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佑憐被安置在壽昌殿。先是沐浴更衣,接着胡太后大費周章地請來太醫爲其診治。過後,又命人安排住下,一切招待令馮佑憐又驚又疑。這個老太后究竟玩什麼花樣?
小琪安排妥當之後,領着一頭霧水的馮佑憐走近壽昌殿內閣。
“啓稟太后,馮佑憐帶到。”小琪輕聲說道。
“奴婢馮佑憐拜見太后。”馮佑憐小心地請安。
卻見胡太后淡漠地應了一聲,只顧着自己把玩手中的鳥籠。
“吱吱吱…”鳥兒不停地在籠中跳躍,叫着,惹得胡太后歡笑不已。小琪走過去,接過胡太后手中的鳥籠,笑着在太后耳邊嘀咕幾聲。這時胡太后纔回首看了看一直垂首在側的馮佑憐。
這時的馮佑憐着一件雙碟繡羅裙,黛眉淺妝,墨發挽起,看似淡若浮雲,清幽恬靜。胡太后瞧得歡喜,走過去拉着馮佑憐說道:“哀家算是跟你結緣了,還記得上次來哀家的壽昌殿嗎?”
“奴婢還記得。”馮佑憐柔聲說道。
胡太后笑着點頭,說道:“哀家就看得出,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哀家喜歡像你這樣聰明的人。”
“多謝太后的厚愛。”馮佑憐並不感到榮幸,只覺得事有蹊蹺。胡太后怎麼會無緣無故提起這件事情。那次自己前來壽昌殿是爲了勸琅琊王不要迎娶自己,太后笑裡藏刀。分明就是警告自己不要妄想着攀龍附會,不要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哼,她會這麼好心讚賞自己,一定另有目的。
胡太后鬆了手,對着身後的小琪吩咐:“還不快拿些香茶來?哀家已經有好久沒有喝憐兒宮女泡的花茶了。”
“是。”
馮佑憐笑着走到桌邊,擡起手準備爲胡太后泡茶,豈知胡太后突然捉住她的手問道:“你手上的傷疤怎麼回事?”
馮佑憐低頭一看,那是很早之前自己爲了曹氏姐妹而受的傷,現在已經幾乎好的看不見了,居然這樣也能被太后發現?
“唉,真是可惜了。”胡太后摸了摸,惋惜地說道:“瑕疵就是瑕疵,哪怕是已經痊癒,看起來並無大礙,那也終究是一塊抹不去的瑕疵。”
馮佑憐盯着自己的手背,昔日的疼痛彷彿驚現眼前。
胡太后瞅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馮佑憐,又道:“哀家也是惜花之人,你看憐兒你,稍作打扮就能豔壓羣芳,真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
馮佑憐認真地泡茶,並不想搭話。
“哀家知道皇上疼惜你。”胡太后輕笑yin*道:“只要哀家一句話,你何嘗不是一個昭儀?想這後宮,多是庸脂俗粉,有誰能與憐兒媲美?”
馮佑憐的手短暫地停頓一下,而後立刻恢復正常,細心而熟練地擺弄茶杯。
胡太后白了一眼馮佑憐,閉上雙眸。語氣略顯慍怒地說道:“只要你告訴哀家,究竟發生了什麼,究竟是何人指使你這麼做,或者,你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加害你的就是弘德夫人。”
馮佑憐仍是不語。
胡太后厲聲說道:“哀家保你性命,爲你做主。”
馮佑憐遽然止住動作,緩緩擡頭注視着胡太后,平靜地開口:“奴婢沒有證據,也沒有人指使奴婢做什麼。”
胡太后低吼一聲,瞪着馮佑憐,站起來打開雙手將馮佑憐身前的茶杯全都掃落在地上。
“難不成你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馮佑憐輕蹙黛眉,憂傷地說道:“回太后,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她知道也不會說,她不能害了薛大哥,既然這一切都是錯誤,回來也是錯誤,她選擇了這樣的錯誤,那麼後果不管如何,她都只能一力承擔。
胡太后在原地轉了一圈,氣急啐道:“哼,馮佑憐啊馮佑憐。你以爲皇上想救你你就能瞞天過海?哀家告訴你,就算哀家此時此刻要了你的命,那都是易如反掌。你別以爲皇上對你有些關愛,你就得寸進尺。哀家要了你的命,皇上也不過是一時不忍,等時間久了,你的命一樣如螻蟻一般,微不足道。”
如螻蟻一般。這句話,她想起來了,妹妹寒娥曾經說過,她不要像螻蟻一樣苟活。可是,爲什麼到任何地方,她都擺脫不了這樣的苟延殘喘。
