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相莊嚴的佛堂大殿中,蕭懷素正跪坐在蒲團之上,雙手合十默默誦禱,等着唸完這一卷經文,又接過秋靈遞來剛點燃的長香,對着佛像誠心地拜了三拜,這才插入了案臺上的紫金香爐中,看着那嫋嫋升起的青煙,心中長長地舒了口氣。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蕭懷素便前往了大相國寺,不僅是爲了給杜伯姝上香,還爲她的亡靈做了三天的法事,今兒個便是第三天。
“小姐,您的誠心佛祖們都看得到,二姑太太在天有靈的話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秋靈扶了蕭懷素起身,又蹲下來小心翼翼地爲她整理了裙襬,撣去裙角幾不可見的微塵。
蕭懷素卻只是靜默不言,下頜微微仰起一雙明眸靜靜地注視着那尊莊嚴的佛像。
我佛慈悲,普渡衆生!
若是杜伯姝真的在天有靈,知道是她這個外界的靈魂佔據了原本屬於自己女兒的身體,恐怕心中不知是怎麼樣的憤慨吧。
蕭懷素輕嘆了一聲。
她爲杜伯姝上香、祈福、做法事,其實也就是求一場心安。
原本蕭懷素是不信佛祖神明的,但上蒼好似真有一雙眼睛在冥冥中看着她,若非不然她又怎麼會穿越到了這個世界來?
蕭懷素微微垂了目光,看着自己白皙的指尖,那裡已是染了一絲香燭的清灰,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或許她還是應該懷有一顆敬畏之心的。
“女施主,請往廂房稍坐休息,令堂的法事至多還有半個時辰便能成了。”
小沙彌熱情地將蕭懷素主僕往廂房那邊引去,目光還時不時地往後瞄,這位女施主出手闊綽,僅僅是一場法事便爲寺廟捐了三千兩的銀子,又長得清麗嬌妍,對人更是溫柔和善,看着便讓人賞心悅目,這個差事可有不少小沙彌和他搶着做呢。
“有勞小師傅了。”
蕭懷素笑着點了點頭,秋靈趕忙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到小沙彌手中,小沙彌也沒推拒袖袍一掩便收下了。
這當然也是他如此熱情周到的另一個原因。
大相國寺的後院是一排廂房,平日裡供女眷們歇息,相鄰的便是用膳的花廳,用圍牆隔着穿過一扇月洞門即到。
這一頭小沙彌正領了蕭懷素往廂房而去,而另一邊宋思渺用過了素齋要往大殿而去,這一來一去兩撥人便在路上碰到了,目光微微一凝,兩方的步伐跟着便頓住了。
蕭懷素雙手交疊籠在身前,脣角微微抿起。
從前她是見過宋思渺的,即使過了好些年,形容會有些變化,在初時或許沒認出來,定睛一看卻還是能夠分辨的。
只是此時的宋思渺已少了少女時飛揚跋扈的神色,眉宇間盛着一抹爲人妻爲人母的煩憂。
蕭懷素半眯了眸子,廡廊算不得寬敞,若是想要避過便只得繞到院子裡去再迂迴折返,這樣有些麻煩,更何況她爲什麼要避?
蕭懷素雖然不喜歡宋思渺的性子,從前那樣囂張跋扈地欺負人可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過宋思渺已經是顧清揚的妻子了,看在顧清揚的面子上,她也會對她忍讓幾分。
想到這裡,蕭懷素微微一頓後已是舉步踏了過去。
而宋思渺怔愣的當下,寄雨已是向身旁的小沙彌打聽了一番,得知了蕭懷素的身份,這才附耳向她主子稟報了一番。
聽說對面的女子正是蕭懷素時,宋思渺當場就黑了臉,果然是冤家路窄。
她就覺得這女子有幾分眼熟,可是時隔那麼多年,她又無法肯定,當時的小女孩是不是已經長成了那樣一副眉眼?
