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輕拂,日薄西山。
一輪殘陽掛在天邊,柔和輕盈的日光透過飄動的薄雲,灑在山巔、樹梢、原野之上,彷彿給大地披上一層蛋黃色的輕紗。
王黎此時就站在梅山之上。
雖然早已過了賞玩梅花的季節,雖然梅山之上再無梅花。但,這些似乎並未影響王黎的興致。
他來到梅山,並不是要鑑賞那“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梅花,也不是要感嘆那“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的氣節,他矚目的是那戰亂紛紛、波詭雲譎的天下。
涼州之戰,天下側目。他現在就十分迫切的想知道其中的所有大事和細節,而,這所有的答案就在梅山!
自從去年三月孫才歸來後,王黎便根據記憶中的一些想法親手打造了兩支秘密的部隊,一支名曰朱厭,一支名喚諦聽。
諦聽者,地藏王菩薩的坐騎白犬神獸也。其曉佛理,通人性,避邪惡,聽辨世間萬物,擅查人心故事。在吳承恩的《西遊記》中,諦聽就曾辨識過真假美猴王,一舉道破六耳獼猴真身。
這支神獸就在孫才手中,神獸的巢穴就在梅山,而現在這支神獸的掌控者就在王黎面前。
王黎看着孫才,見其神色飛揚,面色亦如初見時那般安好,欣慰的點了點頭,扭了扭脖頸問道:“諦聽如何?都安頓好了嗎?”
孫才手握披風從緩步走上來,披在王黎身上說道:“屬下一切早已安排妥當!第一批諦聽已秘密潛入到雒陽、涼州和冀州等地,他們皆已開始利用各種身份進行潛伏工作。
而通訊方面,更是由丹陽張家親自訓練了一批信鴿,日行可達八百里遠,如今已正式投用。至於情報整理和篩選的工作,由屬下和餘快兄弟等以前的幾個老部下親自整理。”
王黎讚許的看了孫才一眼:“幾日前讓你查的冀州牧守王芬有消息了嗎?”
“王芬目前仍長居刺史府中,深居簡出,我們的消息暫時還不能查出多少有用的消息。不過,目前發現原陳太傅之子陳逸和襄楷二人倒是頻頻出入刺史府中。主公,我們是否要繼續追查下去?”
陳太傅就是陳蕃,汝南平輿人,爲人正直清廉,屢陳時政,與竇武、劉淑並稱“漢之三君”。
其人自幼便素有大志,成年後先後歷任孝廉、別駕、太守、尚書令、及大鴻臚和尚書僕射,最後官至太尉。桓帝時期因諫言解除黨錮被帝免職,直到桓帝故,再次出任太傅,與大將軍竇武合謀不謹,爲朝中奸黨所害。
而“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室乎?”以及“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典故說的便是這位陳太傅。
可惜,都說虎父無犬子,老子英雄兒好漢,陳蕃的這個兒子卻是一個十足的坑爹貨。雖然陳蕃已經不在世了,但陳逸打着陳蕃的旗幟慫恿王芬密謀篡靈帝之位另立他人,卻給陳蕃這個直臣的墳頭上添了幾分不光彩的顏色。
陳逸和襄楷?
就憑這幾個軟腳蟹也能成大事?
王黎哼哼笑了幾聲:“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他們那兒你就不用管那麼多了。不過,在必要的時候,我們還是要幫他們再添上幾把火。”
“諾!”
“唔!你給我說說涼州的情形吧!”
“諾!”孫才正了正色,拱拳答道,“十一月底,張車騎利用掃把星大做文章,趁叛賊軍中大亂與之激戰,斬首萬餘。西涼邊章、韓遂大敗,叛賊殘軍三五日間連退三百里,已撤回金城郡榆中縣。
而邊章美陽兵敗後,其後的漢軍軍略會議上,破虜將軍董卓以爲先零諸羌隱患不大,當以剿除邊章和韓遂爲先,甚至提出其部可以作爲周慎部隊的後備軍,力保一舉剿滅邊章、韓遂。
可惜,董卓和周慎二人素有矛盾,周慎擔心董卓另有陰謀,張車騎遂一意孤行,兵分六路進發涼州。其中周慎率兵分別向西追擊邊章、韓遂部,而董卓則另領三萬大軍向北討伐北地先零羌族。
周慎領兵至金城,軍司馬孫堅諫言西涼軍中糧草匱乏,當分兵截斷金城外圍糧草,順便圍點打援。但周慎嫉賢妒能剛愎自用,不但未理會孫堅的建議,反而被邊章在葵園峽附近切斷了漢軍的補給,漢軍大敗退回漢陽。
同一時間,趙歧、夏育等四路大軍同樣戰敗,僅剩下董卓一軍成功的躲過羌胡叛軍包圍全身而退,安然返回右扶風。”
王黎讚許的看了孫才一眼,轉過頭來朝一旁的閻忠說道:“先生以爲如何?”
閻忠朝孫才點了點頭:“孫才條理清晰,思路明確,主次分明,確實是諦聽的不二人選!”
王黎指着閻忠長笑一聲:“先生,我親自選的人哪還有錯嗎?我問的是戰局!”
