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和那少年出了人羣,一路直奔城西的城隍廟。終於,他們在還沒有被他人發現的情況下,成了城隍廟中的兩尊活菩薩。
看着一旁稚氣的面孔,陸遜率先打破了僵局:“兄弟,今日多虧有你,否則陸某一個人恐怕還真不是那四個人的對手。陸某單名一個遜,乃是江東吳郡人氏。敢問兄弟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少年咧嘴一笑,從懷裡的掏出幾塊用油紙包裹着的糕點丟給陸遜道:“原來兄長是吳郡陸氏子弟,小弟失敬了。陸兄,小弟荊州沔南人氏姓廖名化,雖還不及兄長年長,卻由家主取了一個字換做元儉。”
“元儉兄弟是沔南廖氏一族?陸某聽聞廖氏一族也算是襄陽一番豪族,元儉爲何會流落至此?”陸遜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廖化搖了搖頭苦笑道:“前番劉荊州偷襲王大將軍,致使荊州損兵折將,襄陽一郡也從此改了姓。兄長知道,人經歷過痛楚過後大抵都會痛定思痛,或者一蹶不振,或者重新振作。
於是,劉荊州麾下將校劉磐、蔡瑁等輩便一改往日作風,在荊州抓派兵役,‘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獨子免徵’。而劉荊州也同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荊州搞得烏煙瘴氣。
因我本家有一個姐姐名喚廖豔麗,其阿翁和兄長早逝,只剩下她和兩個小弟及寡母相依爲命,一生最是勤勞樸實。那劉磐帳下的一員校尉瞧上了我這本家的姐姐,想要強納爲妾。但我那姐姐雖然本分,卻是個不讓鬚眉的巾幗,抵死不從。
校尉便把她那已故的兄長也算作一丁,遂按‘三丁抽一’想強徵其小弟入伍。正值廖某經過,一時不忿就將那校尉給砍殺了。因此,我那姐姐一家暫時留在家中由家族庇佑,廖某卻流亡在外。”
“同是天涯淪落人,元儉,看來你與陸某確實又不解之緣哪。”陸遜嘆了口氣,接着說道,“陸某雖然出生吳郡陸氏,如今卻同樣也是報國無門有家難歸。”
陸遜將自己的經歷亦同廖化講了一遍,思及起叔祖父的一片苦心更是一時悲痛難忍。
廖化安慰了兩句,拍了拍陸遜肩膀道:“大將軍起身世家卻藏天下百姓於胸中,在雒陽、長安等地實行租庸調製,如今的關洛早已成爲關內江南。袁術起兵造反,大將軍劍指豫州,帳下雄兵百萬戰將謀士如雨。
小弟雖然飄蓬於四海,卻也願爲這天下的蒼生盡一盡這綿薄之力。既然已經到了大將軍的眼前,無論如何總得去見一見他吧。陸兄,陸氏一門忠烈無雙,兄長同樣也精通謀略才華橫溢,兄長何不與小弟一起前往平輿投效大將軍?”
陸遜哈哈一笑,一改臉上的悲傷和頹唐之氣,正色道:“固所願,不敢請耳。元儉,你有所不知,陸某正是因爲大將軍的緣故才從蘄春一路北上至此的。”
“兄長認識大將軍?”廖化聞言心中一陣詫異,沒有聽說過大將軍曾經前往過吳郡哪。
陸遜頓時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陸某確實和大將軍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那一面我等卻是和大將軍鬧得不甚愉快,也不知道大將軍是否還認識陸某,是否還記得當初那些不快之事?”
“陸兄,大將軍胸懷四海志在天下,怎會記得當初你們之間的過節。更何況以陸兄之才,大將軍恐怕還會倒屐相迎吧?”廖化自嘲一笑,“倒是廖某,既無兄長之才華,也不曾與大將軍相識,廖某纔是最應當擔心投效無門吧?”
陸遜瞪了廖化一眼,忽然靈機一動:“元儉,既然你我對此都有些擔心,對大將軍也有所疑慮,要不我們倆乾脆給大將軍獻上一份大禮?”
“什麼禮?”
“新蔡縣城!”
“新蔡縣城?”
“對,就是新蔡縣城!你覺得這個禮怎麼樣?”
廖化翻了一個白眼,雙手一攤無奈的說道:“兄長,你這是瘋了吧?禮確實是好禮,但是你覺得就憑我們兩人就能拿得下這新蔡縣城嗎?”
“不,我們不是兩個人!”
“還有其他人?”