是的,她死了,化成一陣風,皇上或許能施捨一絲憐憫,這陣風或許能在某個角落溫暖別人的心,可是,很快,她就什麼都不是,沒有人會記住她,沒有人會知道她爲什麼會死,爲什麼會化作一陣風。
“奴婢被人打暈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只知道醒來時有兩個人想取奴婢的性命。”馮佑憐簡單地陳述,也是一直重複的陳述。聽的人不一樣,可是她說得有些不耐煩了。
胡太后怒喝:“看着哀家再說一遍。”
馮佑憐不情願地擡頭,盯着胡太后,又道:“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還望太后明鑑。”
“你知不知道。”胡太后俯身湊過去。咬牙切齒地對着馮佑憐說:“哀家,真的很不喜歡你如此鎮定的模樣。哀家知道你不願意說,可是你再怎麼擺出一副安然無事的樣子也沒用,後宮是哀家的,就連皇上也救不了你。”
***
壽昌殿大殿之上,金碧輝煌,珠翠鋪建。殿前正中,面色凝重的胡太后正襟危坐;並且,兩旁位子上也分別坐着胡昭儀和弘德夫人,看勢嚴峻。大家紛紛盯着殿下一人,那人也不甘示弱,似乎有種視死如歸之勢。
弘德夫人勾起嘴角冷笑幾聲,自認爲胡太后簡直就是多此一舉。胡昭儀安靜了許久,等來這份好戲自然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態,況且她最看不起的就是這些宮婢們在後宮興風作浪,對着皇上癡心妄想。
胡太后揮了揮手,示意衆人停止窸窣,對着馮佑憐怒問:“犯女馮佑憐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我能說什麼?馮佑憐自嘲地想了想,這些人趁着皇帝早朝審問自己,哼,這不就是要置自己於死地嗎?那還能說什麼?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徒勞,無非是浪費自己的口舌。
如果我死了,皇上會不會有那麼一絲想起我?
猛然間。馮佑憐產生這樣好奇的想法,她想知道,想知道她是怎樣的一陣風,會不會在某個角落溫暖一個人,哪怕他是皇上,她看得出皇上真的很在乎她,她不願皇上忘記她,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強烈。是不是這就是愛?在自己還未弄清楚之前,她就要再次面對死亡,又是她一個人承受死亡的侵擾,她真的很討厭…
“奴婢無話可說。”馮佑憐唯有留下一絲傲骨面對死亡。
“胡太后。不管馮佑憐想爲自己如何開脫,現在證據確鑿,她還能說什麼呢?”弘德夫人不滿地提醒:“要不臣妾再宣證人出來陳述一遍?”
“弘德夫人不必勞心,哀家自會定奪。”胡太后冷冷地回道。本以爲這一切的幕後黑手都是弘德夫人,只要拉攏了馮佑憐,指證這個女人,那自己便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反擊。誰知道,這個馮佑憐嘴巴盡然如此緊實,不但一個字都不說,還總是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難道她真不怕死?
“在後宮誣陷嬪妃,企圖謀殺其他宮女,這可是死罪一條。馮佑憐,哀家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太后,這個女人根本就是不知好歹,何須爲她多費口舌。”弘德夫人急着說。
“弘德夫人,是你審問犯人還是太后審問?”胡昭儀嗤笑問道:“你這麼急着處死她,難道這期間還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胡昭儀,你怎麼斷定一定有秘密?難道你也參與其中?”弘德夫人冷哼說道。
“你,你說什麼呢。”胡昭儀急着辯護:“我一直都跟着太后住在妙勝寺,怎麼會與她有瓜葛,你這麼說,難道還懷疑太后不成?”
“夠了。”胡太后冷喝一聲,說:“馮佑憐,哀家今日將你以刑法處死,你可心服口服?”
馮佑憐咬着牙根想,雖然竭力掩蓋自己的恐懼,可是聽到要處以死刑,她只能慘笑幾聲,笑自己太傻,他們一個個都是想自己死,爲何,爲何還要返回來?
