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馮美人。不如奴婢叫太醫過來吧?”冬梅擔憂地提議。自從昨日馮佑憐從北園返回來,估計是路上受了寒,從晚上開始便一直咳嗽不止,而且她越來越感到四肢無力,全身不舒服,最厲害的就是頭痛劇烈,不能入睡。
鬧騰了一個晚上,她已經略顯憔悴了,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馮佑憐有些愕然失色,莫不是真的生病?
冬梅領着弘太醫慢慢走進寢宮,看着自己曾朝思暮想的女人,納弘突然退縮了,或許他現在仍然在想念着她,只是身份不同,這樣的想念變成了犯罪,日日夜夜地鞭策着他。
“微臣納弘拜見馮美人。”納弘面無表情地請安。
靠在臥榻上的馮佑憐聽到納弘已來,於是坐起來瞥了一眼他,說道:“賜坐。”
“是。”冬梅將椅子放下,納弘並沒有馬上坐下來,他偷偷地瞄了一眼身前的女人。感覺她還是那麼的動人,不過以一個醫者的眼光來看,她確實是生病了。
“微臣一直沒來向馮美人道賀。”
“弘太醫太見外了。”馮佑憐苦笑着說。
納弘將身上的藥箱放下來,走近一些,問道:“馮美人精神的確不好,看樣子似乎沒有休息好吧?”
“嗯,我最近總是失眠,不但如此,昨日恐怕感染風寒,咳咳咳。”馮佑憐痛苦地說:“以前都不會這樣的。”
納弘並不急於爲馮佑憐把脈,而是朝着怡紅堂寢宮四周看了看,馮佑憐見納弘一副凝重的表情,也不好打擾,只是一直看着他。
納弘轉過身來,對着馮佑憐嚴肅地說道:“恕微臣直言,馮美人最近是否感到心慌氣短、渾身乏力,頭疼劇烈,而且夜不能寐,時常伴有噩夢?”
馮佑憐大吃一驚,嘆道:“弘太醫果然是名醫,還未把脈,就能知曉我的病症。”
納弘憂愁地蹙眉,再問:“不知馮美人會否產生幻覺?不受控制。”
馮佑憐冷靜地想想,爾後點頭說道:“弘太醫,是不是有什麼事?你但說無妨。”
納弘深吸一口,朝着馮佑憐身邊的婢女說道:“你們先給馮美人沏壺好茶。”
“是。”冬梅心知納弘故意支開自己,於是聽話地離開了寢宮。守在門口聽候差遣。
納弘立刻轉身對着馮佑憐問道:“馮美人,你仔細聞聞,有何異常?”
馮佑憐認真地看了看四周,也細心地嗅了嗅屋內的氣味,一股清香撲鼻,偶感眩暈,但是過後就恢復了正常。
納弘看出馮佑憐的異狀,立刻上前叱喝:“馮美人,這種香味切勿吸進去太多。”
“呃?”馮佑憐驚愕地睜開雙眸,反問:“有什麼問題嗎?”
納弘點了點頭,說:“微臣還不敢肯定,馮美人,稍等片刻。”說着,納弘朝着寢宮四周轉悠,看到宮燈燭臺便拿起來左右觀察,這樣來來回回好幾次,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納弘肅然震驚,抓着左邊牆角的一盞宮燈走近一臉惘然的馮佑憐。
“找到了,果然不出所料。”納弘抿了抿嘴,沉聲道:“怡紅堂的寢宮有問題。”
馮佑憐駭然起立。奔過去急問:“你說這裡有問題?什麼問題?究竟發生了什麼?”
“馮美人,稍安勿躁。”納弘將燭臺遞上去,問:“你先看,這個宮燈臺上有何不同?”
馮佑憐俯視着宮燈,將小小燭臺看了個夠,那宮燈是紫檀底座結合黃楊木鑲嵌鏤空花牙以託燈火,然而仔細檢查後,不難發現紫檀底座部位零零碎碎地掉落了一些粉末狀的東西。馮佑憐伸手觸摸,將粉末放入自己手掌之中,擡頭問道:“這是什麼?”
“如果微臣沒猜錯,這是從波斯帶過來的迷幻花粉,只要用火燃燒便能發出奇香。”納弘一邊將花粉用藥箱中的東西包好,一邊闡述:“這些花粉少量運用得當,就能助人麻痹,減輕病人的痛苦;但是如果長期吸入體內,就會擾亂吸食者的氣脈,輕者多病多慮,重者便會產生幻覺;如果一次吸入太多,很有可能使得吸食者變成失心瘋,想治癒都很難。”
“失心瘋?”馮佑憐嚇得發憷,轉念一想,她問過很多人,都說素素那晚就像是發瘋了跑出去,難道?等一下,自己好好想想,這種香味什麼時候存在的?
“馮美人,微臣還想問一事。”
“你問吧。”
“這種香味大概在何時就有了?”
