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成武縣城外。
看着數裡外曹操大營中,火把攢動影影綽綽,呂布拍了拍韓琪的雙肩:“韓副將,此戰的勝負關鍵本將軍就全交於你的手中了,切記一定要堅持到明日辰時!”
韓琪拍了拍胸脯,雙手抱拳:“將軍儘管放心,末將定不負將軍所託!時辰已至,將軍還是快走吧!”
“走!”
呂布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朝李儒及魏越、李豐和朱易三將招了招手,一個箭步跨上赤兔,將那方天畫戟往手中一提飛也似得出了大營。
五月的夜,很靜謐,也很涼爽,天邊的月牙將淡淡的銀輝灑在兗州平原上,也灑在趕路的行人身上。呂布和李儒率領兩萬餘部卒悄悄的沿着成武大營,一路向北。
“將軍,這路程不對!”
約莫行了小半個時辰,一道詫異的聲音打破了整個隊伍的寧靜,朱易已經縱馬飛奔至列前:“將軍,這路程不對。我等莫不是被那嚮導和斥候給騙了?末將記得剛纔經過的那個三叉路口,向左則至可繞至曹營,而向右…”
“向右怎麼啦?”
“向右則是直奔定陶的大道!”
“你說的不錯,我們現在就是在回定陶的路上!本將軍接到聖上的密旨,令我等務必於明日辰時之前趕回定陶,陛下打算撤往白馬津!”
“那韓副將處…”
呂布冷哼一聲,高昂着頭橫了朱易一眼:“那韓副將乃是陛下親信,自當爲陛下殊死效力,而你和魏越、李豐他們卻是本將軍提拔的心腹,本將軍當然要帶着你等離開了。難不成將你等留在成武獨力抗衡曹操大軍?怎麼,你還要質疑本將軍的決定?”
這呂布爲了能夠順利脫身,順手就將一員大將拋諸於死地,異日若是呂布有需要只怕自己也會步了那韓琪的後塵哪!
朱易心中一寒,不免升騰起一絲兔死狐悲的傷感,但臉上卻愈發的恭敬,雙手緊緊抱拳,看着呂布畢恭畢敬:“末將不敢,末將只是在想那曹營之事…”
“曹營的異動確實爲真!”見呂布臉上也有不虞之色,李儒急忙扯了扯呂布的衣袖,止住呂布的話頭說道,“朱將軍,我軍中奸細回報,曹操今夜確實會劫營,因此纔不得不安排韓副將留於成武。否則曹軍長驅直入,我等如何能夠按時回到定陶,助陛下走馬白馬津?”
朱易黯然的點了點頭,一縷掙扎在眸子裡閃過,半晌才囁嚅了兩句:“那爲何不…直言相告呢?這也總比讓韓副將做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屈死鬼強些吧?”
李儒搖了搖頭,緊握朱易雙手,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朱將軍,現在我兗州的情形你也知道,用‘朝不保夕、危如累卵’這八個字來形容,想必將軍不會反對吧?
單父被克成武被圍,成陽和句陽同樣也落入曹賊手中。若是將軍今日在大營中提出聖上旨意,你覺得韓副將他還會留在成武,替我等阻擋身後的追兵嗎?
你和魏越、李豐均爲將軍心腹,如果你處在將軍的位置上,那麼你又打算作出什麼樣的選擇呢?魏越、李豐還是你自己?朱將軍,我等固然可以一抔熱血爲國身死,但將軍身爲你的上司,難道就不應當也爲你們考慮一二嗎?”
這就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吧,或者換句話說,就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呂布和李儒二人的心思,朱易此刻已經完全明瞭,無非就是讓這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韓琪做了一枚替死鬼,爲呂布等人爭取時間罷了。當然,自己現在也算是這“等人”中的一員。
自從軍以來,自己便一直跟隨着呂布南征北戰,在經歷了長安城中成廉、魏續及曹性的陸續倒戈之後,自己也就開始了升遷的道路。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從一名屯長陸續成長爲曲長、軍司馬到現在副將。而數月前,呂布同樣還曾在雷澤湖畔救過自己一命。
按理說,呂布對自己不但有救命大恩還有提拔之恩,自己應該心存感激唯呂布馬首是瞻纔是,但,爲何自己現在的去意卻越來越強烈呢?
朱易擡頭看着愈發陌生的呂布,臉上堆起層層“發自肺腑”的笑意:“多謝將軍的提攜,末將明白將軍的苦心了。將軍,末將則就去後軍督促一下全軍的速度!”