陸遜點了點頭,霍然起身走到廖化身前斬釘截鐵的說道:“正是如此!元儉,雖然如今看着只有我們兩個人,但是你可莫忘記這橋扒皮在縣城中得罪了多少人,又逼迫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橋扒皮仗着橋蕤這座靠山在縣城中爲所欲爲,那些大戶和商家雖然明裡不敢對橋扒皮怎麼樣,但是暗地裡絕對將這筆賬記掛在了橋蕤的身上。
而橋扒皮做下的諸般惡事越多,我們就有越來越多的同盟和志同道合者。若是我們能夠把這些人聚在一起,絕對就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但是兄長,今日我們替那些人將橋扒皮狠揍了一頓,他們轉眼就喝破了我二人的行藏,現在恐怕那些捕役和兵士都還在滿街搜捕我們。你又如何出得去?你又如何敢保證那些人會和我們站在一起?”廖化想了想,依舊覺得此計不可行。
陸遜卻已成竹在胸,拍着胸脯解釋道:“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店小二以爲我等已將那橋扒皮擊殺,一介小民哪裡承受得起來自郡守大人的怒火,自然想趨利避害,此乃人之常情。
但是,你我都知道橋扒皮並沒有死,只是被我打昏了而已。你想想橋扒皮一旦醒來,發覺在平安飯店吃了一個大虧,如何肯善罷甘休?必然恨不得將那掌櫃的和店小二大卸八塊。
掌櫃的和店小二如果不傻,豈能不對橋扒皮恨之入骨?而且按照橋扒皮的作風,那主肯定也是一個睚眥必報的鳥人。此刻他們正張開大網挨家挨戶的搜尋我們,卻不也是我們的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廖化一懵,將手在陸遜的額頭上輕輕一摸,這陸兄不是發燒了吧?
陸遜白了廖化一眼,一把打掉他的手:“陸某沒有發燒,陸某還清醒着呢。元儉,你想想,如果此刻捕役和兵士都在滿城的搜索你我的行蹤,那麼這縣城中哪個地方的守衛最爲薄弱?”
“縣衙!”廖化瞬間反應了過來,“調虎離山,兄長莫非你說的是新蔡縣衙?”
陸遜搖了搖頭,凝聲道:“縣衙當然也很薄弱,但是這顯然並非是我心目中的首選之地。我等既然要給大將軍送上一份大禮,自然就必須別出心裁,不能落了窠臼!”
“那按兄長之意,我們當取何處?”廖化霍然起身,目不轉睛的盯着陸遜。
陸遜神秘一笑:“佛曰:天機不可泄露也!元儉,如果陸某沒有猜錯的話,那掌櫃的和店小二應該並沒有進大獄,而是正在店中籌劃一筆巨大的款項。
你一會悄悄潛入飯店,將掌櫃的和店小二拉攏到我等陣營,然後讓他們幫忙找尋更多的同盟。他們是本地人,認識更多的受害者,而我則在給大將軍禮物前先去給我們的郡守橋大人準備一份讓他永生難忘的禮物!”
……
果然不出陸遜二人所料,雖然如今已是戌時,但是城中卻依舊人聲鼎沸嘈嘈雜雜。
當然,這並非是因爲新蔡百姓喜歡熱鬧或者他們是後世的什麼夜貓子游戲黨,而是一隊一隊的捕役和兵士正在穿街走巷、挨門逐戶的搜查二人的下落。
二人相視一笑,隱藏在黑暗中,彷彿兩隻夜梟一般悄悄的消失在城隍廟外。一人潛往平安飯店,而另一人則徑直奔向新蔡縣城的糧倉。
新蔡縣城只有一座糧倉,就坐落在城隍廟北兩三裡地。
這裡素來防守嚴密壁壘森嚴,往來巡邏的兵士絡繹不絕。但是,今夜卻是一個例外,今夜這裡沒有巡邏的兵士,只有三五名兵士守護在糧倉外,而這個例外正是掩藏在糧倉外草叢中的陸遜一手造成的。
“喬二這廝居然敢假傳將軍的命令,將我們這一營中的兄弟都給調去幫他搜尋什麼人的下落,害得老子想打個瞌睡都不成!”
“誰特麼的知道又是什麼人不開眼呢,竟然敢去招惹那個喬二那個亡八活閻羅,也不怕到時候被那廝剝了皮去?”
“是啊,喬二那廝仗着有將軍撐腰在城中飛揚跋扈,就連我們的那幾個上司都不敢輕易招惹,居然還有人敢在老虎的屁股上摸一把。說實在的,老子現在就想去看一看那傢伙是不是長了四條胳膊兩個腦袋呢!”
“哈哈,你特麼的是想去看一看芳菲樓裡的迎春和送夏吧!”
衆人一陣大笑,卻沒有留意到身旁的草叢中微微一動,一道人影已經從草叢裡猿猴般竄出,落在草垛後邊。
順着草垛進了糧倉,陸遜不由一時發暈。
眼前竟然足足有十五個糧囤,每一個糧囤足有丈許高,腰圍也足有丈許長,糧食滿滿登登的裝在其中甚至都溢了出來,好像十五座小山一般矗立在糧倉中央,看那架勢怕不是得有三千多石?足夠三萬大軍吃上半個月了!
這些糧草就要在自己手中付之一炬了?
陸遜壓制住心中微微的興奮和驚慌,咬了咬牙晃了晃腦袋,稍稍清醒了一下,從一旁的草垛上取下一堆堆的乾草沿着糧倉出口一直平鋪過去,就像是在繡一條錦繡大道,專注而用功。
“什麼人?膽敢私入糧倉重地!”
剛至出口,那數人便已發現了陸遜的蹤跡,一個個怒吼着向陸遜直奔而來。
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響起,一簇簇乾草迎風怒嘯,無數顆紅色的星星隨着青煙四處飄飛,落在更遠處的草垛和糧囤之上。整個糧倉立時怦然綻放,好像夜空中劃過的掃把星一般,在這新蔡縣城中格外的耀眼,格外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