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許是在這梅林裡坐的久了,蘇離的腿早又僵又麻,沒了知覺,竟是剛直起身,就痛呼一聲朝着旁邊跌去。
站在旁邊的希和忙用力撐住,不想腳下也是一滑,兩人竟一起朝雪地跌落。
“小姐——”
“主子——”
阿梅和青碧齊齊驚呼一聲,只兩人站的本就有些遠,雪地又滑,再要去扶,又哪裡來得及?
眼瞧着這一跤再難倖免,希和下意識的側了側身子,已經做好了當肉墊的準備。不想身子還未倒下,忽然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頭重重的撞進一個有着梅花清香的懷抱裡。
卻是蘇離,在兩人堪堪倒地的一瞬間攬住希和的腰,用力往上一抽。
眼下希和倒是無礙,蘇離卻是結結實實的摔倒在雪地上。再加上希和這麼一砸,不用想都疼的緊。
“離姐姐——”眼瞧着蘇離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竟是半晌動彈不得,希和懊惱不已,忙伸手墊在蘇離腰下,“是不是傷到了,可還能動?”
“無事。”蒼白了一張臉的蘇離握住希和的手,輕輕搖了搖,視線落在希和有些晶瑩的眼角處,“傻丫頭,這麼點小事兒,如何就開始抹眼淚了?”
眼淚?希和怔了一下,等意識到什麼,兩頰頓時一熱。
蘇離定定的瞧着希和緋紅的小臉,控制不住的擡起手,在她眼角抹了一下,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神情一下不自在起來,忙假做無意的扭過頭,冷聲對明顯被這一幕給驚住了的阿梅道:
“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扶我起來。”
視線卻是不自覺的停在指尖處那點晶瑩上,凜冽如冰雪般的神情一點點柔和下來。
旁邊伺候的阿梅這纔回神,忙不迭小跑着上前,和青碧一左一右扶起兩人。
蘇離攀着阿梅的手站了起來,蹙了下眉頭,手不自覺的揉了下腰窩處。
“這兒硌到了?”明顯瞧到雪地上凸出的那塊兒石頭,希和邊小心的幫蘇離拍粘在身上的雪邊道,“離姐姐這麼瘦,一定很疼吧?只不是我說你,離姐姐這麼大的人了,如何還是這般任性?這麼大的雪,竟還要跑出來?真真讓人放心不下……”
蘇離捧着希和塞過來的手爐靜靜站着,任憑少女又是埋怨又是擔憂的絮絮叨叨着,只覺連天上飛舞的雪花都似是多了幾分靈動,胸腔裡竟是從未有過的充實並酸酸澀澀的鼓脹,好像是乾涸的沙漠中,突然涌進汩汩清泉……
一旁俯首侍立的阿梅不時偷眼瞧一下蘇離,卻是越看越心驚,實在是主子何曾有過這等溫和的時候?
更別說平日裡更是最厭煩旁人多嘴多舌,若非事出有因,自己方纔怎敢置喙一字?
偏是被楊家小姐數落這麼久,一點兒不厭煩不說,好像還,頗爲享受的模樣?
看那邊希和已是幫自家主子繫好斗篷,阿梅適時上前一步,小聲道:
“主子,咱們回去吧。”
蘇離頓了頓,輕輕“嗯”了一聲,卻並不就走,反是回頭往山下面的方向瞧去。
“離姐姐還在等什麼人嗎?”希和詫異的順着蘇離的視線望過去,入眼只見茫茫大雪,再看不清一個人影。
又一陣凜冽北風吹來,希和的斗篷被掀起老高,忙捂住凍得紅通通的耳朵不住跺腳:
“啊呀,真冷。”
蘇離似是無意識往前跨了一步,正好替希和擋住了些:
“沒事兒,走吧。”
說着,主動伸出胳膊,示意希和抓着:
“路滑,莫要摔着了。”
希和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伸手就抱住了蘇離的胳膊——
當初安州府時,可是足足一個月之久,離姐姐才願意主動靠近自己。高興之下,抱着蘇離的胳膊不停搖晃。
瞧着眼前笑容如春花綻放的嬌美女孩兒,蘇離也不覺眉眼彎彎。
旁邊的阿梅正好瞧見,似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眼睛頓時瞪得溜圓,若非旁邊的青碧提醒,好險沒撞到一株梅花樹上。
希和瞧着有趣,不覺悶笑出聲,小聲對蘇離道:
“離姐姐你看阿梅,是不是被凍得傻了……”
笑聲清脆,叮叮咚咚的撓的人心裡一陣陣發癢,連帶的蘇離瞥向阿梅的眼神都溫和了不少:
“你先下去,把希和帶來的東西安置一下。”
阿梅忙恭敬的應了,身形縱起,如雪上飛鴻一般轉眼就沒了影子。
只阿梅離開的容易,蘇離三人卻頗是吃了些苦頭。實在是這山坡上雪積的太厚,有那最深的,怕不都到膝蓋處了?
