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新帝登基,改國號爲永昌,這一年便是永昌元年。
永昌帝即位後,朝中大臣進行了一輪重新地洗牌,那些在永昌帝爲秦王時就已擁護的朝臣們自然得到了提拔重用,加官進爵。
而一直處於中立位置的大臣職位依然不變,在不升不降中穩妥前進。
當然,與永昌帝作對的人自然或貶或罰,漸漸地便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
吳王與安貴妃弒君一案有了結果,念及先帝英靈難安,永昌帝最終決定將吳王一脈以及安氏一族滿門抄斬,無一倖免,與吳王及安氏一族有親眷關係者也盡皆流放,一時之間哭聲遍野。
而對於齊王的處置,永昌帝卻是遲遲不決。
有朝臣上奏請求處死齊王,甚至連晉王與景國公一脈也不能姑息,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個道理自然誰都明白,可真正到了那一步永昌帝卻是有些猶豫了。
其實在永昌帝的心中,他對齊王這個對手還頗爲相惜。
齊王有一身的傲骨,能屈也能伸,若不是時不予他,指不定當真能與永昌帝爭一時的長短。
但齊王早年離京,卻由得他在京中發展壯大,經營屬於自己的勢力,從這一刻起便註定了他們的差別與懸殊,齊王終是勝不了他的。
如今雖然登上了帝位,永昌帝卻有種寂寞與清冷的感覺,當真是高處不勝寒,只有一人獨飲,連剩下的樂趣都打了折扣。
沒有立即處置齊王一干人等,其實永昌帝也在思量。
蕭懷素自然猜不透永昌帝的心思,只閒了下來與寧湛聊了幾句,“齊王如今眼也瞎了,顧家更是幫不了他,你說皇上真地會處死他們?”
吳王是犯了弒君之罪,若是這樣的人都不處決,那也是一項動搖根本的事,若是今後弒君也能不死了,那對永昌帝的安全來說也是一個威脅。
所以殺吳王與安貴妃一系是必須的,連同那對已經嫁入吳王府的安家姐妹也不例外,她們一定沒想到風光還沒有籠上身,便換得了這樣悲慘的命運。
可是齊王對永昌帝已經沒有了威脅,不說他已經瞎了雙眼,這樣的人對帝位應該也是無望了,試問除了他忠心耿耿的舊部以外,哪個朝臣還會支持瞎眼的皇帝?
寧湛那一箭便是斷了齊王的所有想法,與這個帝位他是再也沒有指望。
蕭懷素自然是不會同情齊王,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便要有勇氣接受這成王敗寇的命運,她只是有些爲顧清揚兄弟可惜,若是永昌帝能夠稍微寬容一些,或許他們就不用死。
這樣想着,她便更希望能夠知道永昌帝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聽了蕭懷素這話,寧湛略微思忖了一陣,這才道:“恐怕如今皇上也有些苦惱,畢竟齊王一案牽扯過甚,不說顧家,就是晉王都要一同受罰……可晉王向來在宗室裡人緣甚好,若是稍微處置不恰當,只怕又有人要鬧起來。”說罷拉過蕭懷素手在掌心中緩緩摩挲,“皇上如今又是才登基,很多事情也不能處置得太過,即使有心……只怕也不能急於一時。”
“那這麼說,齊王或許還能活下來?”
蕭懷素眼睛一亮,連齊王都能活,顧清揚他們總不至於要死吧?
寧湛看了蕭懷素一眼,頗有些酸酸地說道:“你這麼高興,只怕不是爲了齊王吧?”
“我的心思你還不明白?”
蕭懷素嗔了寧湛一眼,也不顧自己頂着個大肚子,起身便坐在了寧湛的腿上,將娘倆兒的重量一併壓了上去,這才癟嘴道:“眼下我已是你孩子的娘了,難不成你還不放心?”
“也不是不放心,就是心裡不是個味。”
寧湛哼了一聲撇過了頭去,卻不忘記將雙手環住蕭懷素圓胖的腰身,以免她一個小心滑了下去。
倆人沉默了半晌,才聽寧湛悶悶地說道:“這事你也別擔心了,今兒個一早你二表哥便上奏爲顧家求情了,皇上會斟酌的。”
“真的嗎?”
