙子的模樣。
坐於鏡前,惜之巧手翻飛,不一會兒一個蘇紫陌從未見過的樣式,出現在鏡中,腦上頂着的髮髻如同半飛仙髻,卻又向一側微微傾斜,一尾壓着一尾,額前兩縷細細青絲垂下,少了幾分宮裝頭飾固有的古板,而腦後是半瀑般披瀉下來的青絲,青絲從上方髮髻中垂下兩縷粉紫色飄帶。
蘇紫陌看着這髮式,便在髮髻前方簪了兩個粉玉珠花,飛髻一側是鳶尾花開垂玉珠的步搖,耳上也是與步搖一同垂曳下來的珠玉,更是襯得蘇紫陌容顏如同花中仙子。
在斷煙惜之的感慨中,芸蕾也準備好走了過來,見到蘇紫陌瞬間眸中驚豔一閃而過,但她與良璃都是見過宮中各種事物的老人兒,定力相當,瞬間神色便恢復如初。
”主子,如今傍晚風高天冷,奴婢給您備了手爐。“芸蕾走了上來,將一個外邊鑲着細密絨毛的紫色手爐呈上,蘇紫陌喜好紫色,她來之前便已知曉。
斷煙本來也是早早去內務府討要了手爐的,只是她準備的手爐,此時才明白是差了一等的,芸蕾拿來的纔是極品,心中極酸,神色間失落難免,悵然整個人都少了幾分靈活勁兒。
蘇紫陌將斷煙的神情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颳了下斷煙的鼻子道:”回來讓文心好好給你講講宴會的樣子,那西夏美女如今已經是貴人了,明兒晨安禮帶你去見。“
聽到這話,斷煙雖然還是失落,但顯然高興了許多,朝蘇紫陌福身一謝:”謝主子。“
仙樂聲聲,鐘鼓銘銘,絲竹輕輕環繞整個龍泉宮,踏着晚霞杏步走在兩側擺滿鮮花的道路上,來來往往宮婢衣着光鮮,手持物事來去匆匆。
至宴堂門口,裡面籌光交錯,雖然相隔甚遠,但一身暗金色紅紋的皇后還是讓蘇紫陌一眼便看了清楚,身側,傳來一陣甜甜的聲音。
”蘇婕妤安好。“
蘇紫陌轉身,王夢琪正甜笑着看向自己,身體微微下福,禮數周到。
蘇紫陌淡淡點頭,未多理會,轉身跨過門檻,只聽一聲:”蘇婕妤到!“
無論是大臣還是宮嬪,入了三品以內的,都會在到來時,由門口迎接的太監高聲通報。
雖然蘇紫陌是這些人中品級最低的,但卻是宮中嬪妃之中,衆人皆知的,此時聽到通報,已到的人,都朝蘇紫陌望了來,蘇紫陌便在這芸芸衆目下,如同杏庭閒花,步履悠然,走向自己的席位。
蘇紫陌行走時候,只是看着前方,朝皇后等人淺笑着,待走到位置便施施然朝各位行了禮問安,落座,才轉過頭來,打量起其它嬪妃。
衆人絲毫沒有愧對皇后所言,各個奼紫嫣紅爭奇鬥豔般,都如同那精雕細刻的琉璃娃娃,衣着鮮麗難見,面如海棠芙蓉,而其氣質各異,雖然有些細微的差別高低,但無論誰的妝容樣貌都可圈可點,不愧是皇上的女人。
而就是蘇紫陌坐下一會兒的工夫,各個王公大臣們攜帶家眷款款而來,一一落座。
相對於皇上的嬪妃們,那些朝廷命婦們則低調的多,顏色雖然都鮮麗,衣料也是上等的,但卻少了那麼多的繁花樣式,端莊得體。
蘇紫陌將來人們一一打量,並在對方看過來時,微微點頭已做問候,待看到輔國王時,卻是迅速略過,她不想再見到輔國王,這個讓她憑白陷入危機,差點失去了自己復仇的籌碼,對於這個人,她是再也不想再打交道。
還有一道目光爍爍,讓蘇紫陌如芒在背,順着這感覺尋找,蘇紫陌看到了一身清天藍色,端地耀眼奪目,醒目無比的人物,看他那裝扮,是男子中衣服顏色最鮮亮的,卻是稱地那張臉更加張狂斜肆,美豔絕倫,這個人,正是平南王世子丁嘉昊,此時看到蘇紫陌看向自己,便扯開了一個邪魅的笑,盛了瓊漿的酒尊邊緣在脣邊微微摩擦,蘇紫陌也只是點點頭,迅速移開了目光。
