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歲歲年年,朝朝暮暮的傷
大門驟然大開,幾乎瞬間來到大門口詢問:“大長老,公主如何?”
老者一身灰衣,對着夜均寒滿是客氣的拱手:“情蠱已除,無大礙了。”隨即撫着鬍鬚,沉吟一番,深意道:“只是,這除了蠱畢竟傷了元氣,四公主懷了孕,不宜遠行,二位公子若不嫌棄,便陪着公主住在這兒直到生產吧,也可以避免一些麻煩。”
夜均寒愣了愣,隨即一臉感激:“多謝,如此均寒就多有叨擾了。”
“哪裡哪裡。”大長老皺巴巴地臉綻放一朵燦爛的菊花,罷手:“既如此,老夫便爲二位安排了。”說完,樂呵呵的帶着阿曼走人。
夜流寒蹙眉望着,有些疑惑:“小叔,你這是爲何?”
夜均寒慢吞吞的自袖中藏着的信封交給夜流寒,淡淡說着:“這裡安全,公主的確不宜遠行。”
“這,這……”夜流寒張口結舌的望着信封裡的內容,久久無法回神……
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梧桐樹前,緋瑤眼眸間片刻的茫然過後恢復冷靜。如今,這裡已經沒了前世自己的影子,只餘她一個人站在曾經的自己坐落的地方,這是她的夢裡,只是爲何沒了前塵的困擾她依舊在這裡?
不是應該隨着她的記起而徹底渙散嗎?難道,還有什麼是她沒有弄清楚的?想法一瞬即逝,緋瑤手撫上樹幹,剎那,樹幹竟然浮上一圈封印的符咒,密密麻麻的,像是有無數只蟲蟻在蠕動。
緋瑤愣了愣,隨即自嘲:“原來,是自己設了封印。不願記得……”前世是這樣,那麼如今呢?
只是片刻,緋瑤便運起了淨化。彷彿是下意識一般,在樹幹上的符咒徹底渙散的同時。大腦驟然一聲蜂鳴,隨即長長的、複雜的記憶席捲而來……
他被風傾送入軒轅,盛大的婚宴讓所有參與的人不禁咋舌,感嘆。她成爲世界上最尊貴的女人之一,而那個擁有他的男人,卻是遠遠比她想象的要好許多。
明明她是他的妻子,因着她不願意,他便沒有絲毫勉強碰她……
“我會等到的。”軒轅帝姬笑着輕聲宣誓:“等到你徹底爲我敞開心胸。真正心甘情願成爲我慕容帝姬的女人。在這之前,我可以答應你不碰你,但你必須和我演戲,讓別人認爲我們很恩愛,畢竟我們新婚,若是讓別人知道我們一開始便看不對眼了,只怕我遠遠不止要娶你一個了……”那語氣裡的無奈和妥協讓她不得不答應下來。
然後,她成了他名義上的妻子,他對她百般呵護,作爲一個完全疼愛的丈夫。處處對她謙讓、討好,甚至處處爲她着想,爲她分憂……
心有一點點的融化之時。事件爆發——她爲風傾死去,但靈魂卻被他打入紅塵輪迴,遺忘了一切。
第一世,她是一個農家女,生活貧困,又有一個賭鬼成性的父親,最終引發悲劇,她與母親被賣,在反抗之際認識了轉世成富商的他。救了一命,自此她是他的貼身丫鬟。伺候他的飲食起居。日漸的相處,傾心彷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然而她卻因着身份卑微而狠心的拒絕,再之後,身死在賭鬼父親之手……
第二世,她是富家女,與他是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妻,明明兩小無猜,相互互許終身,卻因爲父親生意失敗,欠下無法償還的賭債,爲了不連累他,再次狠心分手,然後被逼着走上自絕之路,陰陽兩隔……
第三世,她是皇朝公主,嬌蠻任性,對他一見傾心,然而事實卻容不得她,國家鉅變危難,爲了民衆,她又一次的決然離別,最終成了和親的對象,死於宮廷陷害……
第四世……
第五世……
第六世……
千年間不斷地重複往昔,明明每次都會傾心愛戀,許下完美的諾言,但最終卻化爲傷人的利刃,刀刀刺向他心窩。
他努力過、卑鄙過、發狠過、傷害過……卻依舊徒添心頭的傷疤和臨死前,持續迴盪的那句:我恨你!