蕭懷素面上一喜,又攬了寧湛的脖子,順勢將他的頭也給掰正了,倆人四目相對,她這才一笑道:“我擔心顧二哥和顧五哥,不也是因爲從小的那份情誼,再說若他們不是與齊王有那麼一層關係,只怕如今還能安然度日,也不會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不是?”
“也沒人拿刀架在他們脖子上,逼着他們造反吧?”
寧湛心裡還是不爽,“再說顧清揚與敏福郡主那樣,還不是爲了給齊王牽線搭橋,如今所謀之事不成,他們自然要吃下這個惡果。”
“我知道,他們都是成年人了,應該爲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任,但我只是……”蕭懷素說到這裡頗有些不忍,眼眶微紅,“我只是不忍見到他們就這樣死去罷了,還記得那一年在山路上還是顧二哥救下了二表姐的命,這一轉眼就……”說罷嚶嚶地哭了起來。
蕭懷素這一哭,寧湛自然是沒轍,忙不迭地又哄又勸又承認錯誤,“是我不好,不該疑你……可我只要想着顧清揚看你的眼神心裡就是不對味,我不喜歡他,自然也不想你幫他!”
“我也沒幫他不是?”
蕭懷素這才抹乾了眼淚,嗔了寧湛一眼,“幫他們的是二表哥,又不是我,我不過是問問,你也不開心,小氣!”說罷輕哼一聲。
“是,我小氣,你大度!”
寧湛只能順着蕭懷素說,沒辦法孕婦最大嘛,“我不和你爭就是。”
“那……”
蕭懷素順勢依在了寧湛的懷中,“皇上決定怎麼處置他們了,你也給我捎個信好不好,免得我心裡掛念着。”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聲道:“別爲這個生氣了。”
寧湛想了想也嘆了口氣,只摟着蕭懷素道:“也不是生氣,只是不願意你心裡記掛着別人,我是你丈夫,自然會吃味。”
“知道了。”
蕭懷素捂着脣笑,“對顧二哥他們我也只是當作哥哥一般,若真有什麼,如今豈還輪得到你撿了這個缺?”
“你這丫頭!”
寧湛無奈一笑,誰讓他喜歡上了蕭懷素呢,這輩子只怕就念着她一個了。
到了六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永昌帝也終於對齊王一案作了宣判。
淑妃雖然有過,但念在她在先帝在位時仍然兢兢業業,又育有皇子,永昌帝便沒有追究她的罪過,讓她如其他嬪妃一般安葬在了皇陵,陪在先帝左右。
而對齊王永昌帝卻是網開了一面,除了奪去他的封號降爲庶民以外,還讓他頂替了魏王一生看守皇陵,也算是對他之前稱病不至先帝榻前的懲罰,在先帝去世後盡一世的孝道。
晉王被貶爲了原陽王,即刻帶領家眷啓程到封地,永世都不得回京,也算是斷了他以及子孫後代的一切念頭,畢竟晉王那個深植在心中想要爲帝的願望還沒有得以施展便被掐死在了萌芽裡,他也算是極度鬱悶了。
而其他牽扯在齊王謀逆一案裡的領軍將領都被革職抄家,另連同景國公府一干人等皆被流放三千里。
魏王則請旨得了一處封地,帶着先皇后離開了京城。
因爲國喪期間,葉觀瀾的婚禮亦被壓後,只是他這一次有從龍之功,永昌帝小小地幫了他一把,讓廣恩伯自動退位,帶着他的後母去了莊上頤養天年,葉觀瀾如今是真正的廣恩伯,只是與馮家小姐的婚事要推辭到明年國喪之後。
蕭懷素得到這個消息後頗爲歡欣,也暗暗鬆了口氣,好在永昌帝一念之仁,顧清揚他們兄弟的命算是保住了,雖然會被流放到邊塞苦寒之地,但只要還活着,就比什麼都好。
杜延雲知道這個消息後也是長嘆唏噓,來看望蕭懷素時忍不住說起這事,“聽說過幾天便要被押走了,也不知道如今是個什麼光景……”
“二表姐也別多想了,皇上仁慈留了他們的性命,能夠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也是好的。”
蕭懷素勸了杜延雲兩句,其實對顧清揚感情最深的只怕就是杜延雲,這雖然是年少時的記憶,可初戀總是難以忘懷的,更不用說如今那人有如此悽慘的命運,她怎麼不會在心裡難過傷感?