再看她人,在場許多宮女們目光都時不時含羞帶怯地看向平南王世子,就連嬪妃,也有幾個。
就在此時,一聲大將軍到,引得衆人都熄了聲音,向大將軍看去,許多朝臣都起了身,朝大將軍拱手問好。
那男子身高八尺有餘,身着暗紅長袍卻如同身着戰盔一般,渾身是凜凜氣勢,面寬額高,飛眉如刀,鷹鼻如勾,寬厚大口向兩側裂開笑着與各人回禮,但那眼兒卻似銅鈴般炯炯有神。
這人,就是德妃的父親啊!蘇紫陌打量着尚將軍,待尚將軍走進,也起身行了禮,再看德妃,卻已是雙眸喜悅至極,似染水霧,朝大將軍行了禮,親切之意溢於言表,卻奈何場合不符,只能這般問了禮,各自坐下。
待尚大將軍坐下,宴會堂中更是嘈雜,各種交談聲聲,熱鬧非凡,終於,一聲皇上駕到,使得宴堂內聲音一止,所有人都站起身來,待皇上登上了龍椅,齊齊行大禮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皇上身後,還跟着一個人,一個衣着暴露,身姿妖豔嬌嬈的女子,搖曳着款款而來,其髮式又許多垂着明珠的細小辮子,上衣簡單單薄,胸口微低,暴露出雪白如脂,深深的溝壑,下裙前擺如花瓣綻放,後裙卻是拖了很長,五官深刻,眼兒大而魅,實乃天生尤物,官宦們最喜作爲姬妾的女子模樣。
那女子錯開皇上許多,在衆人給皇上行禮時也跟着跪了下去,待禮罷起身,便朝着皇后等人盈盈行禮,聲音嬌柔:“奴家給皇后娘娘請安,給德妃娘娘請安,給其它姐姐們請安。”
這一開口自稱,瞬間讓衆人想起來,之前那位一直以奴家自稱的女子,楚江湄楚婕妤,如今楚婕妤走了,又來了一個古麗貴人。
衆人都在場,曹惜雅自然不會與她計較這自稱問題,只是溫然含笑道:“這便是西夏而來的佳人了,如此姿容,當真是容顏傾城,惜晴,帶古麗貴人落座。”
古麗卓娜看到皇后望向的那方向,偏僻靠後,離皇上那般遙遠,可是皇上的目光轉向了別處,古麗卓娜只能微微撇撇嘴,隨着惜晴朝自己位置的方向走去。待走到一半處,不知是誰踩了她裙襬一下,古麗卓娜身子一個踉蹌,身子跌向一側,而那邊坐着的人,正是皇上早上才封的常在,何如鳶!
注意到這辦的人,都立即緊張起來,但古麗卓娜腰身卻是極其柔軟的一扭,一個旋轉便平穩住了身子,轉頭朝着裙襬那邊的人挑釁般一笑,款款落入自己的座位。
蘇紫陌有幾分奇怪,怎麼大將軍等人都來了,那位西夏王子卻還沒到,顯然宴席馬上就要開始了。
正在此時,宴堂門口太監高聲道:“西夏王子到。“
衆人投在大將軍與古麗貴人身上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宴堂門口處。
一個衣着墨綠色衣袍的男子,踏着門檻,緩緩走了進來,此人身高近九尺,衣襬寬鬆隨風翻飛,顯得幾分清瘦,下巴也是削尖般的瘦,皮膚極白,帶着淡淡病態,眉高鼻挺,如冠玉般。這身姿,行走間的風采,竟然如同那世外高人一般,雖年輕,卻讓人不能小窺。
如此容顏的男子,在此時這宴堂中,也僅僅有一人堪比,那位以絕美著稱的京城第一美男子,平南王世子。
西夏王子,踏着十一月的晚風,一步步向宴堂內走來。
那步子,卻似一個個重石,擊打在蘇紫陌胸膛。
蘇紫陌在看到這人的瞬間面色蒼白,緊緊攥住的手,用力捂在胸口,噗通噗通心臟疾飛般跳動,眼底已然發紅,就這麼盯着那人,眼睛都忘了眨,緊緊盯着那個人。
(大家猜猜看,這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