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靜得有些駭人,偶爾穿過庭院的風聲,像不知名的怪物隱匿在黑暗中發出的低沉的嘶鳴。所有的人都怔在了原地。心頭的震撼如驚濤駭浪,衝得如懿微微踉蹌一步,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微張的嘴,將那幾乎要噴涌而出的驚呼死死扼住。
襁褓中的孩子,四肢瘦小卻腹大如鬥,整個腹部泛着詭異的青藍色。更爲可怕的是,孩子的身上,竟長着一男一女兩副特徵。
皇帝嚇得雙手一顫,幾乎是本能地把孩子推了出去。幸而王欽牢牢接住了,他也是一臉懼怕,雙手哆嗦着不知該如何處理手中的孩子。皇后一時也看清了,驚得低呼一聲,花容失色,大爲驚懼,緊緊攥住了皇帝龍袍的袖子。如懿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否亦如皇后一般難看,她只覺得自己的心突突地用力跳着,彷彿承受不住眼前所見似的。她與皇室羈絆多年,雖也知道後宮孕育子嗣往往艱難,孩子多有夭折,可是大清開國百年,從未有過這樣的駭事!
那孩子,分明有一張與別的嬰兒無異的面孔,小小的潮紅的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的笑容。他的身體在襁褓裡蠕動着,並未覺得自己與旁的孩子如此不同。可是他偏偏雌雄未辨,驚世駭俗。
裡頭隱約響起女人昏迷醒來後疲倦的聲音:“孩子,我孩子呢?”
皇帝的身體劇烈一震,像受了什麼無法承受的力量似的,死灰般的面龐上唯有一雙驚恐而哀傷的眸子,那雙眸子裡的哀傷因爲觸及孩子的面容而如遇見寒雪的青瓦間的冷霜,轉瞬被覆蓋不見,只餘下刺骨寒冷的驚恐與嫌惡。
女人的聲音在裡頭再度響起,帶着期盼與希望:“把孩子抱來我看看……”
一片靜寂,沒有人敢回答。
皇后迅疾反應過來,帶着冷冽的決絕。她轉首,髮髻間一點銀鳳垂珠的流蘇簪閃過一絲寒星般的光芒,劃破深藍至抹黑的天際,轉瞬不見。她的語氣沒有任何柔軟與遲疑,決絕道:“皇上,這是孽障,是不祥的妖物,絕不能留!”
皇帝微微一怔,茫然地點點頭,皇后旋即看着王欽,一字一字吐出:“你去安排,告訴所有人,玫貴人生下的是個死胎,死胎不祥,立即埋了它!”她說到那個“它”字時,冷漠而不帶任何感情,彷彿那個孩子,就是一個不值一顧的小小牲畜,隨時可以將他鮮活的生命掐去。
如懿實在有些不忍,低聲道:“皇上,這孩子也沒有別的問題,只是多了……不如請太醫看看,看能不能除去其中多餘的那個……”
皇帝看着孩子小臉粉紅的憨態,一時也有些動搖。皇后立刻轉過臉來,照着如懿的臉便是一耳光。那耳光來得太快,幾乎叫人反應不過來,如懿硬生生受了這一巴掌,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勝過了一切痛楚。皇后冷冷看着她,那雙眼睛如養在清水寒冰裡的一雙黑鵝卵石,看着清透烏黑,卻有讓人渾身一凜的徹骨寒意:“嫺妃,你做錯什麼事說錯什麼話本宮都不會怪你。但是這一巴掌,你要好好記住,這個孩子是不祥的孽障妖胎。你若再容旁人知道,流傳出去傷害聖譽與大清的祥瑞,本宮就是殺了你也不爲過。”
臉上的傷痛一點一點逼到肌理深處,痛得久了,沒有捱打的另一邊臉孔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冰冷的觸覺,彷彿是滴水檐下的冰柱一點一點化下水來滑在面頰上,冰得寒毛倒豎,凜冽刺骨。她明白那孩子是救不得了,也不敢捂着臉,只得屈膝欠身:“臣妾失言,請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揚了揚臉示意她起來。皇帝定了定心神,彷彿找到了主心的一縷神魂,極力平靜着問:“既然如此,皇后的意思是……”