閻忠哈哈一笑,微加思索擡起頭來,答道:“張溫此人看似溫厚寬容,實則風評不佳,既好錢財玉帛之物,也愛和閹宦奸豎攪在一起。本次能夠出任車騎將軍,張讓等人同樣出力不少。
當年我在京都之時,曾與此人有過一面之緣,其人胸無大志苟且偷安。如今邊章等人退守金城,三輔之地再無兵鋒,我料定此人從此必定蝸居長安,再難西進。”
王黎頷了頷首,未及說話,突然聽得林中“撲棱棱”直響,一隻鴿子從遠方飛來,落在身後小院籬笆牆內。
孫才火速奔回院中取下鴿子腿上的信箋,遞給王黎。王黎一目十行,順勢又交給閻忠,冷笑道:“伯父去年三月從冀州至西涼,一路揮師西進,力挽狂瀾穩固防線,三輔之側方有片刻歇腳之地。
八月中,張伯慎領軍十萬,接替伯父就任西北統帥,正是全國倚重。本以爲可以一血前恥,收復涼州。誰想西征一旦失利,這張伯慎就原形畢露,所作所爲果然與先生所料不差分毫。
此人不但與張讓、趙忠等輩結黨營私相互勾結,甚至與他們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我大漢不思進取安居一隅之輩何其多也!”
接過紙條,紙上的小篆已盡入眼底:張溫除車騎拜太尉欲歸,董卓授前將軍封臺鄉侯。閻忠眼神中閃過一絲痛心:“這張伯慎特麼的果然該死!他這一退,只怕涼州將永不復我大漢也!”
“先生之言何以見得?”
王黎當然知道閻忠所述在未來的幾年中都將逐一變成現實,而涼州從此也將成爲馬騰、韓遂的天下。
畢竟在後世的時候,《三國演義》不管是書本還是電視他都曾看過幾遍。但,他還是想聽一聽這當代的名士心聲,自己首席軍師的見解。
“主公以爲董卓之輩何如?”閻忠將紙條緊緊的攥在手中,手上青筋直冒。
“先生莫非在考究黎?”
“忠不敢,但忠還是想聽一聽主公的想法!”
“哈哈,先生,你這可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哦!”王黎仰天一笑,隨即正色道,“昔大人見臨洮,而銅人鑄;臨洮生卓,而銅人毀。此事雖不可考,但,單單從此一句謠言便可知董卓素來頗有野心,不居於現狀。
而董卓此人,雖然兇狠殘暴強忍寡義,卻深有韜略武勇非凡,更兼其身經百戰久歷沙場,在涼州軍中威望一時無兩。
其麾下也多有虎狼之士,華雄、徐榮等人自是不必多說,李傕、郭汜、董越、牛輔等人也同樣皆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出數年,董卓必然另樹一幟,異軍突起。”
閻忠嘆了口氣:“不錯!主公所言正是。張溫若是尚在長安,董卓等人行事或許還遮遮掩掩,如今張溫已返回雒陽,趙忠不過掛名車騎將軍,而周慎、夏育等人又同爲敗軍之將,又豈能約束董卓一二?
值此良機,董卓必然將與邊章、韓遂等人修復關係養寇自重。而邊章等人同樣也需要時間和精力來鞏固和壯大自己的勢力,雙方一拍即合。在未來數年的時間內,董卓必定出自涼州,而邊章等人也將割據一方自成一國。所以方纔我才言道:不復大漢之國也!”
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那天下名士呢?胸中裝的除了整個天下的戰局,還能有什麼!
該來的終究會來的!王黎點了點頭,心中的不快一吐而盡,俯瞰着腳下的清河大地,原野上村落林立星羅棋佈,曠野中田陌交錯麥苗掛穗,臨風而立。
“日月穿梭白駒過隙,時間彈指而過。黎來這清河也足足一年之久,在先生、志才、公與和子龍的輔佐下收納流民,安撫叛亂,治理軍事民政,而中原大地更是虹銷雨霽,一年到頭風調雨順,清河國民生才漸漸富饒。
看看情形,今年也將是一個豐收年成。只是可惜,大亂之世不日將至,黎也深感時間愈發緊張,不知先生還有何事可教我?”
閻忠曬然一笑:“‘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主公當日所提之方略可還記得?我清河經過一年的修整,雖然還談不上物阜民豐夜不閉戶,但至少也漸漸恢復元氣。
同樣的,子龍將軍結合主公之前提及的新式練兵方式,優勝劣汰深得其法。我日前觀之,只覺得兵馬雄壯如臂使指,大有萬千人吾也敢獨往之勢,主公又何須憂心?
不過如今的清河仍屬大漢一朝,許多頑疾還來不及一一革新,雖然因皇甫冀州之故,清河已經減免今年田租,但畢竟兵出於民,主公還是應早做打算纔好。
大亂將至,百姓流離。主公依舊應當減租減稅,廢除漢室過多的稅賦,黎民百姓自然相擁,清河自然還是一番民殷國富的景象。屆時,我等再牢據大義,根據天下走勢遠交近攻,提一旅精兵先冀州而幽並後望天下,何愁大事不成?”
王黎點了點頭:“亂世之中文臣安邦治國,謀士運籌帷幄,武將征戰殺伐。先生可有推薦之人?”
閻忠聞之啞然失笑:“主公昔日尋覓荀文若、鍾元常之蹤跡而不得,但主公是否已忘記剛而犯上田元皓,機變無雙張儁乂?”
王黎盯着白雲的忽卷忽舒,感受着山巔列列寒風,拍了拍閻忠嘆道:“先生,走吧,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