……
馬長鳴,風長嘯。
呂布大軍任憑夜裡的清風拂面或是割面,依舊飛速奔向定陶。但夏侯惇、曹純以及昌稀等一行人卻是人含草馬銜環,悄無聲息的接近呂布的成武大營。
成武縣城較爲狹小,人口也不算多,因此呂布之前的大帳並沒有駐紮在縣城裡,而是選擇了在縣城外的文亭山下倚山紮營,兩三萬大軍數百座白色的營帳,彷彿一條環繞文亭山的白色項鍊,連綿不絕。
丑時,正是平常人等熟睡之際。文亭山腳下濃密的雜草中,卻還生活這一羣老鼠。一陣稀稀疏疏的聲音響過,夏侯惇這隻老鼠那張只剩下一隻眼的大臉從草叢中鑽了出來。
朝呂布大營掃了一眼,但見營中萬籟俱寂,鴉雀無聲,就連巡邏的士兵也相互依靠在篝火旁沉沉入睡。
夏侯惇心中一喜,向一旁的曹純、曹洪、于禁以及昌稀等人打了個手勢,一隊隊手執兵戈的將士和一匹匹銜環的戰馬站了起來,望着不遠處的連綿大帳,眼中散發出虎狼一般的光芒。
“兄弟們,前面就是呂布狗賊的大營了。前番,那狗賊趁主公不注意勾結張邈等人襲取了濮陽和定陶等地,我曹營萬餘將士命喪此賊手中。男兒逞俠義重恩仇,呂布狗賊留給我們的恥辱,今天,就通通的留給他自己享受吧!兄弟們,你們準備好了嗎?”
衆人隨着夏侯惇翻身上馬,手中金戈朝天怒指:“準備好了!”
“殺!”
一聲長嘯猶如舌綻春雷,夏侯惇手中繮繩猛地一提,朝呂布大營疾馳而去。身後的曹純、曹洪等將以及萬餘兵士撒開四蹄或者雙腿飛奔,彷彿文亭山下那樂成河中的激流一般氣勢洶洶,勢不可擋!
走馬因風疾,千軍若雷霆。
鹿角砦、簡易的柵欄以及那白色的帳篷如何防得住這許多如狼似虎的大軍?夏侯惇一馬當先,曹洪、曹純二人緊跟其後,于禁、昌稀則親自揮舞着大纛,駐紮在大營之外,等着漏網的魚兒。
一萬餘將士如水銀瀉地一樣覆蓋了山下這片一望無際的草原,也覆蓋了這連綿起伏的白色帷帳。然而遺憾的是,鋪天蓋地的水銀不但沒有如刀劍一般犀利割開對方將士的喉嚨,甚至在這草原上都沒有濺起半朵浪花。
“轟!”
連珠炮響,如夜空雷鳴,五千餘支火箭從文亭山腳的草叢中、灌木裡離弦而出直奔大帳。
利箭如寒風,火光似星辰。密密麻麻的火箭尖嘯着,如奔雷,似閃電,又彷彿一場絢麗的流星雨,飛速的騰空,然後迅速的落下,落在大帳的乾草上、帳篷裡,以及侵染了些許火油的野草上。
“轟!”
草原上再度響起霹靂的聲響。但,這此不再是連珠炮,也不是驚雷,而是那白色的珍珠項鍊。
火光沖天而起,在夜晚的寒風助威下,肆無忌憚的舞動着殷紅的舌頭,向四周蔓延。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哀嚎遍野,成武上空的夜色也彷彿燃燒了起來,紅的發紫,點點皆是血色。
“撤!”
夏侯惇勃然變色,手中的寒鐵槍奮力一揚,一把挑翻眼前的一座帳篷,朝曹洪、曹純等人一聲怒喝,拔馬便向大營外疾馳。
這不能怪他不敢在火中繼續前進,畢竟火龍之下難尋活口,畢竟他已經在蒲阪津被大火燒過了一次。
而就是那一次,主公和呂布狗賊的數萬大軍灰飛煙滅,二人只得狼狽的逃往兗州。也就是那一次,他夏侯惇失去了一隻眼睛,成爲了曹營中赫赫有名的獨眼龍。
“快逃啊!”
“救命啦!”
“唏律律!”
夏侯惇話音剛落,絡繹不絕的哀嚎聲、痛哭聲、尖叫聲、咒罵聲和戰馬的悲鳴聲便在營中炸響。
剛剛還如水銀瀉地的曹軍轉瞬就成爲了被大火炙烤的山豬肉,率先闖入大營中的數千名曹營將士紛紛丟盔棄甲,抱頭鼠竄,他們沒有割開敵軍的喉嚨,但敵軍的火箭已經射中了他們的喉嚨。
營外的曹軍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暗自慶幸着自己沒有前軍跑的厲害,渾然忘記了適才還在捶胸跺腳以爲自己失去了立功的機會。
殺敵固然是自己立功的機會,卻也同樣是別人收割人頭的大好時機。但,這次他們不用等太久了,不管是自己立功,還是成爲別人的戰功。
“咚咚咚!”
接着,數聲戰鼓再次在文亭山上響起,五千鐵騎如滔滔洪流從文亭山上席捲而下。爲首一員大將黑麪虯髯,手中一杆宣花大斧在火光中熠熠生寒。
“殺!”
聽着耳邊的風聲,感受着大地在戰馬鐵蹄之下顫抖,韓琪心中說不出的暢快,好像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燃起了無邊的戰意和嗜殺。
韓琪橫斧立馬站在火光裡,一聲長嘯威震三軍,宛如歷史上那橫矛喝斷當陽橋的張三爺,也彷彿今夜那佈滿流星雨的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