皇后微微欠身,語氣恭和而安穩:“玫貴人不幸,誕下死胎,無福爲皇上綿延後嗣,還請皇上節哀。但願玫貴人來日有福,還能爲皇家開枝散葉,再續香火。”皇后瞟了一眼王欽懷中的孩子:“既然是個死胎,就好好處置了吧。王欽,這件事不許再有其他人知道。至於已經知道的人,除了本宮、皇上和嫺妃,就是你了。”
王欽悚然一凜,立即答應道:“是。奴才明白了。”
如懿看他轉身離去,心下亦明白,這個孩子,斷斷是活不了了。
皇帝疲倦地擺擺手:“皇后,你和嫺妃去安慰一下玫貴人吧,朕累了。”
皇后知道皇帝此時並不願與玫貴人相見,或許此後,皇帝都不會再想與她相見了,於是便溫婉勸道:“皇上累了一晚上,一定也倦了。不如去臣妾宮裡稍事休息,臣妾準備了一些五仁參芪湯,原是留着自己喝安神的,皇上趕緊去喝一碗定定神吧。”
皇帝的目光掃過如懿的面龐有些歉意:“那朕先去皇后宮中了。”
如懿亦知,今晚皇帝心裡一定不好受,皇后萬事穩如泰山,皇帝在她那兒亦是好事。於是她欠身相送:“皇上安心歇息,臣妾會與皇后娘娘好生安慰玫貴人的。”
皇帝點點頭,轉身離去。皇后看了如懿一眼,伸手輕輕撫上她的面頰,溫言問:“痛不痛?”
如懿身體微微一縮,有些難以抑制的畏懼,忙道:“謝皇后娘娘關懷,方纔是臣妾失言了。”
皇后嘆口氣道:“方纔那種情況下,這個孩子是斷斷留不得了。萬一皇上起了不捨之心,一時難以決斷,往後日日看到那孽障,豈不更加煩心。且事情一旦傳出去,這不男不女的妖孽,會讓皇室蒙上何等羞辱?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
如懿心口堵得慌,像是被誰塞了一把火麻仁一般,喉頭又酸又脹,語氣卻竭力維持着平和從容:“是,臣妾受教,是臣妾糊塗了。”
永和宮寢殿內的哭鬧聲越來越淒厲,是玫貴人,急着要看她的孩子卻無人應對後的焦灼與不安。皇后嘆口氣:“走吧,如何勸住她,這便是咱們的事了。”
如懿跟着皇后推門進去,佈置得精緻秀雅的寢殿內頗有琴書靜韻,彷彿在那份喧囂的恩寵之下,蕊姬亦有着一份自己的清新雅緻,贏得皇帝的垂眸。可是此時此刻,殿中沉積的百合香氣味底下摻着濃郁不退的血腥氣和潮膩的來自產婦頭頂與這個季節格格不入的大汗淋漓的味道。
皇后與如懿甫一進殿,便見玫貴人驚慌失措地掙開宮人們的扶持,從牀上跌爬下來,滿面淚痕地撲倒在皇后腳下,泣道:“皇后娘娘,他們不讓臣妾
見孩子!他們都攔着臣妾!”她的慌張與不安明白無誤地鋪寫在她娟麗清秀的面孔上。“皇后娘娘,您告訴臣妾,孩子是不是不大好?”皇后短暫的沉默讓她有些慌不擇言,“長得難看些不要緊,只要是全的,全的。皇后娘娘,孩子不會缺了什麼吧?”
怎麼會缺?分明是多了些許不該有的東西。
皇后伸出雙手扶住她,緩緩地道:“玫貴人,你要節哀。”她瞥一眼如懿,如懿會意,只得道:“孩子生下來就是個死胎。皇上吩咐,立刻送孩子……回去了。”
玫貴人渾身打了個激靈,像是有驚雷從她頭頂毫不留情地碾過,驚得她渾身戰慄不已。她癱軟在地,哭號不已:“不會的,不會的!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我還明明聽到他的哭聲,怎麼會是個死胎呢?”
“玫貴人,你當真是聽錯了。孩子一生下來就是沒了氣息的,怎麼會哭呢?”皇后憐憫地看着她,然後緩緩地目視宮中諸人,“你們當時都在玫貴人身邊,告訴玫貴人,孩子是不是生下來就是沒有聲息的?”