“是啊,離開也好,今後只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杜延雲感嘆地搖了搖頭,忽而想起了什麼又展顏一笑,伸手撫在了蕭懷素隆起的肚子上,“你這肚子這個月就要生產了吧?”
“這月底或是下月初,估摸着差不遠。”
蕭懷素笑了笑,越到懷孕後期肚子越沉,她連走路都需要人攙扶着,越要臨盆她這心情也是越緊張。
“沒事,一胎順了,以後二胎三胎也就更有把握了。”
杜延雲笑了笑,一手不自覺地也落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露出了羨慕之情,蕭懷素心思一轉,不由問道:“二表姐可是又有了?”
季哥兒如今也三歲有餘,杜延雲若是再懷上也是時候。
杜延雲笑着擺了擺手,“表妹說什麼呢,這個時候哪敢有孕啊,最早也是明年的事了。”
“哎呀,是我糊塗了!”
蕭懷素拍了拍腦門,想想也的確是這樣,先帝如今才過世半年有餘,朝中官員也得守一年,這段時間若是傳出什麼風月韻事,可是會被史官給彈劾的。
“不急,孩子總會有的。”
杜延雲笑道:“等着季哥兒稍稍懂事,我再帶個弟弟妹妹,那個時候也要鬆動些不是?”
“二表姐想得明白。”
蕭懷素笑了笑,又轉而問起了杜延玉的事,“如今三表姐被封了貴妃,儼然是皇后娘娘之下的第一人,皇上又這般寵愛與她,又說了三年不選妃,如今三表姐懷孕可是早晚的事。”
新帝爲了國家社稷也必須極早地開枝散葉,守孝不過二十七天罷了,若是杜延玉能夠早些誕下龍嗣,那對於杜家人來說也是一件喜事。
不過皇后那裡就……
雖說嫡庶有別,可皇后在當秦王妃時便一直不孕,這是朝中所共知的事情,到了這個當口也沒攔着別的嬪妃不讓懷孕的道理。
蕭懷素在心中默了默,從前在秦王府時除了秦王妃與杜延玉以外,還有兩個是從小就侍候在秦王身邊的侍女,亦是他的通房,如今也是一個被封了美人,一個被封了才人。
永昌帝的後宮就如此簡單,拼着這三年的時間產下一兒半女的,想來杜延玉也能站穩腳跟,更不用說杜家是她強而有力的後盾,這一點連皇后都是沒法比的。
聽了蕭懷素這話,杜延雲不由笑着點頭同,“可不是,如今咱們全家都盼着三妹快些誕下龍嗣來,到時候皇后也不敢在她面前指手畫腳,她在後宮的日子不是安穩許多?”
“是啊。”
蕭懷素感嘆了一聲,雖說沒有改朝換代,但新舊帝位更迭,勢必又有一批新的力量要活躍在朝堂上,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連後宮的主子都換人了,誰還說這天沒有變呢?
“二表姐夫如今也得皇上重用,二表姐有福。”
蕭懷素又與杜延雲說笑了一陣,便聽得代兒進來稟報,說是太皇太后讓人來傳話了。
來人倒是“景福宮”裡的一位女官,蕭懷素自然也見過,便聽她道:“太皇太后特意讓奴婢來給郡主傳個話,三天之後她老人家便要離京了。”
“走得這麼急?”
蕭懷素聽了這個消息有些震驚,面上亦露出一絲不捨,“怎麼她老人家也不等着我生產後再離去,好歹也看看這個外孫啊!”
女官仍舊是一臉笑意,“太皇太后說她已經在京裡呆得夠久了,這骨頭都要不活泛了,橫豎郡主不管生男娃女娃寧大人都是喜歡的,她走得也放心。”
“那我去宮裡看看她老人家。”
蕭懷素剛要起身,女官便阻止道:“太皇太后也說了,讓郡主不要來回奔忙了,如今肚子大了就安心在家裡待產,不然她更不安心。”
蕭懷素咬了咬脣,有些猶豫不決。
一旁的杜延雲看在眼裡不由勸道:“表妹,你就聽太皇太后的吧。”
蕭懷素只能嘆了一聲,便讓代兒送了女官出府,心裡卻在暗自琢磨着。
太皇太后不讓她進宮去探望,卻也不能阻止她送行吧,三日後一大早她就在城門口候着,橫豎也要見上一面,誰知道這一次離別下次還能不能再相見,她心裡始終是念着太皇太后對她的恩情。