可眼下便有小沙彌確認,宋思渺不由恨恨地咬了咬牙,手中的絹帕都絞緊了,看向蕭懷素的目光似怨似憤,恨不得化作道道冷光在她嬌美的臉蛋上戳出幾個洞來。
“小姐!”
秋靈有些擔憂地在蕭懷素身後提醒了一聲,因爲她也看出了對面的婦人似乎不懷好意,可在她的記憶裡好似又沒見過這人,不禁有些疑惑不解。
“那是景國公世子夫人。”
蕭懷素淡淡地說道,她認出了宋思渺,恐怕宋思渺也認出了她,不然這樣一副忿忿的神情,難道竟是回憶起從前被她惡整乃至出醜的畫面?
蕭懷素不敢肯定,可腳步卻是未停,氣定神閒地往前走去,就要與宋思渺擦肩而過……
她們這樣的關係,也用不着見面打招呼,反正彼此都沒有留下過好印象。
宋思渺卻是冷笑一聲,腳步跨前擋住了蕭懷素的去路,微諷道:“蕭小姐難道不認識我?”
蕭懷素在心底輕聲一嘆,不着痕跡地退後了一步,這才笑道:“原來是世子夫人,剛纔是我眼拙了。”
這小賤人果然還認得她,莫不是因爲顧清揚的關係才記憶深刻?
宋思渺這樣想着不由恨恨咬牙,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蕭小姐哪裡會是眼拙之人,我可記得當年在皇后娘娘的壽宴上,蕭小姐可是極受青睞的,如今幾年未見竟是長成了花一般的美人。”說着上下打量起蕭懷素來。
眉眼細長,彎若新月,皮膚白皙,五官精緻,真是挑不出一點差來,果真是個小狐媚子,小的時候就會勾人了,長大了還得了?
怪不得這麼多年過去了,顧清揚都對她念念不忘,如今蕭懷素一回到京城便巴巴地趕過去見人家一面!
宋思渺越想越氣,面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看着面前嬌美的俏顏,恨不得伸手將她撓花了去,好不容易壓下了那股怒氣,這才陰陽怪氣地說道:“那一日蕭小姐回京聽說是見過我們家世子爺了?”
蕭懷素抿了抿脣角,這才明白宋思渺計較的是什麼,她知道女人向來是敏感多疑的,沒想到宋思渺這麼快便轉到了她的身上。
這樣看來,從前的那件事情宋思渺並沒有轉過彎來,還好還好,不過眼下這樣也不是她想到見的,心中思忖了一番,這纔回道:“世子爺是來給我外祖母問安的,我並未單獨見過他,若是世子夫人有什麼不明白的,大可以向世子爺問個清楚。”說着頓了頓,不待宋思渺反應過來便擦身而過,“我還有事,不多陪了。”裙襬一動,身影已是飄然而去。
“這小賤人,定是心中有鬼,這纔不敢與我對質!”
宋思渺揪着帕子,貝齒咬在了紅脣之上,留下了一片嫣紅。
她是想擋住蕭懷素好好理論一番的,可卻沒有拿得出手的理由,難不成要她當面指認是這小狐狸精勾引了顧清揚,那丟的可是她自己的臉面。
引路的小沙彌已經識趣地退到了一邊,這些貴人們的齟齬他可不想摻和,沒得讓自己惹了麻煩,索性當作什麼也沒看到,只低垂了目光候在一旁。
寄雨卻是清楚宋思渺心裡惱的是什麼,不由上前兩步勸道:“少夫人,這是在大相國寺,來往的人多,當心別人看了笑話。”
宋思渺沉着的臉就快要滴出水來,半晌才吩咐道:“去打聽打聽,她在這裡是來幹什麼的?”頓了頓又道:“若是還有關於她的消息,多打聽一些,我要儘量詳盡的。”
那一日顧清揚取回了平安符,卻忘記爲她求只籤問個兇吉,所以宋思渺歇了兩日便自己往大相國寺走了一遭,沒想到竟然遇到了蕭懷素。
果真是陰魂不散啊!