皇后的目光和緩如往日,可是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敢不跪下,俯首低眉道:“是,皇后娘娘說得是,還請貴人節哀。”
如懿低低道:“你要是傷心,不如請寶華殿的師父來誦經祈福,也好送孩子早登極樂。”
玫貴人在淚眼矇矓裡醒過神來:“請皇后娘娘好歹告訴臣妾一聲,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皇后微微一怔,有些爲難地看了如懿一眼,如懿猶豫着道:“是個……”
皇后旋即道:“是個小公主,所以你也別太傷心了。嫺妃說得對,是要請寶華殿的師父好好來替小公主誦經超度。”皇后沉聲吩咐衆人:“這些日子玫貴人要坐月子補養身體,不許她走動見風,只許寶華殿的大師進偏殿祈福誦經,其餘任何人都不許來打擾玫貴人休養。”
如懿一聽,便知皇后對玫貴人已是形同軟禁。她無能爲力地看着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玫貴人,隨着皇后的步伐一起離開。寒冷的冬夜哈氣成冰,如懿遠遠聽着寢殿裡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心底的微涼如同被月光映照的茫茫雪野,淒寒而明亮的冷。她從大氅中伸出手來,接住從無盡的暗色夜空中落下的清冷雪花。這樣冷清而小朵的雪花,落在燈火通明的庭院中,伴着玫貴人無助而悲切的哭聲,冬夜的寒意,無聲無息入骨侵來。
玫貴人驟然喪女,不只合宮驚訝,連太后亦頗爲傷心。宮中人心浮動,慧貴妃亦在背後私語,玫貴人是驕奢享福太過,才折了孩子的陽壽。流言如沸,幸而如皇后所言,永和宮不許外人出入,玫貴人才免了驚擾,可以安心休養。但玫貴人傷心如斯,皇帝卻也再未踏足永和宮一步探望安慰。太后幾度欲問皇帝玫貴人死胎之事,皇帝也不過含糊了幾句,便過去了。
這一日已是玫貴人喪女的半月之後,如懿陪皇帝在養心殿暖閣中閒話。皇帝的神色始終有些鬱郁,對着窗外雨雪霏霏,兀自沉浸在默然的悲慼中,一遍一遍地抄寫着《往生咒》。雨雪天氣的黃昏也顯得格外暗沉,如懿見皇帝身前的几案上猶擱着一壺殘酒,一盞孤杯,數支白燭燃着幾簇昏黃的冷焰,每一跳動,都濺起抽搐般的影光。皇帝穿着一身緙金雲白狐皮龍袍,那龍袍原是銀白的底色,簇了雪白的狐皮滾邊,連緙金的繡龍圖案亦顯得清冷了不少。皇家一向講究色調清雅富貴,皇帝亦少穿這樣的素色。如今這般打扮,也不過是心情的緣故罷了。
空氣裡殘留着冷酒的餘香,如懿捲起衣袖,輕輕爲皇帝研磨墨汁,輕聲道:“皇上要喝酒也先讓人溫一溫,冷酒太傷胃。或者,與人對酌說說話也是好的。”
皇帝並不擡頭,淡淡的語調中頗有傷感之意:“自飲自酌,冷酒纔有味道。何況殿中薰得那樣暖,再喝熱酒,就失了意趣。”
如懿靜靜磨完墨,聞着殿中的龍涎香有點淡了,便讓李玉帶着人捧了香爐下去,又用紫銅撥子撥開鏤空鶴紋銅爐的一角,添入一把紫檀色的蘇合香。
皇帝只低頭專心抄寫,問道:“怎麼不用龍涎香了?”
如懿道:“蘇合香能通竅闢穢,開鬱豁痰,冬日裡用最好。”
皇帝擱下筆嘆了口氣,苦笑道:“通竅闢穢,開鬱豁痰?朕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朕心氣鬱結,豈是一把蘇合香能解的?”
如懿將皇帝所抄的《往生咒》一一理好,溫然道:“皇上抄了這麼多《往生咒》供寶華殿誦經超度所用,臣妾就知道皇上心裡還是在意那個孩子的。”她小心覷着皇帝的神色:“皇上常到延禧宮看望臣妾,永和宮與延禧宮不過數步之遙,皇上何不去看看玫貴人,稍作安慰?”
