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當子夜,風靜無雲。明燈麗霄與天邊繁星交相涵吐,一片空靈境界。白色宮燈燭火熾熾,發出輕微聲響,擾亂人的心智。宮婢走過去,將燈移得近一些,她小心地靠近身前的女子。但見她面色恍惚,神情呆滯,不免徒升憐意。
馮佑憐雙目無神地盯着靈位,說道:“蟬兒,我沒事,你去休息吧。”
蟬兒將燭火調得明亮一些,說道:“宋中使吩咐我過來幫忙打點,順便照顧你。你守了三天三夜,該休息的人是你。”
“我不能休息。”馮佑憐哀怨地說道:“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這裡,我不陪着她就沒有人會陪着她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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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兒忍着熱淚,抽泣幾聲,又趕忙擦拭。她暗歎一聲,而後跟着跪下來,扶着馮佑憐說道:“三更剛過,今晚是最後一天了。不如我給你拿點吃的過來,免得明日沒有力氣送曹美人最後一程了。”
馮佑憐尋思片刻。輕輕點了點頭。於是蟬兒放寬了心,站起來就朝着外面走去。頓時,燭火漸漸燃盡,有些又被清風吹滅,一時間靈堂內**嗖嗖,黑黢黢一片。馮佑憐環顧四周,低聲哽咽:“素素,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現在沒人了,你要是有什麼委屈,有什麼話,你就告訴我啊。憐兒姐姐不怕,憐兒姐姐還想跟你說說話。”
“呼呼...”適才外面還是靜悄悄,突然一陣寒風捲起。枯枝樹杈在黑夜中變得張牙舞爪,肆無忌憚地伸延開來。馮佑憐下意識縮着頸脖,回首看了看門外,仍然是幾片殘葉在眼前飄搖。馮佑憐冷靜下來,苦笑自語:“憐兒姐姐不明白,爲何那晚你不肯見我,難道我們之間還有生分了?即便如此,你也可以跟憐兒姐姐當面說清楚啊。素素,你出來見見我啊...”
馮佑憐剛站起來,豈知忽然眼前一黑,恍恍惚惚地扶着身邊的靈位。那靈位彷彿動了動,馮佑憐立刻踉蹌後退幾步,着實嚇了一跳。愣了半秒,她又壯着膽走上去,想轉進內室看看曹素素的屍體。
剛擡起流蘇。便見一黑影從門前拂過,她訝然屏住呼吸,輕輕放下流蘇。眼珠子朝着四方亂瞟,曹素素的屍體仍舊躺在牀上,那剛纔黑影是?莫非是素素回來了?
馮佑憐又驚又怕,轉過身低呼:“是素素嗎?素素?你在哪裡?”
“咯吱——”木門被風弄出聲響,在寂靜的靈堂裡顯得格外刺耳。馮佑憐嚥了咽口水,鬢角滲出幾滴汗珠。她佇立在屏風中間,進也不是,出也不是,現下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與此同時,那黑影似乎越來越近,慢慢地拉伸了身軀。
馮佑憐越覺得不對勁,剛準備大喊,誰知那黑影立即伸手捂住了馮佑憐的嘴,並且狠狠地將她拖進內室,靠着屏風躲在裡面。
“不要出聲。”黑影湊在馮佑憐耳邊,輕聲說道,不帶絲毫威脅的語氣,馮佑憐有些耳熟這聲音,但是聽出來者並無惡意。便放心了不少。但是她仍然是警覺地緊縮着身子,不敢造次。
黑影漸漸送了手,一邊叮囑:“不要出聲,我現在放開你。”
馮佑憐怔愣地轉過來,藉着微弱的燭光,看見身後的男子,便驚訝地瞪大雙眼。她咬着嘴脣,竭力隱藏內心的澎湃。男人看起來頹廢了不少,他看了看馮佑憐,爾後低沉地說道:“薛孤來遲了。”
說着,他放開馮佑憐,朝着曹素素走過去。每一步彷彿千斤重,沉甸甸地壓着他透不過氣。額角的青筋拉扯他的悲傷,寒風灌溉,抽走了他所有的豪邁。他也是個男人,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他也會思念,也會風花雪月,也會在每個夜晚都記起她的一顰一笑。烙印在心底的是她全部的愛戀,他曾經以爲這樣的豪情只配她擁有,她的柔情也只爲他綻放。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過眼雲煙,幻化成烏有。
眼前的女人漸漸冷卻,沒有了歡笑,沒有了執着,沒有了鼓勵,他還擁有什麼,走了一圈,他懂得了她的義無反顧。可是還沒來得及告訴她的時候,她就走了,永遠地離開了自己...
“帶我走,帶我走...”那一聲聲的呼喊衝擊着薛孤每一根神經,他的記憶啃噬着他每一塊血肉。
曹素素真誠而懇求的目光彷彿就在自己眼前,他悔恨地痛苦低吟:“爲什麼我不帶你走...爲什麼...”