她又不好當面向顧清揚求證,若是知道她從七寶口中得知那一日發生的事情,依顧清揚的性子只怕會冷落她好長一段日子。
他們夫妻的感情剛剛有些升溫緩和,她可不想再因爲蕭懷素而起了什麼波瀾。
寄雨應了一聲便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蕭懷素回到廂房裡歇息,秋靈向外張望了一陣,順勢便掩上了房門,待得屋外靜了下來,這才走到蕭懷素跟前,低聲道:“小姐,世子夫人爲什麼與您過不去呢?”
“這不是明擺着嗎?”
蕭懷素苦笑一聲,無奈道:“多半是因爲顧二哥。”
顧清揚從前對蕭懷素的好秋靈可是一直看在眼中,可倆人卻是差着歲數,從那個時候看怎麼也不能在一起的,更何況當時杜延雲還有那樣的心思。
雖然時過境遷,可發生了那麼多事,杜家也不可能再與顧家交好,也不知道那位世子夫人擔心個什麼勁。
秋靈想了想,才謹慎道:“小姐今後還是避着她些好,宋家如今已經不復往昔,就怕世子夫人也將這筆帳算在了杜家頭上,到時候又藉故針對您。”
“這我知道。”
蕭懷素點了點頭,“若不是來爲母親做法事,想來我也碰不上她,今後多注意就是,應該不會再遇到了。”說着端起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
寺廟裡的茶葉微微有些澀苦,當然不如府中準備的那麼精緻,不過尚可入口。
半個時辰過後法事做完了,蕭懷素又在杜伯姝的靈位前拜了拜,這才起身離去。
秋靈早讓人去傳了話,此刻杜家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寺廟前,沿着石階舉步而下,走到底不過九十九階,寓意着佛法九九歸一。
蕭懷素就要落下最後一步,卻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塊石子,堪堪落在了她腳下,若是這一下踩了上去,不說人要崴倒,只怕就要丟醜於人前,可那一腳已是踏了出去,重心前傾,再想變個方向卻又失了力道。
還是秋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蕭懷素,同時怒目向一旁瞪去。
好險!
藉着秋靈拉攥的力道,蕭懷素這才收住腳步,輕薄的鞋底已是挨着那石塊的邊沿,雖然算不得鋒利,但也是硌腳得很。
蕭懷素站定了之後,半眯着眸子看向不遠處倚在一顆大樹下的青年男子。
這男子看年紀在二十歲上下,斑駁的光線灑在他身上投下一片交錯的暗影,他微微擡起頭來,那模樣似曾相識,只是膚色已變得微黑,額頭一道猩紅色的疤痕,讓他的面相平添了幾分兇厲,肩寬腿長,手背骨節有些突起,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練武所致,身上裹了件墨藍色的緙絲長袍,原本該是瀟灑飄逸的袍子卻硬被他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顯出幾分兇悍的氣勢。
蕭懷素抿緊了脣角,許是流年不利,今日竟是讓她遇到了兩個對頭!
見着蕭懷素的目光看來,那青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踢了踢腳下的石頭,一臉戲謔道:“可惜了,沒見着你出醜人前,不然我今兒個也能好好喝上一杯慶賀一番!”
若說秋靈起初還有幾分不確定,可此刻聽這男子一開口說話她立馬便反應了過來,一臉驚訝地看着他,因爲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許多年前被蕭懷素逼得遠走京城,又在去年風波平定後歸來的安陸侯世子石瑞琪。
蕭懷素冷笑一聲,“多年未見,世子爺的手段還是這般不堪入目,真是白長了年紀。”
她與石瑞琪的樑子是早年便結下了,在他們倆人之間可沒有冤家宜解不宜結之說,看石瑞琪的態度就知道心裡是一直記着的。
石瑞琪心頭一噎,面上已是升騰起了一抹怒火,他走前幾步,本就雄壯的身形更是如高山一般地壓了過來,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便聽他冷冷地威脅道:“你這小丫頭,嘴巴還是這般利索,當心哪一日禍從口出,可再沒有人能救你一回!”