皇帝眉心的悲色如同陰陰天色,凝聚不散:“近鄉情更怯,更不知該如何安慰彼此?反而是兩下里傷心。”他靜一靜:“幸好玫貴人還不知道那孩子的樣子……”
如懿忙道:“皇后娘娘吩咐過,一律不許走漏風聲。那日爲玫貴人接生的太醫與嬤嬤,都已經打發出去了。但凡有可能見過小……公主身體的宮人,也都已經撥去了熱河行宮,不許再在宮裡伺候。”
皇帝微微頷首:“皇后想得很周全。此事不祥,朕連太后也不敢告訴周詳。”
如懿點頭道:“如今宮裡見過那孩子的,只有皇上、皇后、臣妾與王欽。再無第五人了。”
皇帝靜默地籲出一口氣,正要提筆再寫,只聽外頭兩聲叩門聲響,卻是王欽在外道:“皇上,永和宮玫貴人送了東西來請聖上過目,皇上您要不要看一看?”
皇帝猶豫片刻,便擱下筆道:“拿來朕瞧瞧吧。”
王欽答應着推門進來,卻是在黃鸝鳴枝多子多福紅漆托盤裡擱着一疊嬰兒衣裳。皇帝一時未解,便問:“這是什麼?”王欽恭聲道:“玫貴人說,聽聞皇上辛苦手抄《往生咒》化與小公主,所以想把之前親手做的給小公主穿的衣裳一同焚化,即便小公主在人世間穿不上一遭,到了極樂世界也不會受凍淒寒。”
皇帝的神色間閃過一絲悽楚之色,如懿便道:“皇上,玫貴人憶女心切,您還是成全了她吧。”皇帝點點頭:“朕準了,你告訴她,便留在自己宮裡焚化吧。”
王欽又道:“玫貴人說,今晚亥時一刻是半個月前小公主出生的時辰
,希望皇上能親臨永和宮,陪玫貴人一同焚化這些衣裳,以盡哀思。”他湊上前幾步,翻起盤中的衣裳:“這些衣裳都是玫貴人親手做的,皇上看看這針線,一定是花了不少工夫的。玫貴人慈母之心,可欽可嘆啊!”他隨手翻起,直露出盤底上多子多福嬰兒嬉戲圖來。皇帝眼中一動,本已心軟,可是目光觸及盤底憨態可掬的嬰兒圖案,不覺閃過一層矇矓淚意,那淚意似結了薄薄一層碎冰一般,凝住了層層寒氣。
皇帝問:“這個托盤是哪裡來的?”
王欽賠笑道:“還能哪兒來的?是永和宮連着衣裳一同送來的。皇上要不信,送衣裳的小貴子還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眸中微冷,再也不看那些衣裳:“去告訴玫貴人,她還在月中,朕不宜探望,這些事她這個做額孃的一力完成就是了。”
王欽立時退下。如懿見皇帝面色不善,忙含笑問道:“伺候玫貴人的宮人真是不當心,玫貴人不能平安誕育皇嗣,他們還用這樣嬰兒嬉戲的圖案,玫貴人看見了豈不刺心?”
皇帝頹然坐倒在椅上,長嘆道:“朕一看見那些健全的孩子,便會想到玫貴人所生的孩兒,如此畸形可怖,誠如皇后所言,是孽種妖胎。偏偏玫貴人自己懵然不知,她無心所選,卻讓朕不得不想起那個可怕的孩子。”他握住如懿的手,神色如一個悽惶而無助的孩子:“如懿,你告訴朕,是不是朕無福失德,纔會與玫貴人生下這樣的孩子?是不是?”
如懿心頭一搐,忙安慰道:“怎麼會?皇上初登大寶,乃天命所佑。這個孩子,純屬意外而已。”
皇帝的臉貼在如懿溫熱的手心之上:“就是因爲朕初登大寶,所以才更不安。玫貴人的孩子,是朕登基之後的第一個孩子……”
皇帝話音未落,卻聽有風聲伴着殿門悠長的吱呀之聲一同撲入。如懿擡首,卻見皇后獨自站在殿門內,衣袂翩然,頗有正大仙容之姿。
她端然邁進,一步一個沉穩,定定道:“皇上安心。這個孩子的意外,完全是因爲玫貴人德行淺薄,不堪承受皇上聖恩。”她行至皇帝身邊,俯身將皇帝的手合在自己掌心,語氣沉穩而不容置疑:“皇上已經有好幾位皇子皇女,個個都聰明康健,唯有玫貴人所生與旁人有異,便可證明萬惡之源在於玫貴人而非皇上。皇上大可不必掛懷。”
皇帝神色稍稍弛緩:“皇后所言,不是寬慰朕吧?”