馮佑憐看見薛孤跪在曹素素跟前痛苦地自責,於是走過去安慰道:“薛大人,你別這樣,素素...素素看到你這樣也會不忍心的,出現這樣的事情大家都不願看到,可是偏偏發生在她身上。”馮佑憐說着說着,也傷心不已:“入了後宮,她就沒有開心過,可是,當奴婢看到素素提起你的時候,她的眼睛都在泛光,流露出來的愛意,連奴婢都被感染了。素素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情就是愛上了你,她如果知道你來看她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薛孤伸出手,撫摸着曹素素僵硬的面頰,恍惚地說道:“是蘭陵王府的人通知了我,我起初並不相信。可是內心又不安,於是連夜趕回來。”薛孤別過臉,不忍再看一眼曹素素。
“薛大人。”馮佑憐跪在他身邊,從衣袖裡拿出一物,遞給薛孤說道:“這是素素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上面刻了一個‘素’字,奴婢想她最希望珍藏此玉的人一定是你,現在奴婢把他交給你,看到它就像是看到了素素。”
薛孤接過玉佩,瞅着馮佑憐說道:“謝謝你。”
“沒事,奴婢只是幫素素了了最後一個心願。”馮佑憐惆悵地眼神裡滿是憂傷。
薛孤抿了抿嘴。又問:“我適才偷溜進來的時候聽見有宮女說曹美人是自殺死的,可有此事?”
馮佑憐猶豫着點了點頭,說道:“其實奴婢也沒有親眼看到曹美人墜樓。”
“什麼意思?”薛孤敏感地追問。
馮佑憐瞥了一眼曹素素,平靜地說道:“雖然怡紅堂的宮婢們都說,那晚曹美人像發瘋了似地跑出去,上了鐘樓,一失足掉了下來才失了性命。可是這怎麼能說是自殺呢?再說了,這麼多宮婢爲什麼連一個病人都拉不住?爲什麼曹美人會無緣無故地發瘋呢?奴婢一直想弄清楚,無奈身份不許,既然皇上都不予追究了,宮裡就更加不會有人再調查。”
“不行,我不能讓素素死得這麼不清不白。”說着,薛孤激動地站起來,準備打橫抱起曹素素的屍首。馮佑憐嚇得花容失色,趕忙制止道:“奴婢說給薛大人聽並不是要你現在爲素素討回公道。你如今偷偷溜回宮中本來就是不對,如果再抱着曹美人的屍首離開,這皇上要是怪罪下來,你不但什麼都查不到,反而還連累了曹美人。皇上下了旨,封曹美人爲賢德貴妃,按照貴妃的儀式厚葬。難道你要素素葬得寒磣?死後還背上罵名?”
“我...”薛孤思量一番,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曹素素。
“這件事情請薛大人放心,奴婢與曹美人一道進宮,情同姐妹,她的死奴婢也絕不會罷休。”馮佑憐冷靜說道:“奴婢會在宮裡好好調查,而大人你只要幫着在宮外查詢就好,奴婢告訴你這些只是想你心裡有個數。”
薛孤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馮佑憐,最後眯起雙眸,說道:“想不到素素身邊有一個你這樣的姐妹,你不但膽識過人並且情深意重,實屬難得的好姐妹啊。”
“薛大人過獎了,奴婢跟大人一樣,不希望素素死得不明不白,但是奴婢知道孰重孰輕,知道時局之下,只能忍氣吞聲。還望薛大人見諒。”馮佑憐說道。
薛孤咬着牙根,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薛某先謝過...”
“奴婢馮佑憐。”
“薛孤知道,上次與素素能相見一定也是馮姑娘冒險相助。千恩萬謝薛孤一句話也說不清楚,但是隻要今後馮姑娘有什麼事情要薛孤幫忙,只管開口便是。薛孤一定替素素好好報答馮姑娘。”薛孤豪氣雲乾地說道。
“報答就不必了。素素沒欠奴婢什麼。”馮佑憐苦笑說道:“不過,現在這個情況,希望薛大人還是聽奴婢勸告,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快快離開的好。”
“不行。”薛孤執意說道:“我要送素素,我不能再丟下她一個人了。”
“可是這裡是皇宮啊。”馮佑憐擔心地說。
“馮姑娘放心,皇宮上下我瞭如指掌,想找個地方藏身也是易事。”薛孤不以爲然地答道。馮佑憐嘆氣地搖了搖頭,說道:“奴婢只是不想你出事,不過你一定要這樣,奴婢也沒辦法,明日素素就下葬了,難不成你要過了頭七才返回?”
薛孤躊躇片刻,猛然擡頭說道:“那我暫且先呆在蘭陵王府。”說着,他從腰間拿出一個口哨說道:“這是千里傳音,你只要在上面吹口氣,我就算是在千里也能聽到,不過你大可放心,這聲音只有像我這樣內力深厚的人聽到,一般人根本什麼都聽不見,所以皇宮裡的人不會發現。”
馮佑憐好奇地接過口哨,剛想開口時,豈知怡紅堂外傳來蟬兒高喝一聲:“奴婢叩見皇上。”
嚇得屋內二人大吃一驚,薛孤趕忙退回屏風後面,而馮佑憐慌慌張張地整理着衣裳便從裡面走了出去,但是經過屏風時,她心裡一咯噔,尋思:糟了,剛纔蟬兒不知聽到什麼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