實在是當年蕭懷素留給他的印象太深,以至於到了如今石瑞琪都不能忘懷。
他還記得父親的皮鞭是怎麼抽打在他身上,將他的一身驕傲打得支離破碎!
他還記得他是怎麼跪在杜家門前祈求原諒,又是怎麼在杜家姐妹面前低頭認錯!
這些都是他一輩子不能忘記的恥辱!
此刻看着那張芙蓉嬌顏,他的目光卻是緩緩下移,停駐在蕭懷素白皙纖細的脖頸上,那麼細那麼窄,他似乎只需要那麼一用力便能將之給擰斷!
見石瑞琪的目光不懷好意,蕭懷素不覺向後退了兩步,謹慎道:“我的事還不勞世子爺操心。”說完便扶了秋靈的手,面色一沉,“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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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蕭懷素主僕離去的背影,石瑞琪的脣角卻是勾了起來,他就怕蕭懷素不在京城,如今回來了正好,當日的仇他可還記在心中,總是要找機會報的。
杜老太爺如今雖然沒在朝堂,但他門下黨羽衆多,更有被推到人前的杜伯溫,皇上似乎對杜家人信賴有佳,他不能衝動行事。
這些年的歷練也讓他吃了不少苦長了記性,就算要整蕭懷素這個丫頭也不能讓別人發現是他做的,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不然攬禍上身他老子可不管他如今是不是已經成家立業了,照樣抽了皮鞭來教訓他。
杜家的馬車緩緩起行,石瑞琪這才收回了目光,心中正在計較一番時,冷不防身後響起了一道聲音,“表弟怎麼在這?”
石瑞琪猛一轉頭,見得宋思渺已是站定在了臺階之上,正帶着一臉笑意地望了過來,他不覺面上一紅,也不知道剛纔的事她看到了幾分,只低垂了目光拱手行了一禮,“表嫂,適才我去了趟國公府,正巧姨父尋了表哥說話,表哥這才讓我來接表嫂回去。”
“原來是這樣,真是有勞表弟了。”
宋思渺神情一黯,也不知道顧清揚是真的有事還是藉故推託,心裡雖然有些不悅,卻又暗自慶幸,若真是顧清揚來接她,再見着蕭懷素這小妖精可怎麼是好,那不是生生地被她給迷暈了頭。
想到這裡,宋思渺不由斂了神色,問道:“表弟,我適才見到你與蕭小姐在說話呢,你們從前可是認識?”
這世上總不會所有的男人都喜歡她蕭懷素吧,依宋思渺所見,當她提起蕭懷素時石瑞琪眸中隱有憤恨之意,在聯想起多年之前他離京的內幕,雖然也被人傳了不少版本,可其中牽扯到杜家人卻是一定的。
石瑞琪果然神色一變,雖然他極收斂,但那抹恨意還是在不經意間流露了出來,“是認識,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宋思渺心中一定,面上卻是笑着,且還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蕭小姐姝顏麗色,連我見了都心動,也無外乎表弟你……。”
這話還未說完便被石瑞琪揮手打斷了,“表嫂誤會了,我與她結的可是仇。”
被人將他與蕭懷素想像成愛慕的關係石瑞琪可是不願,他就算眼珠子被挖了也不會喜歡那樣的女人,看着乖巧柔順,實際上卻是一肚子壞水,上過一次這個女人的當,他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
“喔?”
宋思渺神情微變,卻是不動聲色地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快好好與表嫂說說。”一臉好奇的模樣。
聽了石瑞琪一番講述,宋思渺不由心中一動,倆人目的相同都是不想讓蕭懷素好過,或許她可以好好地利用一下石瑞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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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記憶是越來越不好了,還有沒有人記得我曾經是否寫過顧清揚的外家是姓什麼的?寫過嗎?請記得的姑娘吱一聲告訴我,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