眼底的絕望隨着一次次的重生、再遇、訣別傷害的次數增多,越發深濃,加劇傷疼和黯然日漸堆積、潰爛的無力感。他是最睿智的王,卻因爲她思緒困住,整個人從最初的閃耀到如今的淡漠風華,無形的舉止間,總是帶着一抹傷懷,像是刻在骨子裡,掙脫不掉的鎖鏈。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她,執拗的幾乎可恨的她——
歲歲年年,他一次一次將她墜入輪迴,而他緊追其後,成爲他的唯一,然而次次都是以悲劇收場,從無完美的謝幕。
朝朝暮暮,他一次又一次的懷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結果,然而卻次次都是死亡的纏繞和絕情絕心的話語,像是詛咒一樣,不停的,不間斷地重複,沒有停止。
也不會停止。
眼底的希冀從最初的憧憬喜悅,一點點黯淡下來,化爲沉澱冰海里深邃的傷,鮮血淋漓的凍結,成爲一個個看不見,消不去的傷疤,無法癒合。
從青紫化爲黑紫,慢慢腐化開來,成爲他心頭的夢魘。
“曦兒,爲什麼!究竟是爲什麼!”那最後的瞬間,軒轅帝姬紅着眼眶,對她嘶吼,然後滿目的空茫和傷懷,幽幽呢喃:“我只不過不小心愛上了你,希望你成爲我一個人的罷了……爲什麼,對我那麼殘忍……”
“你從未鬆過口,哪怕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風傾,沒有了殤狂,你依舊無法愛上我嗎……”
“我,真的那麼糟糕,讓你厭惡嗎……”
“愛上你,我真的錯了嗎……”
“如果,沒有在那最初的夜裡看到那場奪魂的舞,該多好……”該多好啊……
他還只是他,不是嗎?
內心的情感洶涌而來,將他的驕傲瞬間擊垮。點滴不剩。
他是一個王,幾乎無所不能的高高在上的存在,卻因爲她。卑劣的殘害忠良,功績盡掃。狠辣的封印情敵魔王,讓他永不復出。然後逆轉輪迴重生——那期間,他做過別人的下屬,做過唯利是圖的商家,做過一無是處的平民,做過惹人厭惡的乞丐,做過風光一時的軍帥,做過權傾朝野的佞臣……吃過苦。受過罪,卻依舊不得最初一直的祈願。
她怕這些記憶堆積的越多,心頭的恨意便一點點換散開來,她怕自己有一天被感動,遺忘他的殘忍、自私和給與的傷害。因此,每一次輪迴前都會來這裡,將這些存在封印,仿若不曾存在,營造心頭那虛幻的恨意,只爲延綿。只爲不忘懷她自己對風傾的愛,對殤狂的愧疚……
真是,真是……
對他的恨意。執拗的近乎可笑!
梧桐在消化了封印的記憶後徹底消失,緋瑤站在空茫茫的世界,一陣哭,一陣笑,宛若癡傻了一般,不斷將自己捲縮的更小,更小一點——化爲塵埃不存在多好!
眼眶的淚,滿溢的不住落下來,怎麼也無法停止。最後的記憶歸來。才幡然醒悟——原來她纔是最自私、最卑劣、最狠辣、最無情、最不要臉的哪一個!
爲了最初的那份愛戀,她毀了一切!
因爲她的執拗偏狂。造就了他們四個人悲哀,直至如今!
“公主!公主!公主!”急躁的呼喚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聲卻分明很焦急,很擔憂,宛若那一世世的記憶中最後的場景。
那個曾經高傲的帝王,目空一切、君臨天下的霸氣統統化爲虛無,在她面前苦澀的、絕望的嘶吼:“鳳曦,爲什麼我不可以!”
是啊,爲什麼對他那麼殘忍?
霍然睜眼,一片扭曲的世界,眼眶的淚在瞬間反而更加洶涌的溢了出來,驚得夜均寒剛剛鬆了口氣緊繃下來的神經一下子豎了起來——緋瑤不在沉淪噩夢苦惱,清醒過來很好啦,可是貌似清醒過來反而哭的更兇!
這究竟怎麼了!心頭宛若百萬根堅韌的神經一下子崩斷,夜均寒失去一貫的風雅,焦躁的喚道:“公主,這究竟是怎麼了?你很疼嗎?哪裡疼?情蠱不是已經拿走了嗎?怎麼會這樣!該死的!”
“公主,你若是再沉寂下去,只怕肚子裡的孩子不保!”一旁,夜流寒冷冷開口提醒,有些無奈的望着急的眼睛發了紅,手足無措的夜均寒,撇撇嘴,滿是不屑。
“孩子?!……”思緒微微打開一角落,緋瑤下意識撫摸肚子,感覺到凸起的那抹跳動,心口的惶恐才化爲無盡的喜悅,反而眼淚羅的更兇。
“公主,這究竟是怎麼了……”夜均寒瞪了一眼夜流寒作爲警告,伸手將緋瑤包入懷中輕輕安撫,聲音怎麼聽都是無奈至極。
夜流寒見狀,撇嘴安靜,把臉別到一邊,完全無視。
“無事……讓讓讓我發泄,發泄一下……”磕磕絆絆的說了一句,緋瑤的頭依舊埋在夜均寒的胸膛裡怎麼也不肯擡起來:“藉藉借我靠……靠靠一靠。”濃重的鼻音下,可憐兮兮的聲音像是被拋棄了的小狗,聞者心軟。
“是,只要你別動了胎氣,均寒什麼都答應你。”夜均寒輕拍她的背脊,無奈的示意夜流寒退下,獨自一個人安撫突然化爲水缸的緋瑤,心中驚悚。
女人的眼淚,果然可怕!
昏天暗地、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後,緋瑤終於收斂了心頭的情緒,兩雙宛若兔子一般通紅的眼擡上,與夜均寒對視,眼底一片決然,宣誓:“均寒,幫我——無論如何,即使是我死了,你也絕對要保下我肚子裡孩子的安全!絕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