皇后脣邊的笑意讓人望之心安:“是否是寬慰之詞,皇上只要去阿哥所看看各位阿哥與公主,不就知道了。”
如懿知道皇后要借幾位年幼的阿哥與公主開解皇上的失落,安慰他喪女之痛外,更不能述之於口的驚駭,或許眼下,這也是讓皇上儘早走出頹喪之情的最好良方吧。她默然行禮,緩步退了出去。容色和緩而沉靜的皇后身邊,連皇帝也露出一絲難得的欣慰之色。她掩上殿門,亦掩上自己此刻的失落與悵惘。
或許,皇后終究是皇后,他可以對着自己傾吐心事,最終卻是在皇后那裡得到安慰。如懿看着外頭寒雨紛紛,夾雜着碎雪紛亂,雨雪寒潮之中的紫禁城,亦如同自己一般失了顏色。
坐在暖轎之中良久,如懿的心事仍是翻覆如潮,不得安定,只覺得暖轎轉了一重又一重,彷彿自己一顆不定的心一般,山重水複,千迴百轉。正苦悶間,忽而聽得隱隱約約有哭泣之聲傳來,如懿掀起簾子,喚道:“惢心,去看看是誰在哭?”惢心答應着轉過甬道過去瞧了瞧,很快過來回稟道:“回小主的話,是永和宮的小貴子躲在角門下哭呢。”如懿點點頭,示意惢心打起傘來,吩咐道:“阿箬,你帶着他們先回宮,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阿箬忙道:“那讓他們回去,奴婢留下伺候小主吧。”
如懿道:“不必了。你去替我將案上抄寫的經文收好,等下送去永和宮一併焚化,就當是我對玫貴人和孩子的一點心意。”
阿箬轉身去了。如懿扶着惢心的手緩步轉過甬道,果然見一所偏僻的宮殿外,小貴子正躲在角門邊抱着剛纔那包嬰兒衣裳在抹眼淚。
如懿道:“你家小主還在坐月子,你便這樣哭,若她知道了,豈不是讓她傷心麼?”
小貴子見是如懿,忙磕了個頭請安道:“嫺妃娘娘萬安,奴才不是有心的。”
如懿微微點頭道:“你也算個有心的了。要是在自己宮裡哭,那真是讓玫貴人傷心了。”
小貴子擦着眼淚嗚咽道:“我們小主沒了孩子半個月了,可是皇上一次也沒來探望過。人人都說,皇上是嫌棄小主生了一個死胎,所以再不會寵幸她了。”
如懿心下哀憫:“即便如此,玫貴人也不會坐以待斃的,是不是?”
小貴子忙道:“小主就是怕皇上再也不來了,所以今日特地命奴才送了這些嬰兒衣裳來,希望皇上可以惦念昔日之情。”
如懿翻了翻那些衣裳,搖頭道:“玫貴人的心思是不錯,可是這個裝衣裳的托盤,是玫貴人自己選的麼?”
小貴子奇道:“不是啊。奴才捧着這包衣裳來,王公公說空手拿着不像樣子,所以給了奴才這個托盤裝着,還說是有嬰兒嬉戲圖的,皇上看了也會念及玫貴人。”
“王欽?”如懿旋即明白過來,正色道,“既然這次不成,那便算了。你趕緊回去,記得以後再替你們小主送東西給皇上,再不許有這樣的圖樣花紋了。”
小貴子尚未明白過來,但見如懿語氣鄭重,也知道是要緊的囑咐,忙謝了恩趕緊去了。
惢心替如懿打着傘遮蔽雨雪相侵,低聲問道:“王欽這般費盡心思,是要絕了玫貴人的寵愛啊!他一個閹人,居然有這樣狠毒的心思。”
如懿扶着惢心的手緩步向前:“誠如你所說,他一個閹人,有什麼好替自己這般狠毒的?不過是替他人效力而已。”
惢心悄悄望了望四周,低聲道:“小主是說……”
如懿緩緩搖頭:“這一廂一直騰不出手來,看來王欽,是斷斷不能留了。”
惢心低低應了聲“是”,牢牢扶住如懿的手臂:“雪天路滑,小主當心腳下。”
如懿沉下心氣,緩聲道:“我自然會當心腳下。否則如今是看旁人摔倒,以後便是自己爬不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