“我也很想知道。”馮佑憐環抱雙臂,冷聲說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曹美人在世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這種香氣。”
“什麼?”納弘脫口而出。
馮佑憐閉着眼,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手握着雙拳,低吟道:“很意外吧,是啊,我也很意外。我始終不相信素素會自殺,果然…”
納弘想了想,立刻說道:“馮美人,這件事還只是微臣的猜想,也許是曹美人喜歡這種香味,一天加一點,慢慢地就多了。”
馮佑憐衝着緊張的納弘,喝道:“也許?是什麼也許能傷害到一條人命?素素根本不懂這些,然而這種波斯**怎麼會出現在後宮?你說啊,你怎麼解釋?”
“馮美人,你冷靜一點。”納弘擡手想安慰情緒失常的馮佑憐,可是礙於身份,他不得不放棄這種想法。
“我冷靜?我如何冷靜?”馮佑憐咬着牙,痛心疾首地說:“我知道素素不是自殺,是有人想害死她啊,她什麼都沒有做過,在後宮就連大聲說話,她都不敢。爲什麼,爲什麼連她也不放過?這些人好狠心啊,就這樣,悄然無聲地害死了她,還想着瞞天過海,騙了所有人,還騙了我…”
納弘鼓起勇氣走上前,護着馮佑憐的雙肩,嚴肅地叮囑:“馮美人,這件事情微臣一定會爲你查個水落石出,可是在此之前。你不能輕舉妄動。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我怕他們知道了會對你不利啊。”
馮佑憐淚盈漣漣地望着身前的男子,她斜睨搭在自己肩上的雙手,然後輕輕後退一步,說道:“此事事關重大,我不想連累了弘太醫。”
納弘尷尬地收回手,低着頭說:“馮美人放心,微臣會小心行事。這些花粉,微臣還要帶回去仔細看看,而且,馮美人如今身份不同,不便在後宮穿梭調查,還是由微臣暗中調查最好。”
馮佑憐側過身,沒敢再直視身邊的納弘,只能微微點頭,暫且平靜兩人的心思。
***
馮佑憐登高遠眺,從鐘樓向下俯視,彷彿整個後宮都被自己踩在腳下。凌厲寒風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臉上,雪水與淚水渾然一體,分不清究竟自己還剩下多少悔恨。突然間,她想起了寒娥,她現在在哪裡?是否能解決溫飽?
馮佑憐抱着自己,低泣着喃喃:“我照顧不了寒娥,救不了素素,我不配做他們的姐姐。素素,你告訴我啊,是誰害死了你?”
“沒有誰害死誰。”馮佑憐身後忽然傳來聲音,她回首看到宋中使慢慢爬上來走近自己。
“奴婢見過馮美人。”
“是你?”
宋中使微笑着點頭,說:“適才奴婢在走廊看到馮美人恍恍惚惚地朝着這邊走,現在大雪紛飛,一個人四處遊蕩是件危險的事情,馮美人不該如此,奴婢小心跟隨還望主子見諒。”
馮佑憐抿着嘴,又朝着另一邊望去,過了一會兒才幽幽地問:“你一開始就知道了是不是?”
“奴婢不知馮美人所指何事?”宋中使淡漠地回答。
“素素的死。”馮佑憐別過臉,輕聲地說:“你從來都是如此鎮定。好像什麼事情都難不倒你,事實上也是如此,所以你早就知道素素的死一定有蹊蹺。”
宋中使思索着開口:“奴婢不過是做好分內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實在無能爲力。”
“現在是死了人。”
“後宮哪一天沒有亡魂?”宋中使也擡高說話的分貝,對着馮佑憐說:“也許有一天,奴婢也會被人擡出宮。活着的時候就在想,如果能走出宮一定要過得比現在好,可是等到真正大赦的那天,出宮以後,我們都茫然了,我們早就在宮裡習慣了爾虞我詐的日子,突然變得平淡,都會感到莫名的恐慌。”
“我聽說宋中使放棄過一次出宮。”
宋中使苦笑着看了一眼馮佑憐,說道:“馮美人,你不也放棄過出宮的機會嗎?”
馮佑憐像是被人看穿心思,有些尷尬不知所措。
“無論今天死了誰,在後宮,她都會變成塵埃,隨風飄走,最後什麼都沒有。更不會有人爲了一個死人而惹禍上身。”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馮美人,聽奴婢一句話,這件事到此爲止。你不要再想了,奴婢相信曹美人也不希望你遇上危險。”
“你知道是什麼人害了她?”
宋中使垂首不語,臉色淡定得比冰雪還冷峻。
“是不是宮中權貴之人?”馮佑憐不死心地追問。
“天色不好,馮美人,就讓奴婢送您返回怡紅堂吧。”
馮佑憐瞪着雙目,怒聲低吼:“你不說,我也知道,一定是她,只有她才能在後宮隻手遮天。哼,素素的命決不能白白犧牲,你們怕她,我不怕。後宮,自來都是能者居上,她今日能一手遮天,來日誰能翻雲覆雨,也是未知之數。”
語畢,馮佑憐輕哼一聲便揚長而去,佇立在原地的宋中使暗自點了點頭,朝着馮佑憐消失的背影籲出意味深遠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