“慢着!”馮佑憐抽泣着準備認罪,說時遲那時快,即刻就有人出來制止。馮佑憐幸喜皇上趕來,回首一看,來的卻是他人。
胡太后和弘德夫人直愣愣地注視着走進來的人,只見那人目光迥然。神色異常平靜,看見胡太后便請安:“臣妾拜見胡太后。”
“董夫人?”胡太后不解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馮佑憐仰視着董夫人,不敢吭聲。董夫人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臣妾,是來認罪的。”說着,董夫人忽然跪了下來。
“夫人…”馮佑憐捂着嘴,驚呼。
“什麼?”胡太后和其他二人異口同聲地反問。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臣妾在幕後操控的。”董夫人凝然說道:“這件事情由始至終都與馮佑憐無關。”
馮佑憐爬過去拉着董夫人的衣角,想對她說話,可是董夫人這個時候似乎變了一個人,根本不理睬馮佑憐,對於她的舉動絲毫不爲所動。
胡太后氣得站起來,罵道:“荒謬,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說什麼?”
董夫人用力地點了點頭,說:“知道。臣妾還知道此事不能隱瞞下去了,雖然臣妾的目的是爲了打擊弘德夫人,可是臣妾更加不願爲了打擊一個人而傷害另一個無辜的人。就算是宮婢,臣妾也會過意不去。這段時間,臣妾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實在受不住良心的煎熬,所以才趕來認罪,希望太后成全。”語畢,董夫人俯身趴在地上叩首,究竟是誰視死如歸?
胡昭儀冷瞟一眼坐在對面的弘德夫人,只見她氣得臉色一紅一白,不免心裡增添少許嘲諷。
“打擊弘德夫人?”胡太后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可知道你這麼說有何後果?”
“臣妾打暈了馮佑憐和琉璃,然後安排兩個侍衛擄走馮佑憐,故意用了只有華林園纔出現的錦布遮住馮佑憐的眼睛,然後等馮佑憐出宮後,臣妾又故意安排人殺了那兩個侍衛,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爲了馮佑憐回宮之後能指證弘德夫人。”董夫人冷漠地陳述着。
可是大殿之上至少有兩個人絕不會相信她所說的話,一個是馮佑憐,一個當然就是弘德夫人。因爲一開始的琉璃就根本沒有被打暈過,然而馮佑憐知道自己是被誰救起。無奈,這兩個雖然心裡清楚,卻都不能說出反駁的話。
“你好糊塗啊,董小葉,你怎麼能做出如此糊塗的事情來啊。”胡太后搖了搖頭,顯然她相信了這樣的“真相”。
“等一下。”胡昭儀疑惑地問:“董夫人如此大費周章,到頭來依然令馮佑憐深陷牢獄,難道之前你沒有考慮這一點嗎?”
“因爲,我恨她。”董夫人怒瞪着弘德夫人,惡聲說道:“恨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考慮那麼多的。太后,如今真相大白,就請您降罪吧。”
“不,太后…”馮佑憐跪着說道:“太后,事情不是這樣的…”
“馮佑憐。”董夫人怒斥:“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心存感激,可是這一次,我卻利用了你,你不要說了,什麼都不要說。”
“太后,董夫人在這個時候自己承認了,肯定有陰謀。依臣妾之見,董夫人和馮佑憐都有問題。”弘德夫人藉機添油加醋。
“穆麗。”董小葉陡然站起來,指着罵道:“你這個陰狠毒辣的女人,我饒不了你…”說着,董小葉撲過去,嚇得弘德夫人差點從玉椅上翻下來,好在琉璃立即擋住。左右公公也趕忙拉住突然發狂的董小葉。
“這…真是反了,反了。”胡太后看着壽昌殿變得一塌糊塗,氣憤地下令:“給哀家拖下去,收押天牢,一切等皇上定奪。”
胡昭儀奔過去攙扶着胡太后慌慌張張地走進內閣,董夫人被公公夾着拖出壽昌殿,馮佑憐還想爬起來跟上,誰知那門口侍衛狠心攔住她,不讓她有機會接近漸漸遠去的董夫人…
“夫人…”馮佑憐跪坐在冰冷的瑤階之上,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