一開始的時候希和還在前面跑的歡,到得最後,簡直是被蘇離拖着走了。虧得蘇離人高腿長,不然兩人在雪地裡還有得磨。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好容易下了山坡,又轉過一片塔林,再右轉,就是蘇離主僕住的小院了。
小院並不甚大,連兩邊廂房在內,也就五六間罷了。好在蘇離也就主僕三人,再加上不知哪兒找來的一個廚娘,四個人倒也住得下。
待得進了房間,希和心裡只覺堵得慌——
這麼冷的天氣,空蕩蕩的房間裡面也就一個破舊的爐子罷了,偏是燒的碳明顯是劣質的,以致到處充斥着一股子的嗆人味兒道。
猶記得當初安州府時,即便是客居,離姐姐身邊伺候的可不也有一二十個?管衣服的,管吃食的,管用具車馬的,彼此各司其職,絕不會混到一起,無論是穿的也好,用的東西也罷,全都是最上等的,甚而連駕車的馬兒都是一水兒膘肥體壯的白馬,何曾有過這般落魄的模樣?
那邊蘇離已是親手掇了個凳子放到煤爐旁,想了想,又回身拿了個厚厚的褥子墊上,牽了希和的手送過去:
“你坐這裡。”
卻被希和反過來捉住手兇道:
“也不瞧瞧自己的手都凍成什麼樣子了,還管我。”
又忙忙的命人把帶來的東西全搬進來,先指揮着阿梅把牀上薄薄的被褥給換了,鋪上一套嶄新的。
蘇離皺了皺眉頭,卻在瞧清牀上的用品時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般淡雅色調,甚而上面的香味兒,竟全是自己平日裡用慣了的。
又轉過頭去瞧希和。
小丫頭正指揮着人搬了一套傢俱進來,並不甚新,難得的是樣式也全閤眼緣的緊……
本是簡陋的僧舍,被希和這麼一佈置,原先的淒涼空寂很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溫馨舒適,很有一種,家的味兒道。
蘇離正瞧着發呆,阿梅端着一個托盤進來,上面放着熱騰騰的一碗薑湯。
“煮好了?”希和正好回頭,待看到只有一碗,明顯有些奇怪,“怎麼只有一碗?”
阿梅愣了一下:“廚房裡還有,楊小姐可是不夠?”
“不是。”希和把手裡的碗自然的塞給蘇離,“離姐姐喝了吧,你幫我再盛一碗。”
“啊?好。”阿梅應了一聲,忙急匆匆的退了下去。臉上神情卻精彩的緊——這楊小姐也忒大膽了些吧?那可是薑湯啊,平日裡主子最是討厭那個味兒道……
行至門外時,偷偷瞥了一眼,不想正瞧見自家主子正被一臉義正辭嚴表情的楊家小姐逼着端起碗喝了口薑湯……
青碧正在廚房裡忙活,看阿碧拿着托盤回來,卻是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忙探頭往外看了一眼,也沒見什麼人,不覺有些詫異:
“阿梅姐這是怎麼了?”
阿梅搖了搖頭,卻是沒有做聲。
早習慣了蘇離和她身邊的人待人冷淡的模樣,青碧倒也沒在意,反是又端出些精緻的小點心裝到盤子裡端給阿梅:
“這是稻香齋剛出爐的點心,還熱乎着呢,阿梅姐嚐嚐。”
“你有什麼事?”阿梅依舊不接,卻是蹙了眉瞧着青碧。
青碧不覺有些氣餒,可想到自家小姐昨兒個輾轉反側,半夜都睡不着的情形,終是鼓起勇氣道:
“哪個,我想問阿梅姐一件事。你和蘇姑娘在寺廟裡呆了好幾天了是嗎?那阿梅姐這幾日可見過一個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的男子……”
口中說着,把沈承的形貌特徵描繪了一番。
不妨剛說了一半,阿梅倏地回頭,眼神刀子似的刺向青碧,冷然道:
“你打聽這人做什麼?不該你問的還是少開口。”
沒想到阿梅突然變臉,青碧嚇得一激靈,訥訥着道:
“不是,這人是我家姑爺啊……”
神情不耐煩的阿梅已然行至門口,聞言一下站住腳,瞧着青碧的眼神益發冰冷:
“你說什麼?姑爺?”
“是,是啊,我家姑爺……”沒想到阿梅突然變得殺氣騰騰,唬的青碧一時嘴都不利索了。
“你家姑爺叫什麼名字,是哪家兒郎?可在官府任職?”阿梅收回腳,瞧着青碧的眼神和要吃人一般。
“我家姑爺是英國公府大公子,沈承啊,至於姑爺眼下的身份,是宮中一品帶刀侍衛……”
青碧話還未落,阿梅已是“哐當”一聲用力推開門,野風捲着雪花一下衝了進來,隱隱的還能聽見阿梅嘴裡罵了一聲“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